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今天太子上朝似乎只是上朝, 这全场瞩目下来别说大动作,就是一句话太子都没多说。
谁都没办法从那张俊秀的脸蛋上找出什么情绪, 他站在那里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实在是让人越看越觉得心里没底。
早朝散去, 叶裕衣抬步就走,还没走到殿门口就被英宗叫了回去, 倒也不干别的,就是父子两个人坐下下盘棋。
英宗先是笑呵呵的与他闲话了一番家常,才问道:“玉郎这些日子没上朝, 今日回来可感觉到朝堂上有什么变化?”
叶裕衣按下一子,“是有些变化。我看着是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些人。”
英宗摸了摸胡子, “城外的乱匪成患,一直没有好的解决方法。说来好笑朝堂之上这般多的大臣竟没有一个能干的。吵了这么多天也没给出个结果,但总不能如此放任。玉郎可有良策?”
叶裕衣抬眸看了英宗一眼, “父皇英明贤武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好策,何须在我这里讨策。”
那些城外的匪盗从何处来,怎么来的, 在座的父子二人都心中清楚。
匪徒是真正, 成患却未必。
英宗眉心一动, 笑容变得更大了些, 继而又多出一点无奈的意味,“不愧是玉郎。我的心思你就没有猜不出来的。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很多话我还没说, 你便已经猜到了。”
叶裕衣低声说道:“我的心思对于父皇来说未尝不是如白纸上写着的字迹,不必多说便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英宗按下一枚白子,“父皇给你赐的这门婚事看来还算合玉郎的心,那左小姐不仅美貌且性子颇为可爱灵动,我一看就是我儿想要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应当没看错吧?”
叶裕衣耳后微红,沉默的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英宗见自己这素来沉稳的大儿子终于露了一点少年人的情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叶裕衣是他第一个孩子,英宗永远都忘不了抱着刚出生的叶裕衣时感受到的那种第一次成为父亲的喜悦与激动。
尤其这个孩子比其他的孩子都更加孱弱,英宗与皇后都因此而照顾的更加小心。
他小时候几次重病卧床。每一次英宗都十分忧心,以至于神思不属,恨不能这病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愿生在孩子身上。
英宗神色柔和道:“你们兄弟中只有你是我从小一点点亲手教出来的。都说子肖父,她们说你四弟最像我,但老四这孩子太过贪恋财物,耳根子软,只是外表与我肖像。而玉郎不同,你的性子与我最为相似。
城外非匪是民,剿匪并非上策,招安为民,重新分出土地给他们。他们就会变回百姓。天下众生大多图的也不过是一块地,只要有一块地他们就能自己养活自己,繁衍生存绵延不息。”
叶裕衣眸光一闪,“只要有一块地就能将匪徒招安为百姓,但想要这一块土地却不是易事。我观今日朝堂之上,华乐公主的崔驸马,北安侯,文鑫侯,以及许多勋贵不但言辞激烈的批驳灵国公,更是建议要将城外匪患用重兵剿灭干净。
听闻灵国公入狱,宁氏一族离京之后,似乎城外有几家的别庄多得扩大了四五倍,少一点的也多占了六十亩地。”
英宗提起此事,面上笑容淡去,“宁氏便如老鼠窝里一只病鼠,一旦倒下便会被其余群鼠分而食之。但鼠患不除,今日之事,将来必会重演。只不过是换一个人,换一个姓。“
叶裕衣按下一子,“父皇深谋远虑。”
英宗看向叶裕衣,“我受太后与宁氏钳制多年,怕的是自己百年之后。这天下交由你的手中,这些世家贵胄欺你三分。如今宁氏倒下,他们安生也不过一时,贪婪却是代代相传永无止境。如今分食了宁氏手中的土地,可他们想要分食的又岂止一个宁氏。他们吃得太多活得太好对朝廷上下却毫无用处,如此下来不仅下面的百姓会没有饭吃,连天子也不会好过。”
叶裕衣阴冷的一笑,“城外的土地他们占了,我可以让他们吐出来。要想让他们遵守规则,就要让他们知道触犯规则的下场。这些人只有知道了疼,才会学会老实听话。
他们得到了与他们的贡献并不相匹配的东西,这是一件需要纠正的错误。只是此事我不敢专断。”
英宗按下一子,“若父皇许你随意行事呢?”
叶裕衣听懂了英宗的言下之意,他屏息了一瞬,继而在英宗的注视下沉思了许久,方才抬起头郑重的说道:“我会替父皇做好我所有能做好的事情,不让父皇失望。”
从少年的眼中,英宗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只是今日的叶裕衣比当初的他要更加的锋芒毕露。
他心中也涌起了一股豪情。
“父皇已经老了,这天下迟早都要交到你的手中,放心去做吧。”
他低头看着棋盘,此时棋盘之上黑白已经分出了胜负。
英宗输了。
但他却并不觉得不虞,反倒更为高兴。
“父皇输了,玉郎果真是长大了。这些天棋术实在是大有长进,连父皇也不敌。”
叶裕衣余光瞟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他虽给怀梦留了口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跟左云裳说清楚。
此时说不准左云裳已经等急了吧?
他脑海中浮现出左云裳焦急的站在东宫门口张望的场景,尽管明知道左云裳不会去做这种站在宫门前迎接他的事情,心中仍不免有了些烦躁与急切。
英宗见叶裕衣的神色,失笑道:“看来左小姐应当正在东宫等着你,今日我便不留你的饭了。”
叶裕衣躬身退下。
见少年离去的脚步匆匆,英宗好笑的摇了摇头,“朕看玉郎真是一颗心都挂在他的太子妃身上了。这年少情深的,看着真惹人感慨。刘叶,你说是不是?”
刘叶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对英宗笑道:“太子与太子妃情投意合实在是天大的好事。老奴昨夜看着太子妃与太子坐在一处,那感情好得,连老奴看着都忍不住觉得高兴,谁看了不说一句般配呢?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往那里一坐哪里还容得下旁人。陛下可真是慧眼识珠,一早就看出了这位太子妃是太子的良配。”
英宗笑道:“朕见皇儿喜欢,既是他喜欢。那自然是良配。只是现在他们年纪都还小,大婚还得过上些日子,不然以他们这感情。朕觉着自己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抱上孙儿了。”
刘叶附和道:“哎呦,若是太子妃能诞下麟儿,那真是,真是举国的大喜。喜上加喜。”
左云裳自不知道英宗对她的这一番殷切期盼。
她困倦的趴在书案上,午后的阳光裹在她身上,暖融融的让她感觉自己仿若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湖水里,随着风的吹动在湖面上飘动。
她像是一片细嫩的叶子,轻飘飘的随着风随着水摇晃流动,不知归处,不知来处。
迟钝的脑子慢吞吞的转动着,她是什么呢?
她努力的想着,一张俊秀得有几分阴柔的脸从湖水中缓缓地浮现在她面前,少年双眸黑漆漆的,如同点墨,却比墨色好像还要更深一些。
他静静的看着她,沾着水的脸蛋漂亮的像个女孩子,眉目之间还有些稚气。
这是太子啊。
她忽地想起她是太子妃了。
湖水中浮现出一幕幕她与太子相处的点滴,她心口一跳,甜蜜又羞怯的笑了,面上有些发红。
太子爱她,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男子如他那般待她好。
她偷偷的高兴着,却又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只是周身暖融融的湖水让她懒洋洋的想道,即便忘了什么大抵也是不要紧的。
她很高兴。
湖水卷动波涛,万里晴空顷刻间雷云滚滚,雷声大作,狂风暴雨。
她感觉自己要被撕碎了,震耳的雷声与狂风波涛咆哮中,她恍惚间听到一道声音。
“你以为他当真爱你吗?若是他知道了上一世你曾对他作过一些什么事情。这一次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图谋靠近他,他还会爱你吗?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爱的不过是他的权势!你只是在贪恋富贵罢了!”
像是一道雷从头顶劈下,连灵魂都在震颤。
她预感到似乎要失去什么,临死之时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痛苦迷茫惊惧冲入脑海。
她方才惊觉或许她早已经失去过一次。
那个声音冷笑着说道:“这一世你终会再失去一次,那本就不是你该得的东西。”
左云裳无意识的流下眼泪,费力的睁开了双眼。
她呆呆的坐书案后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仍止不住的往下流。
叶裕衣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他急忙上前,俯下身替她擦了擦眼泪,“怎么了?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左云裳攥住了他的衣袖,就像是落水的人攥住浮木。
她仰起头看着他,明亮的双眸还含着一点朦胧迷茫,眼圈微红,白玉般的面颊沾染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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