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一时没有动, 她道:“不过, 小人在家主大人身边服侍这么久,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还没领过月钱。现在说滚就滚,似乎有些划不来,但我也知道, 家主大人身上肯定是没有银子的……”
姜九怀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墨试探着道:“能不能把家主大人的金麟赏给小人?这应该是家主大人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姜九怀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抬手除下左腕上的金麟,扔给元墨。
元墨珍重地接过,戴在手上,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小人告退。”
直起腰, 转身就走, 身影迅速消失在沿洞外,一下也没有回头。
姜九怀身形晃了晃, 扶住了石壁, 才没有倒下, 一手捂住伤口。
胸前剧痛,不单是伤口的痛,还有一种痛来自更深更深的地方,没有药草可以敷, 没有办法可以治。
忽地,他站直了身体,站得挺拔笔直,好像方才那个快要倒下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个……”洞口有人去而复返, 探进一颗脑袋,“家主大人,外面好像真的有狼……”
姜九怀冷冷道:“那是你的事。”
“是是是,这是小人的事,小人是想提醒家主大人小心火堆,柴禾就堆在那边角落……”
姜九怀:“滚。”
“是是,小人这就滚。”元墨说着,没影了。
姜九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还没等他扶墙,洞口的脑袋又探进来,“对了,火堆边上那些陶碗还没烤过,千万别盛水,一盛就变回稀泥了,靠里面那只陶缸是能用的,里面盛的是净水,家主大人可以喝……”
“——滚!”姜九怀一声断喝,胸前伤口仿佛又撕裂了几分。
门外的人影“嗖”地一下,不见了。
姜九怀站着,站了一炷香,两炷香……洞外寂寂,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
当姜九怀再次醒来,洞外已是一片漆黑。
但火堆依然将洞内照得明亮,火上还烤着一只兔子。
兔子身上的油脂滴进火堆里,火光一蓬一蓬地旺出明亮的光,元墨抱膝坐在火堆前。
他的胸前包扎的布条,洁净如新,丝毫没有流血的痕迹。
姜九怀几乎要怀疑,昨晚的自己根本不曾醒来,只不过做了一场梦。
然而左腕空空,金麟是确确实实戴在了元墨的手上。
“元、墨!”他低低地咬牙道。
“家主大人您醒了?”元墨回过脸,语气一如往常地轻快,“饿不饿?兔子马上就烤好了。”
又道:“话说家主大人您这金麟真好使,射兔子那叫一个准!就是射完之后找金刚石有点麻烦,能不能用石子儿替代啊?不然太费钱了,一只兔子一颗金刚石,唉,我还没吃过这么贵的兔子……”
“闭嘴!”姜九怀额头青筋直跳,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你怎么还在这里?”
“家主大人,小人也不想的啊,可这深山老林,荒郊野外,黑咕隆咚,实在是太吓人了。小人便擅自决定在这里借住几日。家主大人请放心,小人不会白住的,您的吃穿用度小人全包了,您估且就当被小人包养了吧。”
“……”
姜九怀重伤未愈,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
姜九怀再次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心中的怒气已经升了上来。
可当他睁开眼,发现火堆已经化为灰烬,寒风吹过,一室幽冷,元墨已经不在了。
空空荡荡。
走了……
很好。
他重新闭上眼睛。
长风呼啸,仿佛要将这个世界掀翻。
风声里,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就听到有人道:“糟糟糟糟糟糟糟!妈的又要生火了!”
清朗的声音里全是懊恼。
元墨!
姜九怀猛地睁开眼睛。
元墨一个箭步蹿进山洞,身上七七八八堆了无数东西——一捆柴、一大把草药、几串带着泥土的茎块,还有两条鱼。
她把东西放下,然后坐下来愁眉苦脸开始生火。
姜九怀怔怔看了半晌,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挣扎着坐起来,“你给我……滚出去!”
元墨这才发现姜九怀醒了,道:“先等等啊,总得把火生起来,太冷了。”
她堆了一窝枯草,拿两块石头不停敲击,“我今天走到南边那个山谷了,居然挖到了一大堆野山药,还有茯苓,成片成片的,够咱们过冬了,就是有点远,来回要近两个时辰,我差点儿就迷路了……”
姜九怀咬牙:“元、墨!”
石块上溅起的火星引燃了干枯的芦苇,火舌重新在山洞里蹿起来,带来温暖和光亮。
“好啦。”元墨像是完全看不到姜九怀已经快要扭曲的脸,笑嘻嘻问,“饿不饿?我给你烤几块野山药吧。”
她手脚麻利得很,一面说,一面就把那弯弯绕绕盘曲成团的野山药掰成几截,埋进火堆里。
然后拎起鱼,一条放进陶罐炖汤,一条架在火上烤,食物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无由地,姜九怀觉得她好像会仙法,她一来,一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山洞,眨眼间变得热热闹闹香香喷喷。
不一时,她便端着两只陶碗过来,一只碗里是去了皮的熟山药,一只碗里是鱼汤:“家主大人吃饭啦!”
姜九怀冷冷地瞪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奈何不了你?”
元墨叹了口气:“这不是明摆着吗?金麟在我手上,家主大人您还是认命吧。”
姜九怀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脸色一阵发青,差点儿又昏了过去。
元墨看着姜九怀,轻轻叹了口气。
他真是太虚弱了,脸色苍白如雪,连唇上都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就像是用白纸糊成,好像风再大一些,便能把他卷走。
她搬来一大捆枯草铺在土壁前,假装它是靠枕,然后扶起姜九怀,让他靠在上面。
姜九怀无法挣扎,无力反抗,整个人陷在草木干燥的芬芳里,仿佛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元墨勺起一匙鱼汤送到姜九怀唇边,姜九怀别开脸。
单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让他一阵头晕,他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要你活着。”元墨脸上是罕见的认真,眸子漆黑温润,牢牢地望定他,“我不要你死。”
姜九怀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眸光比刀锋还要冷漠:“谁说我会死在这里?”
这种目光可以让姜家那些大佬畏惧地低下头颅,但元墨不避不让,戳穿他:“你连金麟都可以给我,摆明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姜九怀顿了一下,冷冷道,“我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元墨睁大了眼睛,大声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死了我岂不是要难过死?”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这是姜九怀一直以来最想听的话。
可是,不应该是现在。
现在他跌落尘埃,一无所有,跟着他,她朝不保夕,迟早会丧命。
她应该趁早离开,赶快回到红馆,,没有人敢轻易动手。
他清晰地知道可这一点,可是这句话的威力太过强大,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将他心中的冷漠、痛苦还有绝望冲得溃不成军。
脑子:让她走!
心:不,她说她喜欢我!
我。喜。欢。你。
她对他的痴心,他一早便知。
原来,知道是一回事,听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亲耳听到这一句的力量,远远胜过暗暗的测知。
这句话就像是春风,而他的心则像是被春风催发的种子,呼啸着抽枝,发叶,开花,眨眼间绽放出满室芳香。
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啊。他紧紧握起了拳头,脑子声嘶力竭地大吼,可声音无法传到心间。
心上在开花。
不停地开,不停地开,源源不断,无穷无尽,止不住。
元墨虽然不知道他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但火光下,清晰地瞧见他苍白的脸颊微微透出了一丝血色,幽深的眸子也隐隐亮起了一点光。
呼,看来有用。
乐坊是销金窟,也是销愁窟,每一个女伎皆是一处温柔乡,无论客人有多少愁绪,她们都有法子将它们一一抚平,让客人开开心心离开。
元墨一度很好奇她们是怎么做到的,客人们愁眉苦脸来,满面春风走,简直像是被施了法术。
欢姐道:“简单啊。告诉他们,他们高大英俊有才华,你仰慕他,喜欢他,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是你的天你的地你的神,一天见不着他,你就吃不下睡不着,只有见到他,你的世界才能重新晴朗。”
元墨觉得:“嗯……有点夸张……”
欢姐道:“夸不夸张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知道他被人喜欢,不管他在官场在家里是有多抬不起头,但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他就是唯一,就是全部。呵呵,一个男人的烦恼,用这一招至少能解决一半。”
姜九怀的烦恼有没有解决一半元墨不敢说,看起来了,好歹解决了十之一二?
不知道这十之一二,能不能让姜家大人吃点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阿墨:万能的女伎啊,请告诉我怎么哄阿九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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