ZT集团总部会议室。
会议还没开始,高管们齐刷刷坐在长桌两侧,从二十岁的海归精英到五十岁的商场老鸟,全都专心看着资料,活像一群考前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五分钟后,大门向外开启,助理化身门柱,让进一个年轻男人——身姿挺拔,形貌俊逸,一身锐气拒人千里,嘴角却天生带笑,即使生气也透着三分和煦。
入座时,他随手扯开领带,旁若无人地翘起长腿,漫不经心地打开文件,看架势不像开会,倒像春游,整个人气质有些矛盾,像是一块冷硬的石头,披了一张温软的皮。
“展先生——”副总清了清嗓子,“廖经理今天有事赶不回来,其他人员已经全到齐了,您看,会议是不是现在开始?”
“赶不过来?嗯,没关系。”展无心翻着文件,“让他不用来了。”
“您的意思是?”
展无心抬起视线,微笑看着副总,“嗯?”
“好的,明白了,他负责的部分先由我来接手,会后再重新安排。”
意思是廖经理这段时间都不用来总部了,他已经被这个项目组剔除了。
会议开始,不管高管们汇报什么,展无心都保持着和煦的微笑,像个幼儿园老师,对每个撒尿和泥的熊孩子说: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在他的“深情”注视下,下属们经常产生这种错觉——展先生是不是看上我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展无心只是看似风流多情,实际母胎单身二十七年,是个无药可救的性冷淡。
怜香惜玉,不存在的。
今天就骂哭了一个美女高管,吓得分公司经理个个安静如鸡,恨不得找个蛋壳躲进去把自己重孵一遍。
会议结束后,高管们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滚回岗位继续努力,助理林逸大步进来,把一大束鲜花抱到桌上。
展无心抬了抬眼皮,随口问道:“什么玩意儿?”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深受中二少女和装逼少年喜爱。”林逸清隽的脸上毫无表情,如羽的睫毛下却压着一吨嫌弃,“另外还有扶桑、雏菊、薰衣草……走廊里都快堆不下了,恕我直言,您以后在发展客户之前应该先把他们扔去考试,脑回路太扭曲的一律拒绝来往。”
他今年二十五岁,虽然只是助理,但已经跟了展无心整整十年,公司上下,只有他敢在这位总裁面前口无遮拦。
展无心敷衍地“嗯”了一声,“今天过节?”
“四月十八,是您的阳历生日,恕我直言,正常成年人连续八年忘记自己生日的概率比被雷劈死更低,按您这个记性,不该属龙,该属金鱼。”
展无心食指在桌面轻轻一敲,“你这个月的奖金——”
“要的,明白,这就滚蛋。”
展无心抓起水杯,打算润一润骂人骂到冒烟的嗓子,却瞥见杯底晃过一道不自然的反光。
居然是一块尖锐如刀的玻璃。
这要是一口下去可就有意思了。
他左右扫视一圈,只见门窗完好无损,找不到任何一块破碎的玻璃,但就在视线经过大门时,他看见一道奇怪的火光转瞬而逝。
“展先生——”
秘书敲门进来,“朗华集团刘总来了,正在楼下茶室等您。”
“知道了。”
这位刘总是个驴脾气,等人超过十分钟就要撩蹄子,展无心立刻出门,捧着文件,把秘书当导盲犬,头也不抬地走向电梯。
指示灯亮起,电梯发出“叮”的一声。
秘书为了表示自己工作勤奋,一个猛子就往电梯里钻,“展先生,这边请。”
这时展无心刚好抬了一下视线,居然看到电梯井里漆黑一片。
他一把抓住秘书,把人拉到身边。
直到这会儿秘书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瞬间脑补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心脏扑通扑通几下,脸上炸开两朵烟花。
展无心把秘书的花痴脑袋扳正,让他看向空荡荡的电梯井。
“啊——!!”
秘书惨叫一声,这才发现电梯居然没来,当即腿脚发软,反手抱住展无心,树袋熊一样,薅都薅不下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影中,展无心又看见一道火光,冷冰冰的一团,在他身前晃了一下,随即凭空消失。
他想到刚刚的碎玻璃,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惜他的预感一向很准,今天简直诸事不顺。
下午公司遭遇电路故障,晚上又突然开始断网,弄得工作狂也不得不提前回家。
展无心的住处是间单身公寓,四四方方五十多平,足够一个人住,但绝对不算宽敞,室内陈设极其简单,放眼看去只有一件大型家具——大理石面儿的加长办公桌——像小龙女的寒玉床一样,冷冰冰地戳在屋子中央,硬是把不大的房间逼出了一股子遗世独立的空旷。
八点钟,展无心处理完下午遗留的工作,给自己翻出一盒泡面——虽然弯,但好歹算长寿面。
过生日总要有点仪式感。
电水壶发出一声轻响,展无心想着远兴的案子,稍微走了个神儿。
就在这时,窗户忽然被风吹开,四月底的晚风带着雨雾灌进屋里。
头顶的铁艺吊灯猛地一摇,八颗灯泡同时暗了一瞬,又抽风似的一闪。
紧接着,吊灯“吱嘎”一声,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锁链和挂钩脱节,朝展无心急速砸了过来。
展无心闪身躲过,可怜的泡面碎了一地,几乎同时,远处货架震了一下,电水壶嗷嗷作响,然后“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开水四溅,角落里的电插板爆出一道电光,接着一阵噼噼啪啪好似炸豆,转眼间,屋里的电路完全报废。
只剩床头一盏充电夜灯。
一而再再而三,有为青年终于爆了粗口,“日特么,简直死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平地起青烟,低沉人声忽远忽近,浮现在烟雾之中——
屋里多了两个人影,一黑一白看不清长相,感冒药似的站在一起。
“不是死神是阎君,冥界也是分国籍的。”白色人影走向展无心,“我是地府引渡官,俗称白无常,这位是我的同事。”
旁边的黑色人影抱着胳膊,扯了扯嘴里那根一尺长的舌头,“呲”地一声撕下来,又“嘶”地一声贴回去,“神他妈非物质文化遗产,神他妈还原古典形象,这几把山寨货吧?老白你快点搞完,我得回去再领一根舌头。”
展无心:“……”
信息量有点大吧?地府?黑白无常?假舌头?
白无常把一卷双面胶塞给黑无常,又把一份文件送到展无心面前,“这是死亡同意书,同志,麻烦你签一下名字,根据最新政策,我们对主动配合工作的同志会给与一定奖励。”
文件上浮着一层碧绿鬼火,像劳动合同一样分了甲方乙方,甲方那里盖了一个鬼画符似的印章,乙方那里则贴了一张头像,不是别人,正是展无心自己。
他看照片时,照片也在看他,还眨了眨眼,一脸天真活泼的表情。
展无心嘴角一抽,“什么叫死亡同意书?”
黑无常:“就是同意主动去死,你把名字一签,眼睛一闭,我俩立刻带你去见阎王。”
白无常:“我用鬼格担保,过程毫无痛苦。”
“我为什么要死?”
黑白无常同时开口:“因为你阳寿已尽。”
“稍等,你们让我想想。”
展无心不确定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什么鬼,入室抢劫?脑子有坑?或者真是黑白无常?但不管怎样,跟他们待在一个屋里都很不明智。
他有两部手机,于是用工作号给私人号打了电话,然后假装讲电话,非常自然地走向门边,气定神闲地出去,轻轻把门一关。
“哦抱歉,信号不好。”展无心说着,大步朝消防通道走去。
黑白无常这才反应过来,一阵烟追出门外。
“等等——同志,我们没有恶意!”
消防通道电路故障,往下一片漆黑,展无心只能选择往上。
这楼总共22层,他很快就跑完了剩下六层。
楼顶是几百平米的公用露台,四角的小灯照亮低矮的树影,顶楼住户习惯在这里晾晒衣物,忘记收拾的衣服在风里呼呼乱飘。
展无心还没站稳脚跟,背后就起了一阵劲风,黑白无常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两人站在毛衣和秋裤后方,看起来居然很接地气。
白无常:“同志,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杀你的,只想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抱歉,我不想要这种机会,你们留给别人行吗?”展无心说着,不动声色观察环境。
白无常:“可能是我没说明白,同志,你阳寿将尽,这并不是我们定的,你现在低头看看胸口,是不是能看到一团火光?那是心灯,能看到它,就说明你的阳寿最多只剩一天,等到灯油燃尽,你一定会死,可能是意外,可能是谋杀,也可能突然暴毙……总归不会特别舒服。所以我劝你把同意书签了,这是最舒服的死法,比安乐死更加快捷,而且作为奖励,下辈子还能多活十年。”
展无心低头,果然看到自己心口浮着一团冷色火光,联系今天遇到的一系列事件,他迅速把自己科学唯物的世界观换成了怪力乱神的世界观,然后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情况。
如果他一定会死,那么黑白无常为什么要费劲给他合同?难道是欣赏他,要给他开小灶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儿不太可信。
但也不排除黑白无常只是单纯的吃饱了撑着。
思考片刻,展无心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我下辈子还有钱吗?”
白无常:“阎君只管生死,不管有钱……”
“那我宁愿少活十年。”展无心试探着走了两步,见黑白无常原地不动,就问:“你们真的不是来杀我的?”
黑无常:“没必要,反正你自己能死,咱们就是跟着看个热闹,当然,你要愿意早死更好,咱们就能早点儿收工,我他妈还得回去换个舌头。”
“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展无心又走了几步。
“你是自由的。”白无常说。
“那就,再见。”展无心朝二人挥了挥手,“算了,还是别再见了。”
楼顶有两个出入口,展无心一边朝对面走,一边留心着黑白无常的情况,两人居然真的没有跟来。
广告牌上悬着大红色的“家园”二字,本来就做得偷工减料,现在年久失修更是摇摇欲坠。
忽然一阵疾风扫过,“园”字牌猛地摇了一下,发出令人牙痒的颤音。
展无心刚一抬头,就看到一片红光朝自己直扑过来。
这次他来不及躲,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广告牌撞断了旁边一棵小树,勉强被拦了两秒,他趁机猛扑出去,落地同时,广告牌也砸到了身后的地上。
烟尘和火光中,展无心险险逃出一命,狼狈不堪地跑向护栏,尽可能远离危险地带,但“园”字牌的尘埃还未落定,“家”字牌就跟着晃了一下。
“操!”
展无心感觉非常不好,似乎真的有一种无形力量在追杀他,整个世界都对他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这时天空炸开一道响雷,狂风大作,第二块广告牌势不可挡地倒了下来,展无心已经刻意避开了危险区域,却没想到这块广告牌比第一块脾气更臭,借着风势,轰隆一声,居然扫倒了一片护栏,同时把展无心一起掀翻出去。
他在混乱中抓住扭曲的护栏,本就骨节分明的手背暴起青筋,全身血液都往手臂上涌,用尽全力试图保持平衡,但依然像个纸糊的小人,在风中摇摇欲坠,几乎咬碎了牙齿才坚持下来。
风里好像藏着无数把刀,呼啸着从他身旁割过,他觉得自己像一面旗子,被风势反复蹂-躏,一会儿扭成卷的,一会儿又扯成平的,浑身筋骨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仿佛随时可以跳出一个哪吒。
但不管怎么难受,他都死死抓着护栏不放,同时尽一切可能,试图寻找一个更加稳固的支点。
但残破的护栏根本承受不住,只坚持了十几秒钟,就猛地向下一沉,发出嘶哑的颤音。
展无心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松,护栏连根断开,他终于还是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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