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太阳能应急灯微弱的黄光, 景尚瑜做了个“你先请”的动作。
宁珩就不客气了：“嗯……我是说, 我之前是有些误解, 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抱歉。”
景尚瑜反问：“误解？”
宁珩眨巴眼睛，突然说不出口。
说“上辈子我一直把你当精神寄托，就好像粉丝面对偶像、羔羊面对牧羊人, 厚重滤镜遮掉了你所有的不完美，只剩下男神形象耀眼夺目”？
说“崇拜是距离了解最遥远的距离，果然是这样啊。原来我一点都不知道, 景尚瑜是什么样的人”？
然后自以为是地和他相处着, 把眼前这个还在末世初期成长的小青年当做了几年后已经身经百战、异军突起的人类领袖。
仔细想想，真是太丢脸了……
他努力组织语言：“嗯, 就是说, 我并没有把你当别人，以前给我的印象，跟现在的你，最多是……像妮妮看见妈妈发脾气，吓了一跳吧。”
景尚瑜跟不上他的思路：“……妮妮？”
宁珩说：“蜡笔小新啊。”
景尚瑜恍然大悟：“在你那儿看过，五岁早熟小孩宇宙大冒险。”
宁珩哈哈大笑：“对对，我硬盘存了全套电影呢，有机会的话回去翻翻看。”
移动硬盘说不定还留在原来租屋里，这年头已经没人会捡那种东西了。
总是假装温婉高雅的妮妮的妈妈，只要遇到野原新之助就会气得面目狰狞捶兔子，有时候被妮妮看见了, 妮妮就会边说“和平常的妈妈不一样！”边哇哇地哭出来。
但鸡飞狗跳折腾完，捣乱的五岁小孩走了之后，妮妮和妈妈的关系并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景尚瑜有点懵：“所以我们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宁珩沉吟：“母女？”
在景尚瑜抬起手的瞬间，宁珩条件反射抱住头：“朋友……不不，兄弟！”
景尚瑜：“呵呵。”
他不轻不重敲了下宁珩的脑袋，从睡袋上跳了下来。
宁珩问：“你刚刚想问什么？”
景尚瑜笑了笑：“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宁珩的头：“会不会失望？”
宁珩想了想：“倒也谈不上失望不失望，就是吓了一跳吧。坏人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你这样自嘲，反而让我觉得，果然是我认识的阿瑜啊。”
景尚瑜又问：“那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你不认识的样子了呢？”
宁珩想起沈充说的那种“未来”，不由自主皱着眉发愁，“那可怎么办……”
景尚瑜笑起来，“你不是我的好兄弟吗？那就跟我一起作恶好了。”
宁珩满脸的嫌弃：“才不要，好兄弟又不是你身上的器官。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啊，如果真到那时候……我如果觉得你做的事不对，那就拼命阻止你好了。”
景尚瑜揉乱他的头发：“那就这么说定了。”
宁珩拉开了景尚瑜的手，总觉得他表情疏离，便莫名感到心慌。
但景尚瑜已经离开房间。
女人和小孩在隔壁屋子里安顿下来，虽然灰灰不在门口，不知所踪，但她刚刚那场大闹似乎耗尽了力气，而且天色也晚了，索性带着儿子在这里过一夜。
沈充对她颇为照顾，但女人并不领情。
双方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晚上。
接近凌晨时，楼外传来机车轰鸣，是侦察员回来了。
曙光小队的成员们从街两边的建筑物里冲出来迎接他们。
暗沉的青蓝晨曦包围的寂静街道响起刺耳的刹车声，机车摔倒在地，车上的人跟着一起摔倒。
宁珩还没靠近就闻到浓烈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心口下意识紧缩。
大家七手八脚将他放在门板上，搬到屋子里。照明的照明、脱衣服的脱衣服、抢救的抢救，应急灯光照耀下，高晋像是刚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似的，肋下侧腹、肩膀好几处伤口深得能看见内脏和骨头。
但他硬是自己临时包扎一下，坚持到了跟队友会合。
昏迷前他抓着景尚瑜的手，只说了三句话：“西福很危险；晁明杰被抓走；马上撤退别管我。”
这让宁珩在担忧之余，也深刻地意识到通信设备的重要性。
晁明杰被抓走了，被谁？孟汉成？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么一群没受过训练的暴徒能将高晋伤成这样？
秦胜一反平常冷静的姿态，脸色惨白地抓着已经昏迷的高晋追问不休，被景尚瑜、宁珩跟郑文章联手拖到了一边。
秦胜使劲挣也挣不开景尚瑜拦腰抱着他的手臂，冷下脸沉声说：“阿瑜，你要还当我是兄弟，这次就别拦我。”
景尚瑜没松手，冷静地说：“我不拦着，你要做什么？不准小琳救人？高晋就剩半口气了，你想问什么也得他有命在。而且，去西福之前，如果不先弄清楚情况，我们不也是去送死？”
秦胜没回答，被大家搬到餐桌上的高晋突然抽搐起来，小琳一边压制一边哭，“不行……不行……我不知道……要、马上输血……”
高晋却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哑着声音说：“快……快走！他们追来了……快走！”
小琳哭着继续给他止血，拼命压着伤口，用皮带、绳子充当止血带绑紧了动脉。郑文章则用火烧匕首，烧到刀身隐隐泛红就压到伤口上。
高晋嘶声惨叫，空气里弥漫着皮肉烧焦的糊臭气味。
高晋开始挣扎得厉害，很快又昏了过去，小琳大喊：“去！我背包里！拿肾上腺素针！”
宁珩急忙冲过去，翻到一盒便携式注射针具，胡乱朝着高晋没受伤的右胸扎了下去。
高晋没动静，小琳脸色惨白，咬了咬牙：“再来！”
宁珩有点迟疑：“注射过量会死吧？”
小琳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仅剩的一支针剂扎下去：“不注射也是个死。”
“不……”宁珩还来不及说话，高晋猛抽了口气真的醒了。
醒了就破口大骂，满口的脏话：“我x你【】，叫你们快走！来不及……”
和室内的兵荒马乱截然不同，室外显得格外寂静，连平常偶尔能听见的异兽宛如电锯打磨钢铁的刺耳叫声都消失了。
宛如风暴来临之前的紧张死寂。
景尚瑜和秦胜对视一眼，开始一件件往腰间腋下挂武器：“你们留着帮忙，不管来的是什么，我和秦胜先去挡一挡。”
宁珩把针剂交出去后，终于找到机会插了句嘴：“不是……你们等等！”
他环视四周发现明明不在，虽然有点担忧不过还是从衣服里取出来平板，说道：“来不及解释了，不过救人要紧……你们都过来，伸只手碰到我，快点。”
他见大家一脸茫然磨磨蹭蹭，索性先把景尚瑜和秦胜拖回餐桌边，挽着两人的胳膊，扯了郑文章和许小琳的手放自己胸口。
景尚瑜：“卧槽！”
宁珩顾不上问他，腾不出手只好抬起一条腿压在高晋没受伤的小腿上，然后单手启动了app。
白光一瞬间吞没人群，将他们送到了夜风柔和的草坪跟前人行道上。
其他人维持着站姿，高晋躺在人行道上，只有宁珩单腿重心不稳，跨坐到了高晋腿上，不小心还按了下他侧腹的伤口。
高晋痛得闷哼，两眼翻白，离当场去世只差一步。
宁珩顾不上看其他人震惊的眼神，对滚着小轮胎到门口来说“欢迎光临”的沃利说道：“快救人！”
沃利：“我只是镇长助手……”
景尚瑜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建筑。
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算是故地重游，但不到两个月时间，这栋房子已经从一室一厅的红砖小屋扩建成了两层的别墅，完全认不出来了。
不过听到沃利的声明后，他及时回过神，一边说打扰了，一边指挥队员们把高晋抬进了大门。
景尚瑜原来住过的卧室已经变成了一间小休息室，再往里走才是客房。大家将高晋不客气地往床上一放，白底蓝色青釉花色的床单立刻血迹斑斑。
沃利的望远镜眼睛对着高晋快速亮了亮，说道：“生命体征十分微弱，建议立刻就医。”
那得有医生啊！
宁珩咬着大拇指，突然眼前一亮，“我记得超市现在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沃利点头：“是镇长定的特殊规则，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关闭了前往超市的传送手段，也就是说，如果各位要前往超市，请自行选择步行或者驾车。”
其他人听见超市这个词也是突然激动：“原来是这样？有道理，既然有超市，那有居民也是正常的事。”
景尚瑜说：“那有车吗？”
宁珩说：“地下车库里有，我们先分工，我出去找明明，阿瑜你去超市……”
郑文章打断他：“等等……这个时候了还去超市买什么东西？不应该先救人吗？”
景尚瑜说：“你傻啊？现在去超市当时是为了找医生……秦胜，你去吧，知道怎么做？我跟宁珩出去接明明，哦，郑文章也一起，顺便把沈充，还有那对母子接进来……可以吗？”
宁珩则掰着指头数：“可以是可以，但居民区可容纳人口数量只有十个人……万一超过了就只能去超市那边待着。这其中还要扣掉哥顿和旺师傅两个名额。嗯……对了，也可以在公园里搭帐篷。”
秦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沃利带领下前往车库。
小琳照顾高晋，两个大厨忙着准备白天餐车出售的料理，没有露面。
宁珩则带着景尚瑜和郑文章返回了原地。
原来喧嚣的房间空空荡荡，让人平添恍如隔世的虚幻感。
郑文章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宁珩：“原来你就是狗镇长……”
两辆餐车天天挂着狗窝镇一号二号餐车的招牌，人们对于狗窝镇的镇长已经久仰其名，甚至开始简略地亲切地称之为“狗镇长”。
宁珩再次后悔不已。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直接承认，郑文章又转头说：“阿瑜，你也太心大了，我们自己人也就算了，真要把沈充他们也接进去？那小子心思阴沉得很，给他知道这个秘密恐怕没好事。”
宁珩倒是无所谓，但景尚瑜看了他一眼，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脸颊，沉稳地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的秘密暴露在外人跟前。”
郑文章看着景尚瑜的小动作，偷偷撇了撇嘴。
宁珩才想说什么，视线落在餐桌边的背包上，不由自主深深皱眉操心起别的事，一时间没心思和他们说话。
他们在顶楼找到了沈充和卫筱兰母子，沈充手里拿着望远镜，脸色灰白惨淡。
宁珩三人轮流用望远镜看西福市所在的西南方向，在废旧的建筑物中间，时隐时现的银色兽群中，有一头蜘蛛形状的怪物尤其引人注目。
那怪物远比寻常异兽庞大，像一辆二十吨卡车横行街头，下半身的节肢长腿上分布着匕首般锋利尖锐的披毛。
上半身则像是复数人体融化到一半，彼此粘连、融合，类人的银色皮肤表面突出数不清的人脸与头颅，堆积在蜘蛛圆滚滚的下腹上头，简直像是堆做废的人体，被人一气之下揉成一团怼到半截蜘蛛身上的银色软陶。
胸口伸出条手臂，而原本应该长手的右边肩膀却冒出颗长着尖利牙齿和弯角的头。
它通体散发银光，银光在身周拉伸扭曲，像是随身自带的蛛网。
宁珩如同被冰手死死攥住了心脏一样喘不过气来。
他听见景尚瑜在问沈充：“你傻了？看见这种怪兽不赶紧撤，还呆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喂蜘蛛？”
他没听清沈充说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嗡响，脑子里眩晕得两眼发黑。
逃是没有用的……他恍惚好像听见自己在这么说。
那头异兽身周的蛛网无形无色，能够探测几十公里的碳基生物。
宁珩之所以这么清楚，因为曙光小队曾经被它追杀了很久。
也因为……
景尚瑜就是被它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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