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
好似从来就没人觉得她堂堂国公府大小姐这辈子有什么值得不安的。
午后的霞光透过窗户洒到软塌上。
榻上一女子倚在板壁边的引枕上,三两点暖阳落在女子半边娇容上,细嫩白肌上像是被洒上了金粉似的细末,泛着晶莹的光。
姜慕姻垂眸看着手中已晾干的荷包,纤指细抚过面上绣着的绢花。
丝线褪了不少色,但幸好还是拾回来了。
没有丢。
失而复得的感觉是这般好。
小小的荷包贴在女子的掌心里,女子静静地凝着它,思绪慢慢飘散。
那日,丞相府后院,霍衍一言不发跳入荷花池中,替她捡起了这个荷包。
起来后,当着众人的面,他把荷包亲手交到她手中,却自始至终,没有二话。
后来,丞相夫人赶来瞧见这般情形,大惊失色地忙吩咐仆人领霍衍去更衣。
好似怕庆朝骁勇善战,战无不胜的辅国大将军在她府中出了个好歹,整个丞相府都得去天子面前以死谢罪。
而后,段夫人倒是不忘还过来安抚她,让段惜瑶同她赔不是。
那日直到傍晚,姜慕姻都一直留在丞相府。她本意欲向霍衍亲自道谢,却听段惜瑶说将军已与她长兄在书房谈事,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出来。
姜慕姻便又在段惜瑶屋中等了片刻,直至日头下去,仍不见书房有人出来,她就还是先行回了府。
……
所以……
姜慕姻垂眸看着手中的荷包,羽睫轻轻一颤。
所以……这位霍将军到底究竟为何……?
他是不是对她……
一股陌生却又微妙的羞人心思横生而出。
女子指尖紧了紧,忽地一下,把荷包裹进掌心里,摇了一下头。
但很快耳边就听得一句——
“小姐!霍将军定是心悦于你了!”
“……”
“噌”地一下,女子原本只是淡粉的耳尖,彻底通红起来。
杏儿怔怔地看着姜慕姻猛地抬头看向自己,女子美眸瞪大,水灵灵的,粉嫩唇瓣半张了开。
有几分难得的呆愣愣。
但她家小姐还是一样好看。
杏儿嘿嘿一笑,提着的膳盒走进里屋,感叹道:“小姐,京中暗暗倾心于您的男子本就不少,前些日子若不是老爷执意拦着说您还小,咱国公府的门槛早被红娘们榻破了。如今不过是多了一个霍将军,又有什么出奇的——”
姜慕姻直起身来,抬眸,淡淡地看了杏儿一眼。
杏儿当即不敢再乱说话,悄悄吐了吐舌头,又连忙掀开膳盒的顶盖,给姜慕姻看,笑着道:“小姐您瞧,四皇子今日又派人给您送御膳房的糕点来了。”
姜慕姻直起身子,往膳盒里头看了一眼。
还是宫中那八样吉祥糕点。
上回太后娘娘诏她进宫,让嬷嬷拿了这糕点,说是御膳房新制的,好吃得很,要她一定尝尝。
姜慕姻当时试了一块,倒的确是香甜,但香的东西难免有些腻。太后娘娘盛疼她,一直叫她多吃几块,姜慕姻推拒不了更不能不识好歹,便生生吃下了几块。
后来四皇子也来了,瞧她一直默不作声在吃,以为她是喜欢,日后便不时从宫中派人给她送糕点来……
姜慕姻收回落在糕点上的目光,摆摆手让杏儿先放一边桌上。
杏儿把膳盒放好后,又转过身来,却瞧见姜慕姻一直紧握着荷包。
小丫头不知想到什么,劝道:“小姐,这荷包边沿的丝线瞧着都快开了,不如拿去让府中的绣娘缝缝?”
姜慕姻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还是摇了摇头,“无需。”
女子指尖轻抚绣纹而过,兀地抬起头看杏儿,只吩咐道:“你去把香料和早时候采摘的花瓣拿进来就是了。”
杏儿小小的叹了口气,应了声“是”。可刚要退出屋门,却见门栊先一步被人掀起,外头的锦杳领着林姨娘身旁的大丫鬟春桃正候在门槛外。
二人瞧见杏儿出来,先笑着与她颔了下首,锦杳朝里探了探脑袋,轻声问:“大小姐可在午歇?”
杏儿顿了顿,没应声,只是打量了春桃一眼,问:“何事?”
春桃忙笑应道:“杏儿姐姐,前儿个姨娘与大小姐说了要前去清佛寺礼拜,大小姐那日好似说也想一并去给国公爷祈福。姨娘便打发奴婢前来瞧瞧,大小姐今日午后可要一并去?”
春桃想了想,又道:“清佛寺离咱府不远,姨娘已安排好一切,早早就派人与清佛寺主持说过了,车夫轿子也都在外头候着,大小姐只管一并去就是,不用操心。”
杏儿点了点头,只道:“我去问问小姐。”便又转身回了里屋。
里头姜慕姻听得杏儿这话,只让她去回了春桃,说请林姨娘稍等片刻,她换身衣裳便一同前去。
外边等着的春桃自然忙笑应“是”,又说大小姐莫急,慢慢收拾,而后就先回了西角院。
*
姜慕姻以往便不时会与林柳依一同到清佛寺礼拜,这几日更是早早就计划着前来佛寺拜谢佛祖保佑她父亲病愈。
彼时,正是日头当空的下午。
清佛寺前,钟鸣鼔响,两辆车轿行至,缓缓而落,边上人马簇拥,佛寺主持执香披衣带领和尚在路旁相迎。
轿中,一衣香鬓影的妇人款步而下,身后一戴着帷帽的女子也在婢女的搀扶下,一同走上前去。
清佛寺乃国公府修建的寺院,但清佛寺按着姜国公的意思,对百姓开放。
主持已年过半百,与姜国公是旧相识。虽国公府的人有吩咐过他无需次次出来相迎,但主持还是回回都会亲自出来见礼,尤其是姜国公或是姜慕姻有来的时候。
“大小姐好,夫人好。”主持笑着与二人问好。
姜慕姻如往日一般,与主持点头见了礼,虽隔着帷帽,但也礼数周全。边上,林柳依也笑着问主持安康。
而后恰逢主持今日事宜繁忙,姜慕姻和林姨娘也不过是做些寻常的礼拜,佛寺也没清人,二人不欲太过高调。
主持便只让两名和尚领着姜慕姻一行人前去佛殿礼拜,自个先行告退。
佛殿里,炉里的香火静静燃着,油灯未歇。
姜慕姻起身上完香后,身旁的杏儿便再递上香油,姜慕姻接过,上前亲自给殿内每盏油灯添油。
一番礼拜下来后,姜慕姻回头却瞧林姨娘还跪在殿中,嘴里念念有词地拜着,她便先行到殿外候着。
清佛寺今日人不多,姜慕姻在外头等的时候也没见到多少人过来正殿这边拜佛。
而又过了一会,林姨娘就领着人出来了。
“慕姻,让你久等了。”林姨娘走出来瞧姜慕姻在边上站着,就忙笑着走了过来。
姜慕姻笑笑,没说什么,拜佛这事本就不能催促,只看着林柳依,道:“姨娘拜好了,我们就回去罢。”
说着她便转过身去,谁知刚挪了半步,她的手腕就被人揽住了。
姜慕姻偏头,视线下移,瞧见林柳依殷勤地挽着自己。帷帽内,女子柳眉轻轻一蹙,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可林柳依今日不知何故,竟对她莫名亲昵,又牵过她的手,拍着她的手背,道:“慕姻,姨娘求了支签,你陪姨娘去前头的解语殿瞧瞧可好?”
“好。”姜慕姻默不作声再度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林姨娘瞧姜慕姻这般模样,边上奴仆连带着两名和尚都看着,而姜慕姻俨然还是半分面子不给自己,心里也有了丝不痛快。
但哪敢表现出来,只又忙堆满了笑,招呼道:“那快走吧。”
.
清佛寺很大,建在山上,寺中高林环绕,曲径通幽。
越往里头走,越没什么人,姜慕姻路上只遇着一些小和尚,鲜有香客。
主持派给他们的两名和尚一直恭恭敬敬地在前头带着路,一路上本该清清静静的,奈何今日的林姨娘不知为何好似格外兴奋,一直寻着和她搭话。
“慕姻,听闻前些日子丞相夫人的寿宴你去了?”
姜慕姻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石子路,头都没偏看林柳依,淡淡应了声“是。”
林姨娘听着,默了片刻,又道:“倒是听闻宴上去了不少京中夫人?”
“嗯。”
“我好似……听着谢侯爷新纳的四夫人也去了?”
“嗯。”
“哎——”
林姨娘终于耐不住大大叹了口气,瞧着好似很失望。
“怎么?”姜慕姻脚下步子不停,偏头扫了林柳依一眼,“姨娘想去?”
“没没没,姨娘就是好奇。”林柳依忙摆摆手,内心却不由苦笑。
没有人知道她的人生梦想之一就是有朝一日能以国公府夫人的名义去参加京中贵妇的宴席。
姜慕姻同样不知道林姨娘的人生梦想,并且毫无兴趣知道。
瞧这位大小姐又不搭理自己,自顾自往前走去,林姨娘只好咬咬牙又忙上前去跟在姜慕姻身侧。
走着走着,林柳依看着一路安安静静的,都没什么人,便又笑着凑到姜慕姻身旁开了口。
这回声音染上了些许关怀之意。
“慕姻啊,姨娘实则真是心疼你的——”
姜慕姻眉头一皱,瞥了身侧的林柳依一眼,无语了片刻。
林柳依瞧着姜慕姻终于看自己了,又忙拿出了自己刚刚抽的签,热切地拿到姜慕姻跟前,道:“你瞧,姨娘这求的可是姻缘签!”
姜慕姻看着风姿绰约的妇人举着一支姻缘签炫耀似地对着自己,帷帽下嘴角耐不住还是轻扯了一下。
“您……想改嫁了?”
林柳依一愣,随即急忙“呸呸呸”了几声,嗔怪地看了姜慕姻一眼,道:“哪能呢!姨娘是这种人吗?姨娘可是这辈子都要守着老爷,守着咱国公府的……”
姜慕姻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林柳依看着女子窕窕的背影,一头乌黑青丝半绾而起,垂下的一半堪堪虚晃着挡着那盈盈一握的柳腰。
气质透着高贵,也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疏离冷漠。
林柳依轻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没母亲带大的孩子,性子就是这么别扭,偏生这位大小姐还被国公给宠坏了,如今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真叫人看着越发窝心。
她就该早早地把这位碍眼的大小姐嫁出去才是!
到时候,国公府后院的事还不是得由她说了算,而京中贵妇的宴席还能轮不到她?
思及此,林柳依又赫然有了动力,举着姻缘签笑得跟朵花一样快步走了上去,赶上姜慕姻的步伐。
“慕姻啊,等等姨娘啊……”
姜慕姻实被林柳依吵得头有些疼了,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林柳依举着姻缘签对着自己,疲惫地阖了阖眼。
“姨娘,这签你自己去解罢,慕姻先行回府。”
林柳依一顿,看了一眼手中的签,当即喝道:“这可不行!”
林柳依反应有些太过,倒惹得姜慕姻皱了皱眉,冷了声:“怎么?”
瞧姜慕姻好似变了脸色,有些不悦,怕这人真不管不顾拂袖而去。
林柳依有些心悸,这解姻缘签要看人面相的,姜慕姻走了可绝对不行。
林柳依暗暗斟酌着。
她想,按姜慕姻的性子,直接说她给她求了姻缘,要拉她去解签,这位大小姐肯定不乐意。为今之计,只能慢慢道出她的用心良苦……
瞧前头解语殿也不远了。
于是林柳依便快步走在姜慕姻身侧,嗔怪地瞅了一眼姜慕姻,赔笑道:“你这孩子,姨娘是真关心你,你啊别总防着姨娘。姨娘不奢求你与姨娘像母女般亲近,但求你别冤枉了姨娘一番好意才是。”
姜慕姻没做声,但却是提步继续往前走。
林柳依瞧姜慕姻打消了先回府的念头,气氛似有些缓和,便又乐呵呵地道:“慕姻啊,你如今也不小了,前两年老爷念你年幼,想多留你一阵。老爷这辈子唯你一女,姨娘也能理解。但这女子到了年纪就是该嫁人的呀,这事耽误不得——”
“只是……”
林柳依顿了顿,偏头看了一眼四周,瞧着没外人,便又凑到姜慕姻身旁,压低声音接着道:“孩子,这京中慕名你的男子众多,你不妨与姨娘说说,你心中可有……”
话未落,却骤然被人打断。
“没有。”女子的声音又平又淡。
林柳依顿时觉得好疲惫,但还是决定再接再厉……
“当真没有?那一直待你极好的四皇子呢,你这孩子也毫无感觉?”
“……”姜慕姻也觉得自己好疲惫。
瞧姜慕姻又不搭理自己了,林柳依真是一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看着女子安之若素的背影,林柳依跺跺脚又急道:“那前些日子当着众人的面跳进荷花池给你拾荷包的霍将军呢!京中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说大将军是心悦于你,你怎么想?也没感觉?”
春日午后的微风轻拂而过,树上枝叶晃动,沙沙作响。
姜慕姻脚步顿住,拧着眉心慢慢转过身来,原想呵斥林柳依几句,谁知入目的一幕却叫她心头突然重重一跳。
姜慕姻瞳孔微缩,张了张唇瓣,却发不出一句声音。
林柳依只觉得姜慕姻整个人这片刻间好似顿住了,但隔着帷帽看不清女子的神色,她以为这位大小姐脾气又上来,心中顿时又憋闷不已。
索性就不管不顾指着姜慕姻,道:“你这孩子不要太不识好歹,皇子将军都还挑三拣四的!你瞧那位辅国大将军,除了生得可怖,凶残了些,有哪点不好?”
姜慕姻怔怔地看着前头,在林柳依话落的这一刻,她清晰无比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生得可怖,凶残了些?
嗯果然很可怕。
前方拐角处,伟岸高大的男子一袭墨袍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下。
春风不歇,叶子随风晃动。
男子刀刻般的脸庞被斑驳的树荫打下了一片阴影,面具下深邃黑瞳里像聚了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整个人瞧着异常的阴沉紧绷。
隔得不是很远,于是姜慕姻清晰地看到男子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手背上好似已然生生绷出了几根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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