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可真是脆弱呢。”
解千愁往郝芊芊身上淡漠一瞥,蹲下,扒拉一旁的石块,修长的手指从中捡起一个小铃铛,铃铛被一条红绳串着。
他低低笑起来,“呀,意外之获。”
解千愁悠悠地将红绳绑在自己的脚踝处,他赤脚站起来,轻轻一动,叮铃铃响,血色衣摆轻拂低矮寒草。
长发女鬼洇没在一团水里,只露出一张脸,在忽明忽暗的阴影里,眼神有些畏惧。
解千愁低头道:“你要是再不去追她生魂,可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长发女鬼遂遁。
静谧的苑里,只有乌鸦扑凌着翅膀的声音,这位多余的看客似乎这时才想着离开。
天上血月硕大、亮澄澄地挂在夜空,看起来近在眼前,然还没飞多远,整个身体趔趄一下,身后一股大力拉扯着它急速下坠,乌鸦的红眼对上同样一对红瞳。
“聒噪,看完就走?”
解千愁手里抓住它,缓缓用力,血肉从指缝里漏出来,乌鸦发出一阵类人的嘶鸣声。稍顷,戛然而止。
“妖邪丛生,国将祸矣。”他啧啧了两声,“又得换个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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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飘着细雾。
郝芊芊依旧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梦里,白色的亮光刺激着眼皮,她突然感受到脸上细微的毛刺感觉,这毛刺从下巴传到眼角,又原路返回掴住了嘴皮,欲往里走。
郝芊芊蹙眉,感觉不对,下意识地抬手去抚脸,一把抓住什么东西,眼睛半眯着,缓缓睁开,才在模糊的视线中逐渐看清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早就忍不住口吐芬芳。
但喉咙干哑,说不出那么一长串字来,只能在心里怒骂。
一只幼小蜈蚣,扭动着身体,密密麻麻的腿也随之舞动。
郝芊芊手一甩就甩了出去,不愿去回想刚刚手中及脸上的触感。
她站起来,不,从地上爬起来,肢体仍有些不协调,动作僵硬。每每有着动作,便感到一勺勺的冷直往身上浇,不禁打了个哆嗖,哆嗖一打就仿佛永无止境下去;额前的头发挂着沉重坠物,一摸,冰渣子,揉搓揉搓,才被指腹的温度融化。
在她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潮湿的软土,成群的虫子在那爬着,聚成一块黑球,底下好像覆盖着什么生物,簌簌声密集响起,不知是爬动的声音还是咀嚼的声音。周围是一团枯死的草。
郝芊芊感到恶寒,迅速远离,并一下又一下,僵硬且沉重地拍打衣裙,抖落上面的黑色生物。而后朝着手心吐着热气,热气回笼,脸上传来湿润的感觉。
但还是冷。
小雀第一个醒来。
她穿好衣服,打开门,一股寒气伴着细雾飘忽进来,瞬间迷离了眼。
小雀睁大双眼,“小姐?”
她面前站着郝芊芊,一袭白衣,苍白的脸上隐约泛青,睫毛和眉上挂着白霜,对方肩头抖动,牙齿发颤,一步迈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也激地她一颤。
“热~水~~”发乌的唇幽幽吐出这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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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怕鬼吗?肯定是怕的,自从小雀跟她说起种种小姐的异常举止和言谈:时常自言自语,仿若身边还站着一人同她对话;吃饭时不准任何人服侍,自己一人待在屋里关上了门;晚上踮着脚尖走路,以及厨房那边总是莫名其妙少掉一些食材,王婆婆怒骂,天杀的耗子!不知道这件事跟小姐有没有关系——白兰心里也有些不安。
但不安很快褪去,自己没有直击鬼恐怖的一幕,就很容易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觉得这些事细细拆开来看:就这?小打小闹。
她更倾向于小姐疯了。
就算真的有鬼,那也怕恶人、怕道士和尚、怕浩浩正气。
话本都是那么说的。
说起恶人,这顾府的还多?头顶上就架着那么一位,还有她养的小恶人。将一众奴仆的命握在手里,生或死,一句话轻飘飘了事。这大府里,有的是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方法。
也就顾大小姐,是位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株白莲了。
顾府到老爷这一代,子嗣是十分单薄的,只有一儿两女。如今顾府的女主人并不是老爷一开始娶的嫡妻,而是在老爷扶持她娘家、嫡妻病死后,抬妾抬上来的,她生的一儿一女顾轩、顾如茵也都入了族谱,成了嫡出。之后,这小小后宅里,天就变了。
但其实,白兰知道,这天,早就变了!就在先夫人咳血而亡的那一晚!
那一天,早些时候,顾如意不知怎的心绪难安,于是托白兰悄悄去一趟母亲的院子里看看情况。院里很奇怪,竟没有一个奴仆当值。
白兰溜进先夫人房间,她躺在床上,气如游丝。见到来人,眼中似是亮起了一丝光。白兰握住她的手,听她交代遗言。她说:“我十六岁嫁入顾家,只怀有一女,和他一路走来也有二十多年的情分。可活到最后,日子越过越淡,越过越水,我怎么也不明白,怎么....就将自己过成一个寡妇呢?!“
白兰一惊:”夫人慎言。“
她说:“真可笑,老爷他竟然怀疑是我因为嫉恨宠妾灭妻这事,才下药让他身上患疾,不能有嗣,那顾轩、如茵两个孩子是什么?是摆件吗?!”
“老爷说,那是我护得好!”说着眼中有恨,开始咳血,很快那恨意化成深深的无奈。
她说:”老爷..想让我.....死,死了...才不碍....他的眼。本来....我就有咳疾,突然...病情加重,暴毙而亡.....岂不是顺势而为?”先夫人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血泼在白兰手上,让她轻轻颤抖了几分。
她说:“我..将你....也视为半个女儿,以后,如意....这孩子就交托给你,记住!你要保住她,护住她!”说完,没了呼吸。
但白兰却怯了,怕了,缓缓松开了手。她斗不过,也护不住。
思绪繁芜。
白兰先回到自己屋子,定定神,换了身衣服,清洗血迹,在外面动乱的时候,才对顾如意恸哭道,夫人,她去了!之后,大小姐顾如意,就被如今的顾女主人明面上高高捧起、暗里打压。
顾如意还有一门好亲事。是其生母同好友——如今已坐到正二品的尚书夫人,定下的娃娃亲。
自先夫人死后,白兰隐隐有种预感,这亲事,怕是不成了。白兰爱美,想活得体体面面,穿珠带翠,吃穿不愁,如果可以,她不介意换个队站,找一个归宿。顾公子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一来,她对府里也算知根知底。二来,她知道顾轩的秘密。
就算只能当个花瓶摆件,她也乐意。
顾夫人注意到她有意,以此事笼络她,许她一个妾位。白兰答应了,因为顾轩十分听他母亲的话,况且,无非是点一些被添加其他药物的熏香而已,它毒性浅浅慢慢,慢到将愧疚和情谊一点点消磨。
两年后,她跟着大小姐去寺中上香,中途,突然出现一群贼人,最近隐隐听到这世道乱,却没想到京城脚下光天化日也会有人明目张胆地犯法。他们同家丁打斗起来,混乱中,有一黑衣人冲入轿内,欲掳走大小姐。
白兰那个模糊念头愈发明晰。她们这是,终于要动最后一步了?她不敢想象娇滴滴的大小姐被一个男人掳走会发生什么。情急之中,也就那么两三秒,好似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又或是良知突然上岗上线,她也说不清那时是何情绪,白兰将自己装有观音粉的荷包口子微微扯开,大喊一声:”小姐。\"在顾如意即将被扛走前,将之放到了她的手里。
顾如意看了白兰一眼,紧紧地、将荷包攥在手心里。而后人影远去,消失在密林里。观音粉原为白善泥,以水搅碇而取之。白如粉,质感细腻,可以疗饥。白兰幼时经历灾荒,族人尽饿死,她就是靠着母亲给的观音粉一步步撑到走入京城。从此,白兰要随身带着装有观音粉的荷包,才能心安。
其余贼人打伤家丁,抢走钱财后,等到大半日,官府才派人赶到。
白兰同他们说大小姐被贼人掳走时,情急之下误将她身上的装有观音粉的荷包扯走,让他们注意树林里的草地上,白色的讯息。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找到了白色粉末最后消失的地点——自若河边。
众人沿着河边往下,发现在搁浅在岸上昏迷不醒的顾如意。三月的水还是冷的。她双颊通红,发着高烧。白兰抱着她,轻轻抹走了她嘴角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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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将思绪从记忆里抽回。
两个小丫头提着水桶从她身边踉踉跄跄地走过。白兰在后,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对着她们说:“哎,慢点,小心。”
话音未落,泼洒出来的水刚好溅到她裙摆。
她嘴角微沉,抬眼看向两个小丫环的背影,她们已经迈步进入了屋中。
算了,不发作。
白兰袅袅婷婷地来到前院,细雾已悄然消散,点点金光从丝缕状的厚云里洒了下来,她站了一会,恰时听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有着叩响声。
一个脑袋慢慢探了出来,对她招了招手。
白兰心里纳闷,她还清楚记得顾夫人原话:‘她’死之时,就是门开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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