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尚瑜抱着宁珩进了屋, 看到他已经整理好卧室, 在床上铺了睡袋, 就将他放在睡袋上面,自己坐在旁边。
宁珩慢慢地从恐慌里镇定下来,只有心脏还在剧烈地咚咚乱跳,他曲腿靠床头坐着, 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太丢人了。
只是,如果像上辈子那样,再看见景尚瑜死在自己眼前, 他真的会疯。
景尚瑜没说话, 只是在渐渐暗沉的光线里幽幽看着他。
宁珩觉得他神色很奇怪,不像高兴的样子, 也不像生气, 却像是——很痛苦,很悲伤。
他轻轻摸了摸宁珩的头,柔声说:“宁珩,你到底把我当成了谁?”
宁珩被问得茫然:“我当然当你是阿瑜,景尚瑜啊,你不是阿瑜吗?”
景尚瑜起身,在房间里略显焦躁地走了两圈,又坐回原处。
宁珩看着他转,找补似地解释了一句:“一直带着灰灰太危险了,我可能紧张过头,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景尚瑜说:“好, 我们可以先回长生取点东西,布置个强磁陷阱,把它骗进去处理掉。就算它很强,但强磁可以限制它的行动,然后找到‘脑’的位置集中攻击,也不算难对付。”
宁珩想起灰灰言听计从、亦步亦趋的模样,想起它委屈巴巴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模样,突然有点点不忍心。
景尚瑜看着他的表情,又说:“或者还有个办法,带它去淞阳。那边一直在研究这类金属生物,这个样本应该能有帮助。”
他说着话时,声音平缓,脸上没有笑容。
宁珩点了下头,终于还是问:“阿瑜,你怎么了?”
景尚瑜盯着他看,目光虽然被暗沉的光线所柔和,还是让人有点吃不消。
宁珩下意识就移开了视线,那一瞬间,景尚瑜捏住了他的脸颊。
“不要躲开我,”景尚瑜像是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一只手钳着他的脸颊,慢慢俯身,像是幽暗的阴影般笼罩下来,他低声说道,“宁珩,千万不要躲开我。”
宁珩被这样的气势压迫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果然老老实实瞪着眼睛不敢闪躲,“阿瑜,怎么了?”
景尚瑜长久地沉默着,既不像平时那样神采飞扬,也不像在小镇里那样阴冷狠戾,他只是沉默着,像带着全副身家挣扎在赌桌边,因难以承受可能的损失而心怀畏惧的赌徒。
就算在黑暗里,他也能感受到景尚瑜有若实质的目光压迫,看见他嘴唇那漂亮的廓形,仿佛下一秒就会亲上来。
景尚瑜靠得很近,身上有硝烟残留的味道,混合着身体的热度,侵略般包围上来,让宁珩不知不觉呼吸急促,心慌不已。
这么瞪了一会儿,宁珩实在是受不了,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他的胸口一下。
手立刻被捉住了,但好在景尚瑜总算退回床边坐着,让宁珩摆脱了压力。
宁珩用空余的手掏了颗太妃糖,剥掉糖纸喂到他嘴边,“阿瑜,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不过,吃颗糖消消气吧。”
景尚瑜嘴角弯了弯,配合地张口,含住了糖。
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香香甜甜的滋味。
景尚瑜甚至爬上来,跟宁珩肩并肩坐睡袋上,说道:“宁珩,告诉你一个秘密。”
宁珩的耳朵噌地竖了起来。
景尚瑜看着他满怀期待的样子,苦涩地笑了笑。
“小的时候,那个男人……就是我爸,喝醉了就喜欢打我跟我妈,我还以为他天生就是那个样子……所以一心想着要努力念书,快点长大,然后带我妈离开那个男人。”
宁珩不安地动了动,放在身边的手再次被景尚瑜握住了。
“别看我这样,我读书很厉害的,全镇第一的学霸。学习也好,运动也好,对我来说,都是很容易的事。只要装作乖巧地对大人笑,就连一日三餐、衣服什么的都不用我妈操心。所以,我那时候总觉得,只要没有那个男人,我跟我妈的日子就会好起来。”
“但是,我十一岁那年,发现他在外面养小三,而且有个私生子,都上小学一年级了。”景尚瑜低声笑起来,“我以为他就是那么个没有心的冷血禽兽,从来没想到过,他居然也可能变成好丈夫、好爸爸。”
宁珩动了动,被景尚瑜抓紧了右手,甚至用力得让他觉得有点疼。但宁珩不敢说,只是担忧地扭头看他。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夜幕温柔遮掩万物。
“那天是周六,我正好过生日,我妈要加班,我就跟踪他们。说来真巧,那个私生子生日也跟我同一天,那个男人跟一个气色很好的阿姨陪他过生日,在火锅店吃生日蛋糕,店员们围着他唱歌道贺,那男人送他很大很大一盒乐高积木当礼物。可那小孩不喜欢,扔到一边发脾气,他就耐心地哄……”
“我想不通啊,宁珩,我不明白为什么。很长时间里,我都相信自己是认错了人,那个孩子的父亲,只是凑巧跟生我的男人长得很像而已。”
宁珩不知道做什么好,转过身抱住了他,像当初景尚瑜安慰他一样,一下下温柔地顺背。
景尚瑜的声音再次和缓,他托着宁珩的腰,让青年能坐得稳一些。
“我很喜欢乐高,可是我妈为了养我、还要应付那个男人家暴吸血就精疲力尽,所以我自己赚钱。捡空瓶子卖废品站、帮同学做作业、还曾经卖过身……”
宁珩吃惊:“卖身??你……几岁?”
景尚瑜笑了笑,“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吧,我们班有个女生被隔壁班男生缠上了,她找我帮忙,说只要我冒充是她男朋友让对方知难而退,她就请我吃薯片。我说行,不过我不要薯片,得给我折现,她也答应了。前前后后赚了三十五块钱。”
他想着想着露出牙疼的表情:“不过后来被发现,钱都退了回去,还写了五百字的检讨,亏大了。”
宁珩有点想笑,他就真的笑了。
景尚瑜也答谢似的摩挲着他的后背。
“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我买了乐高的巡洋舰,开心得要命。那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喝醉酒,给我烧了。我以为他天性就这样……直到看见了他对私生子的另一幅嘴脸,才知道,他并不是天生残忍,他只是,对我跟我妈残忍而已。”
“真奇怪啊,不知道的时候还能忍,突然发现他其实也会对人好,懂得做个好父亲的时候,就完全忍不下去了。”
“所以,我从十一岁开始计划,并且在十三岁时杀了他。宁珩,我是个……卑鄙的杀人犯。”
宁珩身体僵了僵,又随着景尚瑜的抚触而慢慢放松。
他问:“你怎么杀的?”
景尚瑜声音越来越轻,像是陷入到噩梦里,“他喝醉了,平常我跟我妈都尽量躲着不招惹他,那天晚上正好下雷雨,我故意激怒他就跑,他果然上当追上来。我家是纺织厂七零年代建的老楼,到楼顶的铁门平常都锁着,我提前弄开了锁,然后逃到楼顶,之后就很容易了……他摔了下去,七层楼高。”
宁珩说:“那不怪你啊,自作自受。”
景尚瑜笑了笑:“嗯,大人们也都这么说……除了我妈。”
可能也只有母亲看透了那个天使般无害的少年阳光表皮下隐藏的杀意和仇恨吧。
他策划了一切,算计好时机,用一年多时间一点点让铁门的锁呈现出自然磨损的样子,不引人怀疑地让楼顶防护网变得松脱,用零花钱买了烈度酒,名义上是讨好父亲,实则不过想要让他醉得更厉害些。
他不动声色地经营自己的形象,隐忍、坚强、善良,学习又好、待人彬彬有礼,还长那么好看,虽然身在逆境却总是笑容满面怀抱希望,总说要考一流大学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邻居们没有不夸赞的。
所以事发之后,大人们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而完完全全相信那是一场意外,甚至于有的人还暗暗庆幸,觉得那男人意外横死,是上天在垂怜他们母子。
景尚瑜以为一切顺利,之后他跟妈妈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然而一向会在父亲的铁拳下保护他的妈妈,却骂他是杀人犯、是恶魔、是弑父的不孝子,将他赶出了家门。
宁珩忍不住全身发抖,明明应该是他安慰景尚瑜的,然而此时此刻,却好像是他靠在景尚瑜怀里寻求安慰一样。
他张了张口,发现任何语言都那么苍白无力。
景尚瑜却搔搔他的头发,笑着说:“宁珩,你看,对我来说,伤害别人、夺走生命、栽赃嫁祸这些阴谋诡计,都实在是太容易了……比假扮同班同学的男朋友还要容易。”
宁珩觉得信息量太多,一时半会消化不过来,就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景尚瑜继续说道:“在西福救人,也不是因为尊老爱幼。宋奶奶是农大返聘的教授、张大伯的儿子在中科院,还有其他好几个人……总之大部分都是卖个人情没坏处的关系户。虽然死了很多人,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世界,那些生物帮我打破了不得不遵守的世界规则,将天赐良机送到我眼前来。”
宁珩想动一动,却被景尚瑜按住了后脑,让他下巴只能搁在景尚瑜的肩头上,他继续说道:“还有……庄勇为什么会突然被排斥出餐车安全范围,也不过是,我怂恿某个小孩,去轻轻碰了碰他而已。”
景尚瑜说:“宁珩,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会因此感到任何犹豫,我跟你看到的那个景尚瑜,根本就不一样。”
“我只是个……卑鄙的、阴暗扭曲的生物而已。”
像这样的我,既不配去爱人,也不配为人所爱。
宁珩又从他怀里起身,这次他没有阻止。
宁珩离开房间的时候,景尚瑜再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冰凉。
像是雷电交加的深沉暗夜,小小的少年在暴雨摧折中踉跄逃跑,身后那个试图追上他、伤害他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保护他的父亲。
像是十三岁的凛冬,他背着小小的行李包,瑟瑟发抖地走在夜色无边蔓延的乡村小路上,身后是被母亲紧紧关上的家门。
被讨厌、被背叛、被伤害、被抛弃。
宁珩小跑出房间,又很快小跑回来,这次坐到景尚瑜身侧的床边,往他嘴里塞东西。
齿列间弥漫开柔和温暖的甜味,还有焦糖的香气、以及碾碎的坚果香脆口感。
宁珩高兴笑着看他:“好吃吧?这是加了夏威夷果跟核桃的版本,坚果太难找了,所以只有这一小包。”
他拉开景尚瑜的手,把一个巴掌大的封口袋放在他手里,“都给你。原来你小时候过得这么苦,以后可要多吃甜食,不然太亏了。”
景尚瑜:“……谢谢。”
宁珩豪迈拍他肩膀:“跟我客气啥。”
景尚瑜剥了颗坚果太妃糖,礼尚往来也送他嘴里,两个人排排坐吃糖。
过了会儿宁珩才说:“对不起……”
与此同时景尚瑜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歪个楼。跟基友聊到在做新坑设定,主角一开始是只不起眼的灰毛小野鸡,后来被围攻,一群正道人士要疾言厉色地骂他。怎么骂呢,想来想去想出个词:你这堕魔鸡精!!
然后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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