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快到门前的时候, 姜家几位有头脸的人物正从门内告辞出来, 见了元墨, 一个个喜笑颜开,关怀备至。
“二爷,今日风大,怎么我瞧着你反倒穿得单薄了?”
元墨含笑:“江南冬日暖和嘛。”
内心:你们家主事事都要我陪着, 我就算想添厚衣服,也没空去买啊!
一人呵呵笑道:“二爷年轻,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哪里都像咱们这些糟老头子一般怕冷呢?”
另一人道:“正是, 年轻人多是不怕冷的, 就怕上火。我那里有几盒上好的雪蛤,原是要孝敬家主的, 也留了一份给二爷, 回头就让人送到二爷屋里去。二爷走南闯北阅历广, 请二爷赏脸尝一尝,告诉我到底地道不地道,若是不地道,我掀了那家铺子去。”
元墨:“哪里哪里?小人见识短得很, 好赖不分,只管一吃,可不能糟蹋了您的心意。”
如此这般,大家都认为二爷服侍家主, 劳苦功高,需要多多滋补才行。
于是元墨收获雪蛤数盒,人参数枝,南海珍珠一斗。
为什么有珍珠,因为“珍珠碾磨成粉,内外兼修,最是滋养”,若要送一名男宠礼物,此物当排第一。
元墨嘴上客气,实则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一进屋内,暖意就扑面而来。
姜九怀穿着家常通肩云纹外袍,领口及袖口滚着厚厚的天马皮,未束冠,只挽着一根青玉簪,五官完美无瑕,却没有一丝表情。
他看着她,淡淡问:“收礼收得可还开心?”
元墨笑容可掬:“还好,还好,全托家主大人的洪福。”
桌上饭已经摆下,全都是元墨叫不上名目的精致菜式。
元墨已经接受过教训,知道这些东西无法移植进红馆厨房,因此也就省下了好奇心与好学心,拿起碗筷就开始给姜九怀挑菜。
旁人受了伤,大可以光明正大养伤,兼收获别人的同情关爱与礼物,但姜九怀不行,他的地位太高,高到不能有任何闪失。
若真是让外人知道他自残受伤,身患心疾,那便有无穷祸患,姜家的天都要变了。
因此姜九怀在人前没有流露出一丝痛楚,臂上有那样一道伤口,依然提笔写字,神情自若,看不出半点异样。
元墨忍不住想,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但关上房门,家主大人就换了个样子,那条胳膊再也无法动弹,吃饭喝水全要元墨喂到嘴边。
元墨知道他的苦处,服侍起来当然也十分有耐性,从不嫌麻烦。
这会儿细细将肉从骨头上剔下来,才送到他面前:“家主大人尝尝这个,闻着挺香。”
闻着香,还能在门外同别人聊半天?
不知道他在等?
整个大央,便是皇帝也不敢把他晾在一旁,何况她就是为了那一点升斗小利!
难道他姜九怀还比不上那几只雪蛤?
一念及此,姜九怀悚然一惊。
他怎么会将自己同几只雪蛤相提并论?
真是气糊涂了。
元墨把筷子往前送了送,笑道:“真的挺香,不信您尝尝。”
姜九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脑子:不行,须得给她做点规矩,好让她知道,这里是姜家,可不是红馆,她也不是坊主,只是一个小厮。
心:这笑容,真是爽朗清冽,像夏天阳光下的小溪,奔流飞溅,心中不悦全都被冲走了。
嘴:好的,心大人。
等脑子反应过来,姜九怀发现自己已经一口噙住了那口菜。
嗯,确实挺香。
元墨赶紧又挟了一筷,埋头剔骨,一脸认真,夜明珠的光芒投在她挺直的鼻梁上,央出一道丰润的光,被睫毛掩映的眸子异常明净,忽闪忽闪。
虽然有些不懂规矩,那也怪不得她,毕竟乐坊可没这么多规矩。
再者她自己吃东西向来是风卷残云,服侍他的时候却能如此细致,可见甚是用心。
如此一想,心情便越发和悦,饭菜吃着甚是可口。
元墨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场教训。在她看来,家主大人开始不高兴,纯然是因为饿了。
试问谁饿了能有好脸色呢?
看,后面吃着了,脸色不就越来越好看了么?
一时饭毕,下人收拾碗盘,姜九怀去书房,元墨在旁伺候。
他有时会看看文书,有时会下下棋,看看书,抚抚琴……总之都是些看得元墨忍不住想打哈欠的事。
元墨深深觉得这种时候实在不该是她杵在这里,很该一位红颜知己过来红袖添香。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古凝碧的说话声。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是文蕙郡主!”元墨大喜。
古凝碧来了,她就可以趁机脱身,跟姜其昀逛乐坊去,这会儿姜家大多数人都准备着睡觉,可乐坊里的热闹才刚开始呢。
姜九怀头也没抬:“告诉她我睡下了。”
元墨:“……”
她劝道:“这不好吧?上回郡主来看您,没聊几句,您就说累了,郡主懂事,很快就走了。这会儿再不见,郡主只怕会伤心……”
姜九怀掀起眼帘瞧她一眼:“这么怕她伤心,你去陪着她可好?”
元墨:小人不敢。
她乖乖出门迎上古凝碧,赔笑道:“不巧,主子已经睡下了。”
古凝碧微微意外:“是么?这么早?”
元墨心说,就是,谁不知道家主大人睡眠浅,又不易睡,每天都到折腾到很晚?
古凝碧这么聪明,肯定看得出来这是姜九怀有意拒客。就算是他身上带伤不想给人家发现,好歹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啊。
但古凝碧当真是好涵养,脸上没有一点儿不高兴,还道:“怀兄睡得这样早,想必是累了。二爷在怀兄身边,还要劳烦二爷多辛苦一些,好好服侍。”
她身后的嬷嬷塞给元墨一只荷包,不大,但沉甸甸的,元墨一掂就知道,里面是金锭!
“谢郡主,小人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家主大人。”
古凝碧微微一笑,扶着嬷嬷去了。
元墨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慨。
这是多么温柔美丽又出手大方的姑娘啊!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姜九怀吧?
元墨回屋覆了命,姜九命只“嗯”了一声,视线抬在书上,抬也没有抬一下。
元墨继续在桌旁杵着,看着姜九怀那近乎完美的侧颜,心里不由自主,开始想象他和古凝碧成亲了以后会怎么样。
姜九怀突然抬头望向她:“在想什么?”
元墨连忙回神:“没,没想什么。”
姜九怀:“没想什么,你能这么安静?”
既没有摇头晃脑,也没摆弄砚台,更没有走来走去,明显不对。
“呃……小人在想家主大人您和郡主都生得这么好,生下的孩子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元墨只得据实以答,跟着忍不住问道,“您将来会娶文蕙郡主,对吗?”
“只要不是风家人,我娶谁都行。”谈论起终身大起来,姜九怀的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明天早上吃什么,“等我需要一名妻子的时候,郡主确实是极好的人选。”
是啊,郡主身份高贵,是第一美人,又有才名,又会穿衣打扮,还会做梅花糕和梅花露……出手还这么大方……
哪怕再挑剔的人,也不可能从郡主身上找出一丝缺陷。
更何况又和姜九怀青梅竹马。
不论从身份地位,还是私情,他们两个都配得不能再配了。
元墨垂着头,鞋尖轻轻磨着地上的红茸毯。
毯子太柔软,不论怎么磨,只要一拿开,它很快便蓬松舒展一如从前。
姜九怀看她一眼,重新拿起书:“你放心,不论我娶谁,都没人能碍着你。”
声音沉稳,像某种保证。
元墨:“……”
她一个小厮,谁会来碍她啊?
除非……他真想把她变成男宠!
元墨顿时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完蛋,虽说这天天收礼收到手软的日子很是快活,但有朝一日姜九怀要真刀真枪把她当男宠,她就死定了!
果然还是要趁早跑路才行!
话是这么说,想想他身上的伤痕,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算了,帮他找出病因,就像红姑帮春娘那样,帮他医好心疾,再跑不迟。
心里有了盘算,她开口道:“家主大人,您那把匕首可真好看,能再借给小人瞧一瞧么?”
姜九怀瞧着她,心里明白:这大约是想到他迟早要娶旁人,她心下伤感,所以想要一件他的东西傍傍身。
“换一样。”姜九怀道,“除了这把匕首,什么都行。”
元墨眼睛一亮,你这么说,还非得这把匕首不可了。
她道:“家主大人莫要误会,小人知道这把匕首肯定很是珍贵,并不敢据为己有,只是想借来玩赏玩赏,明天就还给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姜九怀脑子还不及拒绝,手已经自动打开了暗格。
也罢,身份所限,他自然要另娶旁人,这把匕首也不可能真的送给她,若是连把玩都不让把玩,着实可怜。
他取出匕首递给她:“此物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你玩赏便玩赏,若是有什么闪失……”
说到这里顿住,真有闪失,他该拿她怎么办?
打?骂?处死?
最后,他道:“……我就一把火烧了红馆。”
元墨果然大惊失色:“家主大人放心,小人明天一定妥妥当当把它还回来!”
姜九怀点头,心中很是满意。
有软肋就好,只有捏住它,她就得乖乖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入V仪式完成,大家看文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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