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一咬牙, 抓起姜九怀的左手, 撸起他的衣袖。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奇特的器物, 像护腕一般紧紧贴合着肌肤,严丝合缝,通体漆黑,隐隐闪烁着异样的流金光彩, 一层一层机件如细密鱼鳞一般贴合其上,像是把一只极其复杂的护腕变成了一只异样华美的手镯。
这应该就是那个可以射出金刚石的暗器了。
贫穷果然能限制一个人的想象力,元墨一直以为他藏了把袖弩,没想到这东西竟如此华美幽艳,又神秘摄人, 她是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这个怎么……”
一个“用”字还在嘴里, 姜九怀猛然抓住了她, 然后她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 姜九怀竟然咬了她一口!
元墨又惊又痛,吓得半死,想也不想便挣脱了他,扑向房门猛地打开。
房外漆黑一片, 空荡荡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
她要逃走!
这人疯了!
只要再迈出一步,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可那一步好像被千峰所阻,已经抬起的脚就是跨不出去。
像是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的脖颈,让她回头。
她看见他半趴在地上, 剧烈喘息,背脊在单衣下紧绷,发丝散乱遮住了脸颊,露出苍白的下颔,皮肤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想起她第一次在马车中见到他,他也是这样发丝横过面颊,只瞧见半张脸。
一股从未过的情绪涌上心头,它好像很苍茫,又好像很热烈,梗在她的胸口,叫她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得,恨恨地关上房门,抱起被甩到一旁的盒子,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块玉石镇纸,“咣”地一声砸在锁上。
然后镇纸断成了两截。
能被家主大人摆在手边用的,当然是值钱的珍品,这镇纸样式古朴,光华内蕴,换作平日元墨定然要好一阵肉疼,可这会儿姜九怀看起来像是被鬼怪上身,她连心疼都顾不得,满屋子再什么能开锁的东西。
“砚台旁边……敲三下……”姜九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暗格……”
老老实实做几个抽屉不好吗?!放什么暗格?!
元墨满心都在问候老天爷。
暗格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把小巧的金鞘匕首,满身镶满宝石,一□□,寒光四射,一看就是个好宝贝。
只是还没等她把匕首插进锁孔,背心忽然一沉,姜九怀竟不知什么时候扑了上来,一手勒住她的脖颈,一手握住了她拿着匕首的那只手。
元墨大吃一惊,拼命挣扎,可这一次竟然没能挣脱。
姜九怀暴发出极大的力气,元墨被箍得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他握着她的右手,把匕首对准了她的脸。
“阿九!”元墨惊恐大叫,“你要干什么?!”
耳边是姜九怀沉重的喘息,不像是人所发出的,更像是他体内的巨兽终于突破了这层肉身,夺取了身体的掌控权。
匕首寒光一闪,猛然扎下来。
“啊!”
元墨惨叫。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的脸完好无损,匕首直接越过她,扎在了姜九怀自己的手臂上。
姜九怀没有痛呼,甚至连一声闷哼也没有,那一瞬她只听到他在急剧地抽气,感觉到他全身绷紧。
然后他松开了她,踉跄了一步,不过很快便站稳了。
他的臂上鲜血直流,半边袖子都已经染红,但他的脸色却平静了下来,像是急剧奔跑的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可以放心地歇上一口气。
血腥气迅速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压住了安神香的味道。
元墨怔怔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臂上的鲜血争先恐后地离开身体,随着鲜血一起离开的,好像还有某种暴戾的情绪,
姜九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角诡异的鲜红色已经不见了,眼中只剩下疲倦。
他道:“盒子拿过来。”
元墨哆哆嗦嗦把手里的盒子拿到他的面前。
姜九怀抬起左手,对准锁片,“笃”地一声闷响,锁片被洞穿,掉落在地上。
元墨赶紧取出两粒安神香,投进香炉,香炉盖子不知怎么老是盖不上去,和炉口碰得咯啦咯啦作响。
一只带血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按在她的手上,帮她盖上了炉盖。
元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空气里的香气骤然变得浓郁起来,仿佛有形的烟雾般,将姜九怀笼罩住。
他的额上全是冷汗,发丝濡湿了一片,像一条细长的柳叶,贴在颊边。
漆黑的发,苍白的脸,此等容色不该存于这世间。
夜明珠把烟雾照成浅碧色,姜九怀仰起头,脖颈显得无比修长,他闭上眼,在浅碧色的烟雾中,深深地、静静地呼吸。
像吐纳日月精华的山精妖魅。
姜家家主……是妖怪啊……
再也没有哪一刻,元墨想起这句话时,有如此之深的感触。
“想活命吗?”
姜九怀没有睁开眼睛,声音清冷至极,不带一丝情绪。
“离开扬州,不要回京城,去到天涯海角,寻一处谁也不认识你的所在,把今夜看到一切带进棺材里,对谁也不要提起一个字。做得到,你就能活下去。”
元墨没有回答,姜九怀只听见什么东西翻动的声响,睁开了眼睛。
元墨蹲在地上,盒子最上层是安神香,下面还有一层,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着瓷瓶、纱布和一把小剪刀。元墨拔开瓶塞,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唔,果然是金创药。”
她两手拿着这些东西站起来,试探性地问:“家主大人你要不要坐下?还是……就这么站着?”
姜九怀:“……”
沉默片刻:“你没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听到了。”元墨连忙道,“咱们能不能先把伤口包扎了再说?你看你……还在流血。”
血顺着袖口往下滴,一滴一滴渗入丰软的红茸毯中。
红茸毯太红了,再多的鲜血滴下来,也会消失不见,好像它会吸血似的。
姜九怀慢慢地抬起受伤的右手,洁白的指尖已经被鲜血染湿,红得更红,白得更白,有一种邪恶的鲜明感。
他将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地,舔了一口。
血沾上他的唇,苍白的脸诡异得不可思议,也俊美得不可思议。
“你,不怕?”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好慢,好像这几个字是从身体最深最深的地涌出,要经过漫长的时间,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抵达唇舌,来到空气中,传进她的耳朵。
“我能说实话吗?”元墨问。
姜九怀轻轻地笑了,笑得幽凉:“我这一生,最难得听到的,便是实话了。”
“那个……其实小人十分讨厌血腥味。小人从前在破庙里遇见过一个乞丐,他被人打得全身是血,只能躺在地上等死,血就是这样慢慢流,慢慢流,一点一点流光了,然后他就死了。从那以后闻见血腥味我就很想吐。”
现在,屋子里的血腥味浓重得安神香都盖不住,元墨直接撕了半幅衣袖,包住鼻子,在脑后打了个结,呼,现在终于闻不到了。
“有什么话您老人家一会儿再问可好?先让小人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她把姜九怀袖子剪开,然后就看到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上臂,被血洗得鲜红,元墨几乎不忍卒睹,倒吸一口凉气。
更恐怖的,新伤底下旧的刀伤层层叠叠,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多少年了,整条胳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
一颗心仿佛被谁狠狠攥住了,生疼。
她的眼眶微微酸胀,这感觉极其陌生,像是久违了几百年。
姜九怀也看到,她的眼睛有些潮湿。
从前在生死关头她都没有掉眼泪,现在因为这点伤,她……哭了?
那点湿意终归没有形成眼泪,给元墨眨了几眨,便闪了回去。
可是,那微湿的眸光,已经像一柄巨锤,重重地击在姜九怀的心扉上,像最暴力的攻城器械,一举撞开了心中那扇厚重的大门。
门塌,墙倒,厚重的心防成了一片断井颓垣。
光亮剧烈涌入,血脉沸腾,骨肉灼伤,一颗心,既痛且快,几乎想狂嚎出声。
元墨皱着眉,一脸专注地,替他把伤口清理干净,再撒上金创药,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好。
姜九怀全程既不喊疼也不发抖,几乎要让元墨怀疑他没有感觉。
她抬起头,发现姜九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十分奇异,似快乐,又似痛苦,两粒眸子如星辰般明亮。
这是……疼疯了?
元墨默默地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回盒子里,如此齐备家伙什,显见他的自残并非一次两次。
“家主大人……”元墨忍不住道,“小人听说江湖上有些毒物会让人心生魔障,看到很多自己幻想出来的恐怖物什,听说苗疆那边还有一些蛊术,能让人不受自己控制,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您有没有请人验过毒,或者请人驱个魔什么的?”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在找死。
像他这种身份的,身患恶疾是最最幽深的隐秘,知道的人立马就要被灭口,她竟然还想同他探讨探讨病因,简直是活腻味了。
“不是毒,也不是蛊,我自小如此。”
意外的是,姜九怀竟然回答了,不单答,还答得十分详尽:“三爷请过唐门的用毒高手,请过天下知名的名医,也做过许多法事,甚至还在寺庙替我买了替身,可我就是天生妖异,每隔一段时间,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骨头里作祟,它们咬我,啃我,让我痛得恨不能全得爆裂开来。我想要血……不管是别人的血还是我的血,我想要痛,不管是别人痛还是我自己痛……”
姜九怀声音奇异地平静,眼睛里那明亮的光芒消失了,他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所以阿墨,你明白了吗?传言没有错,我就是个妖怪。”
这个笑容冰凉而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回答一下评论里的问题。
一:以家主的才华地位容貌,还缺愿意为他舍生忘死的人吗?
答:缺,真缺。家主大人的成长环境十分特异,往下看,挖出一个真正的家主大人吧!
二:为什么二爷的话都不走心,家主却还当真,真看不出自己被骗了?
答:与其说是二爷在骗家主,不如说是被家主自己在骗自己。人啊,永远都是挑自己爱听的听。别人就算能有二爷这么能说,家主不一定愿意听啊。
三:家主怎么就一往情深了呢?
答:家主现在的状态应该还是“喜欢”,尚未到情深。二爷在家主看来是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能为家主冰冷孤寂阴冷黑暗的人生增添一点亮色,所以家主喜欢逗一逗捏一捏玩一玩。
真正的情深,远非如此。
然后——
明天要入V啦!
有点开心,也有点担心。
明天大家还会继续陪着我吗?
明天还能在评论里看到这么多小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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