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元墨悄悄推开房门出来, 再轻轻关上。
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以免惊动隔壁的姜九怀。
她蹑手蹑脚,直到离开一段距离之后,看看身后没有动静,才放下心来。
“这么晚了, 二爷要去哪里?”
前方花厅上,没有点灯,只有一团红融融的炉火,空气里隐隐飘来一股酒香,大约是用小泥炉温着酒。
元墨走过去行礼:“三爷怎么在这里?”
姜三爷叹了口气:“怀儿去了地牢, 我担心他今夜会发作, 因此便留在这里。看起来还好,是我多虑了。”
说着, 将元墨上下打量:“你往西北方走, 是要去大牢吗?”
元墨发现这位三爷其实和姜九怀拥有同款的火眼金睛, 只得道:“是。”
“怀儿下了严令,只怕你进不去。”
元墨打算狐假虎威,佯传家主的命令,以她目前的红人身份, 只要演技到位,威逼利诱之下,该有五六成的把握。
可就在这个时候,姜三爷递给她一样东西。
一面令牌。
家主令。
“拿着这个, 你便能进去了。”
元墨大喜:“谢三爷!”
“不必谢我,我今夜没见过你,这块令牌是我不小心遗失,不曾想被你捡了去。”
元墨省得:“是,小人今夜也没见过三爷。”
她正要转身,三爷唤住她:“等等。”自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这个,你或许用得上。”
元墨接过来,瓷瓶很小巧,托在手心里只有一点点大:“这是?”
“鹤顶红。”
元墨手一僵,差点没握住。
“用与不用,你自己定夺吧。若你看到他的样子,就会知道,这是对他的恩赐。”姜三爷轻轻叹了口气,“我并非同情他,我只是不想看到怀儿手上再沾血。”
元墨沉默,姜九怀从大牢出来的样子……她也不想再看到。
*
有了这块家主令,元墨顺顺利利进了了大牢。
大牢里光线幽暗。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
最终元墨停在一间牢门前。
狱卒打开门,退下。
元墨僵在当地,一时忘了进去。
牢房里有一只木架,架子上绑着一个人,他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的囚衣已经变成深红色。
被血染红的。
“……吓着你了?”被绑着的人慢慢抬起头,声音虽虚弱,却还清晰,“其实还好,他要问出我背后的人,所以没有对我下最狠的手。”
元墨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最狠的……是怎样?”
白一静了片刻,吐出两个字:“凌迟。”
元墨的喉咙好像被冰块封冻住,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爷,你的审问比他差远了。”白一无声地笑了一下,“原因从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元墨的声音有点苦涩:“这话,家主大人也说过。”
“他的话总是对的。”
“那到底是谁把你送到他身边的?”
“我不能说。”
“你也是用这句话回答他的?”
“二爷,相信我,我是杀手出身,就算是凌迟之时流到最后一滴血,我也还是这句话。”
“你对那人就这么忠心?”元墨忽然就生出一股怒气,“难道他家主对你还不够好,还不够信任?!”
白一的瞳孔收缩一下,随后涣散,他喃喃道:“是啊,他在这世上信得过的没有几个,我恰恰是其中之一……”
“那你还要背叛!”元墨的声音极大,牢房里激起阵阵回音:背叛……背叛……叛……叛……
白一眼神苍茫:“我这一生,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你只要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我就想办法救你出去!”元墨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是谁!”
白一只是给了她一个短促的微笑,拒绝回答。
元墨来回踱步,试图梳理一下思绪:“你是被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当初在京城把他的行踪告诉姜长信的人就是你?”
“是。”
这回答干脆得让元墨意外。
白一道,“二爷,不要浪费我的体力了,你问得出来的,他早已经问出来了,他问不出来的,你也不可能问得出来。我需要休息,需要养好精神,按照惯例,他明天还会来找我。”
忽地,他看到了她手中的瓷瓶,眼中有一抹精光闪过,“这是什么?”
“毒药!”元墨没好气。
“为我准备的吗?”白一脸上竟有一丝渴望,“□□,还是鹤顶红?快给我,二爷,给我!”
元墨终于明白了姜三爷的话。
小小的瓷瓶已经被她握得发烫,仿佛能灼伤她的手。
她想起了船上初见时冷厉的白一,想起了画舫上拘谨羞涩的白一,想起了在姜家把她领到姜九怀面前的白一,想起来姜九怀扛着她时,走在后面微笑起来的白一。
这瓶药喝下去,这个世界就没有白一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宁愿死,也要背叛呢?”元墨声音发抖,“命只有一条,为什么不肯好好活着?!”
“因为他是妖物,人人得而诛之。”白一道。
“你撒谎!”元墨厉声,“如果你真的想杀他,为什么匕首只劈开了他的金冠,而不是刺进他的胸膛?!”
“那并没有什么不同,反正就算杀不死,也会因为我的背叛而发疯。”白一低声道,“这几年他发作时已经越来越疯狂了,离最后的狂乱只差一步……如果这次没有你在他的身边,他就彻底疯了。”
如果这次没有你在他的身边……
这句话扫过元墨的脑海,隐隐让元墨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好像极重要,但太模糊了,她抓不住。
“有时候,我真替他庆幸,因为有你在他身边。但有时候,我也真替你担心,因为留在他的身边,说不定哪天你就会变成我这样。”
白一说着,再次望向她手中的瓷瓶:“二爷,既然已经准备好了药,就给我吧,我承你的恩情。”
不,应该是我承你的恩情才对,是你让我知道红姑是我娘。
元墨看着他,缓缓松手。
瓷瓶坠向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药水迅速渗进砖缝里。
白一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不!”
*
姜九怀照例醒得很早,元墨却迟迟没有过来伺候。
算了,估且让她睡个懒觉。
家主大人大发慈悲地想。
可直到日上三竿,元墨房中还是没有动静。
家主大人的慈悲是有限度的。
他起身去叩元墨的房门。
房中毫无动静。
睡得这么沉?
姜九怀想象着元墨那习惯性四仰八叉的睡姿,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来。
他推开房门。
房内,空无一人。
被褥有被动过的痕迹但冰冷,意味着它们只是短暂地被使用了一下,然后人就离开了。
刹那间,寒气如同暴风雪,席卷了姜九怀的胸膛。
“来人!”他大喝一声。
曹言立即带着人过来。
“封锁全城,无论是官道、水道,只要能通向城外的,一律封锁!”姜九怀疾声吩咐,“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回来!”
曹方看看家主大人杀人般的脸色,再看看空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明白了大半:“是!”
他急急忙忙布置人手去了。
老天爷,家主大人追拿姜长伦都没有封城,这位元二爷不知是干了什么事让家主大人这样生气。
然而府兵和衙役齐出,在扬州城翻了一整天,不敢说掘地三尺,一尺是差不多掘到了,却没有发现元墨一片衣角。
曹方一直忙到天黑,空手而返,不敢一个人去面对失望的家主大人,遂搬了姜三爷同自己一道。
姜三爷进门的时候,坐在书案后的姜九怀猛然抬起了眼睛,待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他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垂下眼睛。
姜三爷叹息着开口:“怀儿,人没有找到……”
“我知道。”姜九怀平静地道,“若是找到的话,曹方早来献功了。”
曹方跪下,沉痛道:“家主大人恕罪,是下官无能!”
他将详尽细禀,出乎他意料的是,家主大人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他静静地跪坐在案后,背脊挺直,身姿优雅,如同任何一日。
连声音都像平日一样古井不波,毫无情绪:“去查一下她昨晚去了哪里。”
这个不难查,巡逻的衙役、大牢的府兵和狱卒都有亲眼见证,曹方很快就回来禀告:“二爷昨天半夜去了大牢。”
姜九怀静静地坐着,只有心脏,狠狠一坠。
果然,如此。
她去了大牢,她见到了白一。
然后她逃了。
曹方只见家主大人的脸色迅速苍白,眸子却格外漆黑,寒气逼人,心头不由打了个颤,声音都低了些:“……二爷在大牢待了约有一盏茶功夫,便出门了。门口的守卫说是看见二爷往西走的,可下官在城西来来回回找了十几遍,都没有见着人影……”
甫一离开大牢,便直接走了么?
她那么喜欢的金银财宝,都舍下了么?
这么迫不及待?
这么恐惧?
说什么不害怕,原来都是假的啊。
敢把那些虚假的诺言说出口,都是因为她没有见过真正的他。
再多的诺言都比不过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她害怕了。
她逃了。
不顾一切,毫不回头。
心脏狠狠收缩,头颅像针扎一样疼痛。
这感觉他无比熟悉,是心中的凶兽,正在醒来。
以往每到此时,他都是狠命压制,希望能抑止胸中狂暴。
但这一次,不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对谁抱有期望,因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姜三爷担忧地看着姜九怀,“怀儿,你还好吗?”
姜九怀道:“好,我好得很。”
他起身,大步走出门外,“呛啷”一声,拔出一位衙役腰间的配刀。
“怀儿!”
姜三爷急忙追出来。
“家主大人!”
曹方连忙带着人跟上。
声声在耳,姜九怀恍若未闻。
他什么也听不见。
心中有人滔天杀意,是那只凶兽在畅快嘶吼。
他拖着刀,闯进大牢,直接踹开最深处那间牢房门。
木架上,白一脑袋低垂,头发遮住了面颊,一动不动。
姜九怀大步踏入,扬起刀,劈面就朝白一斩了下去。
“不要啊——”
“白一”蓦地抬头,发出一声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当时我反手就是一刀。
元墨:时间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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