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城第一届全金属狂热音乐节, 在五月一日当天正式开幕。
共设置一个主会场, 四个分会场, 主会场在城区中心,分会场则东南西北各一个。通过卫星通讯进行全国直播——不过有条件观看直播的人凤毛麟角,不过是个噱头。
新城区里热闹非凡,四个会场有三个在露天, 褐色的板结地面清理得平整干净,搭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遮阳棚,又用亮晶晶的彩带、气球做装饰。
棚里准备了大量酒水饮料、点心小吃。还有个分会场是全年龄向的, 来来往往都是全家老小齐全, 个个笑容轻松惬意,穿的衣服干净整洁, 款式新潮, 丝毫看不见末日的阴影。
主会场位于新城区中心的“罗浮梦屿度假村”,是孙氏投资建造的新项目,三年前投入使用时效益很差,差点就要倒闭,谁知没多久就遇到了大灾变,结果反而因祸得福,成了新城区的核心建筑。
度假村露天广场正好是一支乐队在演出,舞台精心布置成废墟的造型,周围的乐迷们衣冠楚楚,包围在舞台周围,喧嚣声几乎盖过歌声。
“光辉!光辉!”人群激动尖叫, 听得宁珩心脏一阵阵发紧,紧绷的神经半点都无法放松。
他已经习惯了尖叫=无法抵御的危险的模式,根本适应不了眼前的情况。
那些惊声尖叫,仿佛同被撕裂肢体的哀嚎声,因陷入绝望追杀的悲鸣声,失去至亲至爱后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混为一体。
宁珩以为他常年挣扎求生,一颗心早已经冷硬麻木,然而如今却脸色惨白、心跳过速,手脚冰冷,仿佛回到了上辈子惶惶不可终日的噩梦中。
原来灾难真的会让人患上PTSD的啊……
景尚瑜担忧地看着他,牵住他的手,“我陪你去休息一下吧。”
宁珩摇摇头:“不用,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先去做正事吧。”
景尚瑜不肯走:“你这样我不放心。”
宁珩对着他努力笑笑:“没事,就是被他们吵得神经紧张而已。你要真为我好,就尽快联络上高晋,我有点担心那边的情况。”
这两天高晋等人一直没有在小镇里现身,这意味着他们距离放置在盈溪招待所里的那扇门越来越远,没有空赶回去。
不过镇民互助版块变身公众留言板的事是个启发,高晋也学会了,匿名的方式给他们留了消息。
毕竟是公开的留言板,为了传递足够的信息,高晋足足发了三条求助,才表达清楚一件事:他们(包括秦胜)也抵达了岭城,并且会从今天早晨8点开始,每隔三十分钟,在小队常用的几个无线波段里试着联系景尚瑜和宁珩。
他们没有进旧城区,而是在附近山岭里藏身,通过估算距离,必须去到最南边的第四分会场才能接收到信号。
所以宁珩跟景尚瑜商量,他留下休息,景尚瑜带着通讯器去分会场。
景尚瑜陪着宁珩,找服务生开了间房休息,一直在屋里团团转,拿热水给他擦手擦脸,点了杯含酒精的热可可,又张罗着找医生开药,被宁珩死死拉住了手腕:“我没生病!”
景尚瑜开始还不肯放弃,摸着他微凉的额头,说道:“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吧。”
宁珩板着脸:“医生要是来了,你觉得云凯闻会不会来?”
景尚瑜立刻改口:“那你好好休息,我把免打扰的牌子挂出去,云凯闻来了你千万别给他开门。”
宁珩点点头,“知道了你快去吧。”
景尚瑜幽怨盯着他:“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宁珩失笑,“快从我眼前消失!”
景尚瑜捂着胸口,踉跄单膝着地,露出痛楚的神色,“别这么对我,宝贝。”
宁珩顿时觉得他的PDST已经彻底痊愈了。
他用还没什么力气的手摸了摸景尚瑜的头,“我不会有危险的,有事我就躲进小镇里。但我很担心,高晋他们急着要联络,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景尚瑜低垂的眼眸里全是冷漠,再大的事,也无非是多死点人而已。反正也是救不了的,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是会为这种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事徒劳地担忧操心,除了浪费关注力外,他想不出有任何意义。
不幸的是,宁珩也是其中一个。
但他再抬起头看着宁珩时,又只剩下和暖专注的眼光,“放心吧,别人怎么样先不说,至少我们都可以全身而退。”
他让宁珩躺好,空调调到20度,然后盖上被子。看着小小一张脸露在象牙色的被子外面,眼睑闭合,睫毛浓密,嘴唇形状优美却缺乏血色,仿佛失血过多的纺锤公主。
景尚瑜微微动动手指,最后只轻轻拂过青年微凉的面颊,低声说:“等我回来。”
宁珩低低嗯了一声,忍到听见他关门离开,才裹着被子起身,躲进了镶嵌进墙壁的衣柜里。他将厚实的实木柜门关上,躲在狭窄、黑暗而安静的空间里,又用柔软的鸭绒被连头带身子紧紧包裹住。
有了这两层防护,宁珩一直微微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了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眨了眨瞪得太久而干涩的眼睛。
这感觉既熟悉得令人安心,又难受得让人恶心。
躲在黑暗角落里,不敢分神、不敢合眼,生怕一个疏忽就被异兽袭击。
睡也睡不安稳,每天忍饥挨饿,景尚瑜、高晋、父母、弟弟俊俊、宝贝姑娘明明,还有后来遇到的,不管好人坏人,全都死了。
最后连人都遇不到了,只剩他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啊走,有吃的就吃,没吃的就饿着,直到最后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活着跟死了没有任何区别……不,死了反而轻松,至少不会饿了。
宁珩听见寂静里有一声颤抖悲凉的啜泣声响起。
接着才意识到是自己。
又接着才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狠狠抹了把满是眼泪的脸,骂自己一句傻|逼,掀开被子,抽出平板,启动了游戏。
狗窝镇的天空澄澈如同洗得干净的蓝宝石,白云蓬松莹白,被阳光照得发亮,又随着风吹,缓慢变换着模样。
真实得不像是个游戏。
宁珩一直很好奇,《美食小镇》的存在原理到底是什么?这样的技术手段显然不是人类所有的,但游戏内容却朴实接地气,完全符合人类思路。
他以前也问过沃利,然而沃利翻来覆去只会说两句话,要么让他看邀请函,要么让他升级以解锁更多情报获取权限。这要是个普通游戏,沃利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的逼氪点,设计得相当拙劣,估计要被玩家骂死。
宁珩又不忍心骂它,只好天天折腾它训练厨艺。
他从人行道上坐起来,正好看见明明趴在别墅外的停车坪上,正卖力地啃着整条猪后腿,几只猫则小心翼翼蹲在猪腿另一边,也并排蹲着吃得起劲。
阿猫阿狗们眼里只有肉,嘴里只顾着呜呜哼着啃咬,难得和谐共处。
那猪后腿快赶上明明三分之二个身子,从大腿到脚都很完整,超市里这么卖的大只火腿一般都是礼品装,全都十公斤往上。
关键是……火腿是用盐腌出来的,他们哪儿能吃那么多盐??
宁珩惊得大叫起来,挥着手驱赶小动物,猫们受了惊吓一哄而散,明明却充耳不闻,等宁珩上前捉她时,也依然死死咬着猪腿不肯松口。
她这么执着也给了那几只猫勇气,一个个跑了回来,同样勇猛地咬住猪腿不松口,甚至身子被甩得悬空了也不放弃。
一时间猫嗷嗷叫、狗在喉咙里呜呜威胁,吵闹声此起彼伏。
宁珩一手抱着明明,一手努力从她嘴里扯猪腿,然而她咬得死紧,根本扯不动,旁边还有堆猫添乱,他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正折腾得热闹,他老妈从门里出来了:“干什么呢,又不是没你吃的,至于跟明明抢?”
宁珩很委屈:“不是……妈,明明不能吃火腿啊,盐分太高了,动物盐分摄入过多会肾衰竭的。”
宁母咳嗽两声,脸色不太好看:“这个没盐……”
宁父也拿着个保温杯,慢悠悠从门里踱出来,一只手还牵着俊俊,说道:“你妈想自己腌火腿,先把整条腿煮熟了才抹上盐,正好野猫跑来咬了几口,索性就洗洗干净给它们吃了。倒是真没盐。”
宁珩:“哦,我记得腌火腿用的是生肉吧?”
宁母瞪他一眼:“我那不是……那不是不知道吗?这么大条腿,要煮熟多费力啊,累死我了还讨不了好,谁做饭没个翻车的时候,吃的时候没夸我,翻车就挨个变成专家了?”
宁珩嘻嘻一笑,不再跟猫狗争腿,放他们在一边吃大餐,上前一伸手,将父母紧紧搂住。
宁母也不抱怨了,红着眼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宁父脸上有点挂不住,“干什么这是?”
宁珩还是抱着他们,感觉那些黑暗的、阴湿的、血腥的、泥泞包裹他的恐怖过往,全都像被太阳暴晒后干裂的泥块与尘埃开始脱落,剩余的残渣也轻轻松松就拂去了。
他说:“没,就是想你们了。”
宁父就笑起来,说道:“看吧,我说来对了吧?你跟阿瑜他们走了,你妈天天担心得要命,我说进来看看,说不定就碰到了呢。你妈还不信。”
他之前曾经领父母和弟弟进别墅来看过,也将三个人的权限也设置为屋主,说有空可以过来住,还可以带客人。
但父母到底对这种匪夷所思的设定有疑虑,除了去超市购买食材外,极少进游戏。
宁父对此说得更清楚:“现实世界分明充满了危险,还不顾现实追求享受就是在腐蚀人的意志!古人说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连怎么生存都会忘记,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总不能在这儿躲一辈子。我跟你妈也就算了,可俊俊不行,你也不能整天宅屋里,知不知道?”
不管灾难降临前还是降临后,父母看不惯孩子天天宅屋里的态度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尽管这样,却还是因为担心他来了。
经过这一场折腾,宁珩觉得他的PTSD已经好了。
于是决定回去面对现实。
他又蹲下去抱了抱弟弟,说道:“我就是抽空来看看,外头还忙着呢,我先走了啊,俊俊,你要保护好爸爸妈妈,知不知道?”
俊俊用力点头。
他继续跟父母说了会儿话,看见沃利孤零零站在大门口,又去将小机器人抱过来,塞在俊俊怀里,说道:“它叫沃利,是……是这个房子的管家,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它。”
然后叮嘱沃利:“我不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跟弟弟就交给你照顾了。”
沃利一如既往,嘎吱嘎吱点着望远镜脑袋头说道:“爸爸、妈妈、弟弟,就交给我了。”
然后它伸长圆钳子手,像是拥抱一样伸开,趴在俊俊的胸口。
俊俊显然很喜欢这个小机器人,于是低头亲了它一下,就在望远镜侧面,姑且算作脸颊的位置。
宁珩凑过去:“哥哥也要。”
俊俊就害羞地亲了亲哥哥的脸颊。
宁珩笑起来,扭头亲亲弟弟柔软的小脸蛋。
爸爸妈妈于是也不甘心地蹲下来要亲亲,弟弟亲完哥哥亲。小朋友亲的时候还好,宁珩也凑过去亲爸爸妈妈,老两口就有点受不了,宁父一巴掌糊他脑门上推开了:“去去,多大的人了,不害臊。”
宁珩终于畅快大笑,看见沃利眼巴巴地在弟弟怀里看着他,便在它肚子上啾地亲了一下。
沃利整个机体都羞答答地变温热了。
与此同时景尚瑜:想起他时突然胸口一股暖流涌过。
只有明明这个小没良心,从头到尾都在起劲啃猪腿,已经将骨头都啃得满是牙印。
宁珩轻轻踢了下她的小屁股,只换来毛尾巴敷衍摇晃几下,仿佛在说:“本宫在忙,尔等有事启奏无事退下。”
于是宁珩低头在她毛茸茸的脑门上亲了口,又问了问沃利镇里的新情况,得到了好消息。
哥顿的好感度终于提升到五颗心,cp点数也因为垃圾桶的推广、注册账户的增加而增加,达到了升级要求的八万点,终于可以在线升级了。
这次沃利学聪明了,根本不提关闭游戏升级的选项,宁珩立刻选择开始升级,并夸了它两句:“做得好,以后也都默认在线升级。毕竟升级需要关闭的时间越来越长,谁知道中途有什么变故。”
其它没有什么事,设置在岭城旧城区的“门”也一切正常。
那扇门是他在杜静静带领下“游览”柳树街后,回去在已经探索过的地图上设置的。当然是跟除魔小队商量好了位置,就在一家被废弃饭馆的后厨里。
宁珩当时觉得选址挺不错,后厨里设施多,小库房也多,一扇门藏在其中,足够隐蔽的同时进出也方便。
外面饭馆经营面积也足够大,万一真遇上薛云的佣兵袭击,她们也可以在最短时间里召集居民们进入饭馆内避难,再慢慢躲进门里面。
而杜静静的回答是:“是吗?我只是为了配合美食小镇的主题而已。”
不过除魔小队也知道,要在岭城旧区推广所谓的“鬼金回收业务”,最大的反对者就来自新城区,所以一直搞得偷偷摸摸跟非法交易似的。
她们做得足够小心谨慎,云凯闻虽然派了人监视,不过重心是放在宁珩身上的,对于其它事并没有太过关注,她们的行动居然一直没暴露。
尽管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宁珩总觉得不放心。
心理问题快速得到解决是他没料到的,这种方式全世界的心理医生也想不到。不过既然受惠了,宁珩也就决定尽快回到现实展开行动。
同父母告别,并向妈妈保证一定从头怂到底,有危险就逃,之后宁珩退出了游戏。
令人窒息的黑暗再度包围了他,不过宁珩一把推开柜门让满室光芒照进来,同时走了出去。
衣柜就安置在靠近门口的过道边,所以一出去就能发现,不知谁从门缝里塞进来一个牛皮大信封,他踢了踢,踩了踩,觉得没危险,这才弯腰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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