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怀坐直身子, 俯身靠近她:“梦话么?”
元墨下意识想往后缩, 然而背心已经贴着板壁, 退无可退。
平日里也不觉得姜九怀有多魁梧,此时逼到近前,才发觉他肩宽腿长,靠得这样近, 马车里不论空间还是空气都在告急。
元墨把视线死死固定在车厢顶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奇珍:“当、当然了,小人睡着了就喜欢说梦话。”
“我倒觉得是梦中吐真言呢。”
笑意仿佛是在姜九怀的胸膛里震动,透过喉咙扩散在空气里,于是空气好像也微微震动起来, 他抬起手, 在她唇上轻轻点了一下,“你这张嘴里平时也没几句真话, 梦里倒是挺老实。”
他的指尖微凉, 动作很轻, 她的唇像是被蝴蝶的翅膀扇过,痒痒的,酥酥的,奇异的触感几乎是在一瞬间传遍全身。
元墨全身僵硬, 一动敢动,两眼呆愣愣地圆睁,神魂似已出窍。
姜九怀再也忍不住低笑起来:阿墨啊阿墨,你要小心, 露出这付模样,可别怪旁人想要欺负你。”
元墨默默地流泪。
会欺负我的只有你啊只有你!
*
就这样,在这个寒冷的深夜,元墨从温暖的被窝里被人挖起来,得到一个光荣的差事,替伟大的家主大人值夜。
进门才发现地上竟已铺上了红茸毯——元墨着实惊了一下,再一想,惊个屁,怎么可能是为她准备的?显然是家主大人发现大冷天的该给地板加件衣服了。
小七的毯子就在门边,元墨拎起来看了看,心想这种厚度对于南方湿冷的冬天似乎略有不敬。不过还好,她身上有件厚的。
人都被奴役了,她也不打算物归原主了,解下斗篷往身前包裹严实,然后自顾自靠在了门边上。
姜九怀回头一看,就见她已经在门边蜷成一条毛毛虫,漆黑的狐狸皮毛上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像是有一股细细清泉从心底里缓缓冒出,姜九怀的心情止不住地好。
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姜九怀走向屏风。
屏风后就是床榻,家主大人这是要就寝了。
元墨忽然紧张起来。
往日在船上,元墨只管值夜,宽衣之类的事情自有平公公服侍,但今夜平公公不在……
所以,她要帮家主大人宽衣吗?
从小她就习惯和男孩子们混在一起,长大了更是成天和男人们称兄道弟,衙门里那群捕快在她面前会有什么忌讳?大热□□服一脱就往河里跳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该看的不该看的她早就看过了,可是……
一旦想象姜九怀那个样子……
元墨的脸猛地发烫,紧跟着打了一个喷嚏。
万籁俱静,这个喷嚏惊天动地。
姜九怀从屏风内走了出来。
元墨发现自己想多了,他已经换了家常衣衫,衣带还没有系上,走过来探了探元墨的额头。
宽大的衣袖比他的手更早到一步,碰到元墨的脸。
屋子里到处是安神香清冷的香气,衣料被它的味道浸透了,拂在脸上,鼻腔里全被这种好闻的气息充满了。
元墨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
“着凉了?”姜九怀问。
浅碧色的光线里,姜九怀的眸子里有一丝关切,还有一丝很陌生的、可能是名叫“心虚”的东西。
“没有没有,小人哪有这么娇贵?”
元墨被泼湿的衣裳已经换过了,可能是头发一时没擦干,在路上又吹了点寒风,然后进到这温暖如春的室内,鼻子发痒吧。
她裹紧了斗篷,“家主大人您请早些歇息吧。”
所谓早些,已经是四更天了,若是夏天,只怕天都快亮了。
但家主大人好像没有要去睡的意思,他在元墨身边,学着元墨的样子坐下,再把元墨身上的斗篷扯过来一点,给自己搭上。
元墨惊异地瞅着他:“!”
“怎么?我自己的衣服,自己盖不得?”
“盖得,盖得。”元墨只得把斗篷让给他,自己捡起小七的毯子。
谁知姜九怀一把把斗篷抖开。
漆黑狐裘温软厚实,如一团巨大的黑色云朵,将两人都罩在里面。
元墨眼睛瞪得圆溜溜,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
这,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同盖一床被子了。
再四舍五入一下,等于是同床共枕了!
她还要不要命了?!
想了想,她轻轻把自己往外挪。
才动一下,姜九怀就淡淡道:“你不是很喜欢这件斗篷么?”
元墨连忙道:“不敢。这件狐裘是千金难买之物,只有家主大人您这样尊贵的人物才配用,小人哪里消受得起——”
姜九怀合着眼睛,语气特别不经意:“那你还连睡觉都抱着它?”
“冤枉啊家主大人!小人哪里敢啊!”
元墨叫屈。
她睡觉一向四仰八叉,从来没有抱什么的习惯。
姜九怀睁开眼,眸子里含着一丝不悦。
元墨揣摩上意,试着改口:“呃……小人不该顶撞家主大人,小人……确实是抱着它睡的……”
姜九怀眼中的不悦消失了,眸子变得柔和,甚至还有一丝玩味之意,“为什么要抱着它睡?”
“呃……这个……因为它很暖和,还很软……”
为了证明自己的真诚,元墨还摸了两把,确实是又暖又软,抱着睡觉一定不错。
“还有呢?”
还有?
“呃……还有就是……它是家主大人您的衣服。”姜家家主穿的,那是衣服吗?不,那是真金白银!全都是钱!
家主大人果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用一种赞许的眼神看着元墨。
元墨回之以真诚的微笑。
内心:“家主大人居然喜欢别人抱他的衣服睡觉!天呐这是什么怪癖?!”
姜九怀一直看着元墨,元墨一直报以微笑,一直到,嘴角发酸,终于忍不住道:“家主大人,您还不睡?”
“错过了困头,今晚就不睡了。”
元墨微笑。
内心(抽搐):所以说好孩子就应该乖乖睡觉,大半夜不要乱跑啊!还有您老人家的困头比较容易错过,小人的困头却无处不在随手就能抓住一个呢,您要不要自己走开玩自己的?
当然,这种话哪怕是做梦,她都不会说出口。
“要不小人给您磨点墨,您写个字儿什么的?”
“不用了。”姜九怀的头轻轻靠在壁上,“这样坐坐就好。”
坐坐一点都不好……
元墨内心哭泣。
您老人家这么一坐,我还怎么睡觉?
事实证明,家主大人果然完全没让有让她睡觉的意思,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聊些闲天,问她小时候一个人怎样活下来,可有住的地方?饿了怎么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怎么认识元宝的……
元墨起先还一五一十地答,后来就已经是半梦半醒,眼皮打架:“……就住破庙啊……讨饭啊……讨到就吃,讨不到就饿着……元宝么,就有一次,他和我一起被狗追……”
她迷迷糊糊地说着,见姜九怀好容易停下来没有问了,便松了口气,准备合上眼睛,却突然发现一件事——姜九怀问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她,而是一直看着窗子。
窗外的雪还没有停,窗子上全是皎洁的雪光,泛着微微的蓝色。
姜九怀的侧脸映着这种淡蓝色的光芒,下颔的线条比任何时候绷得都要紧,仿佛是,紧紧咬着后槽牙,竭力忍耐着什么。
“……家主大人,你怎么了?”
元墨觉得有点奇怪,她忽然想起来,方才在月心庭,姜九怀对着平公公说话时,便是此时这种生冷压抑的语气,。
“没什么。”姜九怀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极低的抽气声,“去,再加一丸安神香……不,加两丸!”
姜九怀用香一向讲究,少了寡淡,多了浓重,所以向来都有定数,没有突然一添两丸的时候。
他声音急促,元墨也不敢多话,连忙去找香:“在哪里?”
“床畔柜子的抽屉里,有个螺钿盒子!”姜九怀几乎是咬牙挤出这句话。
元墨好不容易打开柜子找到了螺钿盒子,却发现盒子上着锁,“钥匙呢?!”
姜九怀没有回答,元墨抱着盒子出来,只见他靠在门边蜷成了一团。
元墨大惊,张口就要喊人,一个“白”字才嚷出一半,姜九怀低喝:“别让人进来!你也别过来……”
他咬牙喘息,“香……”
元墨急道:“没钥匙!打不开!”
“平福……”姜九怀声音更低了,也更含糊。
钥匙在平公公手里?
可这会儿平公公不是在那个什么秋堂么?
眼看着姜九怀蜷成一团,仿佛在同体内看不见的痛苦搏斗,哪里还有功夫等人去找到平公公拿钥匙?
她咬牙把盒子往地上砸,偏生这盒子质地质感,做工精良,竟是纹丝不动。
猛地她想起一样东西能派上用场:“家主大人,快,用你的暗器,对准这里来一下子!”
姜九怀额头一片冷汗,尝试着抬了抬手,蓦地,面色一紧:“让开!”
他按住自己的手,剧烈地喘息,“你出去!马上出去!”
元墨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他好像正在以身体为牢笼,囚禁着某种可怖的巨兽。
那只巨兽在他的身体里左冲右突,让他的眼角发红,面色凄厉,让他像是下一瞬就会朝她扑过来,一把撕碎她。
作者有话要说:真.腥风血雨同居生活要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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