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我想留父母在东宫住一宿。”左云裳看了一眼叶裕衣的表情,她补上了后半句, “不行的话,我出宫与他们住一宿也挺不错。黄黄, 你看如何?”
叶裕衣淡淡道:“宫中素来不留外客, 即便是妃嫔的父母前来探望也只是稍稍坐一坐便罢了。若贸然留宿,恐怕会惹人非议。“
左云裳扣着他的手晃了晃, “正是知道那帮言官多事,这不是才问殿下吗?”
方才还叫黄黄,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能听她叫一声殿下。若不全了她的心愿, 怕是他这几日都要不得安宁。
叶裕衣语声一顿,无奈道:“从前倒是有妃子回门的先例, 你的兄长左廷在京中有府邸居住,既是你大哥的家便也算是你家了。你算来还是未嫁之身,回自己家住上几日都是无碍的。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左云裳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 脚步都更轻快了些,“好,那就这么办了。黄黄总是有这么多的办法。”
左氏夫妇一入宫还未来得及与左云裳多说几句, 便被召入中宫受皇后与皇帝接见。
叶裕衣与左云裳在一旁作陪, 但没有什么他们二人说话的余地。
左云裳初见时眼睛粘在双亲身上移不开, 好好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今日不仅皇后与皇帝都在, 一旁还有官吏盯着。
叶裕衣下意识往礼部的官员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些人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他微微侧首与左云裳低语道:“那几位穿朝服站着的人云娘看到了吗?”
左云裳恹恹的直起腰身, 端端正正的坐好了。见此情景,那几人才满意的收回目光。
她心中暗道,一见着这些穿官服的就没好事。
父母就在面前却不能说话,连多看几眼都不行,这可真是太讨厌了。
叶裕衣见她像是霜打了的花一样,低声宽慰她,“暂且忍一忍,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回去。”
左云裳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亮晶晶的看了一眼叶裕衣,发鬓中的凤簪流苏跟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她偷偷的从桌下将手伸过去,指尖搭在他手上,不知塞了个什么东西。
叶裕衣低头看着掌心中的糖块,挑了挑眉头。
怎么跟哄孩子似的。
她对他眨眨眼,唇角一动,面颊上梨涡浅浅。
叶裕衣捏着手中的糖块,一时软了心肠。
趁着旁人不注意,做低头喝水的样子将糖吃了。
熟悉的甜味,又是桂花糖。
他唇角弯了弯。
江珠余光将二人这一番情状看在眼中,她匆匆收回视线继续应对皇后,心下却是微微放松,看来太子待她家的云娘还算不错。
他们回到东宫已经是下午。
左央面对叶裕衣仍有些忐忑,只是目光不住的往左云裳身上放。
左云裳让那黑面将军抓出门时,他就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就等来了宫中赐婚的圣旨。
自家女儿什么性子,他这个做爹的自然清楚。
云娘虽是女儿身,但在惹祸这一途上不仅毫不逊色于她的兄长们,反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自她年幼时,他便时常忧心自家女儿这般活泼过头,日后怕是寻不到什么好郎君。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会狠狠心告诉自己。若是云娘看上了那家男儿,即便是要用强抢的,他这个做爹的总归也要全了自家闺女的心愿。
果然云娘日渐长大,出落的越发美丽。熙州的少年郎们却没有几个敢来一试。她是朵开的艳丽恣意得让蜂蝶都不敢靠近的奇花。
左央见此景一时欣慰一时又苦恼,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做姑爷的合适人选。旧友的儿子仇桓靖,这孩子也算知根知底,家境贫寒为人正派,品行端正还从小就受了他颇多照拂。
若云娘嫁给他,他绝不会敢给云娘委屈受。
想到这里,左央总忍不住深深悔恨,若是他那时看住了云娘没让她入沙漠该多好。
若没有遇到太子这个从天而降的变数,他就不必日日担忧云娘在京中会闯祸惹事,也不必担心云娘在宫中会受什么委屈。
齐大非偶,云娘这性子怎么能入宫呢?
太子离开熙州他以为这事就算完了,谁能料到太子竟会对云娘如此执着。
但以云娘的性子,若是被人逼着去做一件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定然会闹个天翻地覆。
这孩子执拗的很,不仅执拗还无女子的柔顺,从不肯对人低头。
这些日子他日夜忧愁,担心云娘在东宫触怒太子,梦都梦见他的云娘被人斥骂杖责,行容消瘦。
此时见着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闺女,她比起在熙州时似乎又抽条了一截,面上稍稍去了一点孩子气。不仅没有消瘦,倒像是养的更圆润了些。
看周身的衣物首饰也是件件珍贵,不像是被薄待了的可怜样子。
左央这才稍稍放下心。
左央忍不住频频看左云裳,江珠则眼神一直在太子身上,她骤然得知那个自己一直没怎么注意的穷小子是太子时十分惊讶。
但眼下已经过了这么久,刚开始的惊讶和无措的劲头都过去了。
她这会儿才得以好好瞧一瞧自己的新姑爷长成什么样子。
太子生得也算颇为俊俏,端端坐在那里并不比谢家郎逊色。
想到方才她无意间瞥见的场景,江珠面上带了笑,越看叶裕衣是越满意。
不论太子说些什么,左央与江珠都是点头好好好,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
到了眼下这种情形,怕是也由不得他们说不好了。
叶裕衣只说了几句,左云裳便耐不住在一旁不停的用胳膊戳他。
左央看到了左云裳的小动作,有些胆战心惊。
不料太子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回头无奈的看了一眼左云裳,知情识趣的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先走了。云娘在这里陪二位。”
太子一走,殿中没了旁人看着,左云裳就忍不住扑进了江珠的怀中。
母女二人好一番亲热,看得左央在一旁酸溜溜的,“云娘怎么只管着你娘,爹爹这些天也很想你。你在宫中过得如何?太子可有给你气受?”
“自然是想的。日日都想着爹爹呢?我不是给家中寄了信吗?太子待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宫中处处都好。”
江珠忍不住问道:“你们的婚期可定下了?”
左云裳面上一红,她坐回了原位,“听太子说礼部定在两年后。”
江珠低声说道:“那你还要在东宫这样住上两年。”
左云裳偏过头,有几分羞窘,“我年纪还小,这些倒也不急。”
左央忧愁道:“怎么能不急。大婚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宫中没人敢轻看你。现在这样到底是不同。”
左云裳想起叶裕衣平日里每每旁若无人做的那些事,面上发烫,低声分辨道:“没有什么不同的。有太子在这宫中没人会轻看我。”
上一世成婚之后,太子也未曾待她这般亲密过,这一世他对她不曾管束,倒是颇多纵容。
许多事情她想一想都觉得失礼,他倒是不在乎了。
左央看着左云裳,眼里还是有些挥之不去的忧心,“虽然现在爹娘也帮不到你什么。但云娘,我还是想听你跟我讲真话。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做太子妃吗?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左云裳抬头跟左央对视,她沉默了片刻,慢吞吞的说道:“若是我不愿意做却被人逼着做一件事情。我是定然会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愿意的。您看我现在像是不愿意的样子吗?”
左央跟江珠对视一眼,总算放下心来。
江珠岔开话题,“丹朱月白我都给你一道带来了,只是今日让她们在你大哥那里歇下未曾入宫。这一次你二哥也来了。过几日我们便将丹朱月白连同你的嫁妆一起送进东宫,届时你便能见到她们。”
“那等会我与你们一同出宫,今天晚上应当就能去见一见二哥与丹朱月白了。”
左央变了脸色,“这,这出宫怎么能是说出就出的。云娘,你再心急也不要做傻事啊。”
他以为自己这心肝宝贝是憋得很了,又开始要剑走偏锋。对此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的感觉,反倒感觉冥冥之中果然如此。
他的云娘若是能安安生生的,那还是他女儿吗?
左央苦口婆心劝道:“眼下你在宫中不比在家。在家里你溜出家门玩耍,父亲也能由着你。眼下这宫中你要是偷偷跑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云娘,你纵使再,再不喜爱太子。他一看就不是个好夫君……”
左云裳见左央越说越没谱,忍不住笑出了声,“爹,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事是我早与太子说好的。他等会送我跟你们一起出宫。”
左央原本还有三分不信,但见着太子果真与左云裳一起出了宫将她们送往左廷府上,他才算放下心来,“太子倒是还挺宠着云娘的。”
江珠笑他,“我看你就是瞎操心。”
马车里有些冷,左云裳掀开车帘看窗外的景象,没多一会儿手就被冷风吹的通红。但脸上仍掩不住喜悦,像只挣脱牢笼获得自由的小鸟。
叶裕衣将她的手拉下来,合上帘子,往她怀中塞了一个暖手炉。
他看着她笑眯眯的眼睛有些不太高兴。
她这一去要去住好几天,自她入东宫起,他就没有再与她分开过了。
他看着她这样子,莫名的怕她会一去不复返。
左云裳看出他的不高兴,她将冰凉的手贴在叶裕衣的面颊上,“怎么又不高兴了?不要不开心嘛。黄黄,来给大哥笑一个。”
叶裕衣捂住她冰凉的手,抿了抿唇,“你太不会照顾自己,这让我怎么放心。”
左云裳捧着他的脸,突然凑上前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好几天见不着了,黄黄,你给我笑一个吧。这样我这几天可以一直记着你笑起来是什么样的。”
平素她虽一向大大咧咧,但在这一点上竟难得羞涩,多半总是他主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叶裕衣感觉自己心口一瞬间浸满了浓稠的蜜糖,唇角无意识勾起一个弧度,再也绷不住那张冷脸。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又缱绻。
“分别好几日,云娘却只亲一下,未免太吝啬了。”他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勾入怀中,温热的呼吸吹在了面颊上,“况且,这样亲可不行。”
他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向她深入展示了一下什么样的亲吻算是行的。
左云裳整张脸都染透了绯红,她伏在他怀中,咬牙道:“禽兽。”
叶裕衣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三日后,我来接云娘回宫。云娘可不要让我等的太久。”
左云裳拽着他的衣裳,不满的嘟囔道:“不过三日而已!”
叶裕衣低语道:“与云娘分别一日,我都觉得漫长。更何论三日。”
太子殿下目送着左云裳走入左家门庭,直至身影都看不见了才放下车帘,“回宫。”
他宽慰自己,将左云裳还给父母也不过这几日。
此后他会长久的陪伴在她身侧,一日复一日,直至他们都年迈老去。
除了死亡,没有什么东西能再将他们分开。
两年时间便如白驹过隙。
宫内宫外为了他们的大婚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婚期是司天台精心测算千挑万选的吉日。
这一日晴空万里,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朵积云。夏日的阳光炙热又灿烂的洒满每一寸土地。
左云裳坐在镜子前任由宫女摆弄梳妆,月白丹朱一人替她穿衣,一人替她画眉,灵玉则站在身后指挥着宫女去取首饰。
银镜中映出她的眉眼,两年的时间,她长开了一些,不再一团孩子气。
缀满珠玉的凤冠沉甸甸的压在头顶上,蓝宝石流苏坠子虚虚的掩住了眉眼。太子妃正红的礼服层叠繁杂,华丽得近乎于奢靡,却十分适合她。
褪去稚气的眉眼艳丽的极富攻击性,盛装之下,越发美丽的令人屏息。
左云裳对着镜中的人微微一笑,过了今日,她就是叶裕衣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娘娘,吉时已到。我们走吧。”
红纱覆面,左云裳由月白扶着起身。
月白丹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慢慢走出大殿,灵玉小心的带着宫女为她提起长长的裙摆。
特质的步辇早已备在殿外,左云裳抬步坐上步辇。
重来一次,坐在步辇上透过朦胧地红纱重新看一边大婚走过的路,她恍惚生出物是人非之感。仍是嫁给那个人,这一次心境却大不相同。
宫廷中因为太子的大婚处处张灯结彩,她所经过的道路两侧都挂满红色的吉符。
步辇停下,一人牵着红绸走到她面前。
她仰头看去,隔着一层红纱,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只能看见他一身红衣。
他柔声将红绸放进她手中,“云娘,你牵着红绸地另一头。只管跟着我就好。”
她握住手中的红绸站起身,在喜气洋洋的乐声中没来由的定下心。
仿佛只要见着这个人,听到他的声音,那么前路就再无什么可怕的。
他望着站在眼前的人,只觉心跳的失去了控制,满心都是喜悦。
他等了这么久,等到了这一日,她为自己披上了嫁衣。
他牵着红绸慢慢的往前走去,不时回头看一看她。
她手牵着红绸的另一端跟在他身侧,长长的裙摆在地面上缓缓滑动,每一步她都走得很小心却很坚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她在红纱下偷偷的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那抹纤长的剪影,禁不住抿唇微笑。
礼成,左云裳被送入太子寝宫。
她坐在床榻上等着他归来。
这一日下来她已经是精疲力竭,头顶上的凤冠与身上的礼服都出奇的重。
前一世她等不及太子,索性自己掀了覆面的红纱,取下凤冠先凑合着睡了。
太子何时回来,她已是记不得,所能记得的只有大婚之夜一夜安眠。
想到这里,左云裳有些忐忑的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前世,她与太子有名无实。算来到死仍是完璧之身,这也是她笃定太子憎恨她的一大缘由。
他既然钟情于她,为何,为何从不碰她?
总不会是不行。
咳,她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殿外传来人声,左云裳听着靠近的脚步声屏住了呼吸。
烛火跳动,叶裕衣站在她身前,望着红纱之下若隐若现的眉眼,喉头滚动,他伸出手一点点掀开了她面上的红纱。
她掀开面上的流苏,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我等了许久,你可算回来了。”
凤冠在烛火下光芒璀璨,却不及她一双眼明亮动人。少女的面容本就艳丽,精心勾勒的妆容让她更添三分妩媚,美得摄魂夺魄。
叶裕衣定定的看着她,心喜却又一时有些恍惚,仿佛从前已经见过这样的一幕。
“云娘,你今日是我的新娘。”
他俯下身抱住她,左云裳毫无准备的倒了下去,两个人交叠着倒在床上,凤冠从左云裳的头上滚了出去,发鬓松散,簪子四下散落在床榻上。
他抱着她将下巴支在她的肩窝处,“我等这一日等了很久很久了,你穿嫁衣的样子跟我想的一样好看。”
左云裳推了推身上的人,“凤冠凤冠,我凤冠簪子还没收呢。”
她这一头的珠宝首饰个个价值连城,若是碰坏了什么那可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叶裕衣固执的又抱了一会儿,才在左云裳不停的推搡下放开了她。
左云裳爬起来先收了床榻上散落的凤冠与簪子,再艰难的处理着自己头上剩余的首饰。
叶裕衣起身握住了她的手,“我来吧。”
他一枚枚的取下她发鬓上的首饰,拆开她的发鬓,看她长发散落在衣袍上。
他看着她精致的眉眼,眼底暗色涌动,手指下移,一件件的解开她的衣袍。
左云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捏了捏手指,此时才察觉到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汗水。
叶裕衣的手掌放在她的肩头,她身上只剩最后一件素白的寝衣,他却不在下手了。
只是低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太子殿下这两年也长了个子,沉默不语的时候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肤色苍白,一双漆黑如同点墨的眼眸,面容俊美如画卷重精心勾勒的贵公子。
不管何时他的衣服都那么整洁,看起来总是那么刻板不近人情,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仿佛从不会沾染俗世的欲望。
左云裳心头微动,她伸出手扯下了他的腰带,起身指尖沿着衣袍从他的腰身上一路摸到肩头,褪下了最外面的一件衣服。
四下安静,衣袍落地的细微响声清晰可闻。
叶裕衣握住她的手腕,眼底暗色涌动,嗓音莫名有些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抬起脚尖,一手勾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我替太子更衣。如何?殿下是不愿意还是不行?”
他沉默了数秒,扶着她的腰身,低头吻了下去,“这等小事何劳夫人。行不行的,还要夫人自己了解。”
人影交叠着倒下,烛火跳动映在床帐上。
左云裳昏昏沉沉的靠在他身上。
失算,太失算了。
这人未免太行了。
他贴在她耳边轻声诱哄,“叫夫君。”
素来冷漠的声音饱尝了欲望,低哑诱人。
她已经没了思考能力,“夫君。”
长夜漫漫,一室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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