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两粒尘埃

    阿兹卡班是一座已经死亡了的建筑。

    铺在地上的青石板洗刷的干干净净,墙角连一块苔藓都不生。没有颜色、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这幢灰色的建筑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连一束阳光都不敢照进。虽然是盛夏时节,这幢环形建筑外烈阳高照,可是一走进石砖之内,还是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逼访客的心脏。看守的巫师们轮流放出他们的守护神,靠在这些银白色的动物附近取暖。然而除了这些守护神能照耀到的地方之外,便只有凝滞、冰冷的空气和四处飘荡着的摄魂怪。它们黑色的衣袍下摆如同死神的扫把,扫过的地方连只活物都不剩。

    “下午三点钟了。”入口处的一名巫师看守看了一眼表。“今天是周三,内亚姆楚还没来呢。”

    “她一向不迟到,不过也不早来。”另一名看守缩了缩脖子。“看着吧,还有几秒钟?”

    他们一起盯着手腕上的表针,直到那些星星都指向了三点钟时,他们面前的定向壁炉里才燃起碧绿色的火焰。一个穿着旧黑色斗篷的女巫从火焰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根松木魔杖,另一只手则提了一个小包。“下午好,麦克米兰、贾德尔。”她柔和地对看守们说。“我没有迟到吧?”

    “当然了。”克里斯·贾德尔耸耸肩。“刚刚贝茨还在想你为什么还没来,我告诉他你从来不会迟到。”

    “好吧,我才调来几个星期!”贝茨·麦克米兰玩笑着打了贾德尔一拳,然后他召唤出了自己的守护神——一只长着獠牙的野猪。“跟我来吧,内亚姆楚,今天早上我和克里斯猜拳输了三局……”

    温妮莎对贾德尔笑了笑,从小包里取出一大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交给他,然后才跟上麦克米兰和她的野猪守护神。她没有忘记给麦克米兰留上一块巧克力,麦克米兰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克里斯说你带的巧克力总是最好吃的,果然不错。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在哪里买到它们?我儿子很喜欢吃巧克力。”

    “我是在一家麻瓜巧克力店买的,”温妮莎抱歉地说。“不过,如果你喜欢这个,下次来我多带一些。”

    “那多不好意思!”麦克米兰有些拘禁地说。“呃,我并没有特意向你索要……”

    “请放心吧,麦克米兰先生。”温妮莎弯了弯唇角,忽视掉通道两旁的牢笼里,那些忽闪忽闪的眼睛。“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詹金斯的,我保证。”

    “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怕……”麦克米兰嘟哝着。“但你也知道,詹金斯一向软硬不吃,他的倔脾气一上来,可能我们以后都不能带巧克力上班了。要我说这份工作给再多的工资都不算亏,有几个人愿意到这鬼地方来?詹金斯居然连几块巧克力都不愿意发。”

    银白色的野猪昂首阔步地在前方带着路,原本在通道里飘荡的摄魂怪们纷纷避让到一旁。守护神的光芒使得他们路过的那些牢笼里昏睡的犯人纷纷苏醒,有人在黑暗中对他们亮出了牙齿。那些黑暗角落里匍匐着的阴影蠢蠢欲动,刚刚还一片死寂的建筑里有了活气,然而这活气里也透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他们窃窃私语着,那些细小的声音如同蚂蚁噬肤般细细碎碎地令人头皮发麻,麦克米兰咳了两声:“安静——”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群贱/人!骗子!肮脏的泥巴种!狗娘养的——”

    一个形销骨立的人影撞在牢笼上的咒语上,发出一声巨响。他,或者她丝毫不觉得疼痛,虽然被咒语一次又一次地抛向墙壁,却仍然顽强地爬起来撞击。嘶哑地喉咙里吐出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听得麦克米兰皱眉不已。

    “我说,安静——”他伸出魔杖指向那间牢房,那人便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接着两只紧随其后的摄魂怪站到了牢笼前,那人影瞬间像泥鳅一样钻回了黑暗。

    “真是一群不怕死的蠢货。”麦克米兰呸了一声。“我真奇怪魔法部为什么还留着这些食死徒的命,当初就应该判得干脆一点……”他说了一半便惊觉自己的话似乎伤了身边这个年轻女人的心,于是赶忙话锋一转:“好了,前面就是了。克里斯说你是常客,那么……?”

    他们在通道尽头的停了下来,这里只有一间竖着细密栅栏的单人牢房。有两只摄魂怪一动不动地守在栅栏两边,而透过牢房的栅栏,能看到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只马桶,在床铺之上的墙面上则是一个极高的透气窗。灿烂的阳光正从透气窗中铺洒下来,但是那些金黄的光芒似乎并没有给这间牢房带来一点热度。一个人影躲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墙角里,他低着头,宽大的狱袍套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套了一张不属于他的人皮。

    温妮莎好像并没有被刚刚的小插曲影响了心情,她只是对麦克米兰笑了笑:“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了。”她一边说一边挥动魔杖,一股银白色的雾气从她杖尖喷射出来,像一条系带一样将她紧紧环绕。麦克米兰见状啧啧称奇:“说实在的,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不成形却又这样强大的守护神……好了,那么我不打扰你啦。”他最后看了一眼环绕着温妮莎、像一条河流一般静静流淌着的守护神,惋惜般地叹了口气离去。

    温妮莎变出一张柔软的金红色扶手椅来,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她碧蓝色的眼睛渐渐从一泓清泉变成了一潭死水,如同牢房里的那个人影一样毫无生气。时间如同流水般消逝,摄魂怪在温妮莎身边飘来飘去,那些白雾始终像一面盾牌一样阻挡着这些可怕生物的步伐。守护神的光芒越盛,摄魂怪退得越远,直到守护神的光芒扩散到牢房里,摄魂怪们才彻底退去。

    也许是被守护神的光芒所感照,墙角的人影动了动,甚至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似乎是渴望守护神的温暖。然而他刚刚抬起的手臂很快又垂了下去,好像那光芒有毒似的。

    温妮莎的眼皮动了动,她十分艰涩地开口:“我……前几天去看了哈利。你知道的,他的生日在七月末。”

    那人影动了动。

    “他生的很像詹姆,却有一双莉莉的眼睛,就像我们之前想的那样。他很活泼、好动,这点也很像他爸爸,天生的冒险家……”

    “他……”牢房里的人影终于开了口,发出了嘶哑劈裂的声音。他顿了顿,好像也很诧异自己能发出声音似的:“他过得好吗?”

    温妮莎身周的银白色烟雾还在缓慢地流淌着,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清冷:“说不上好与不好。德思礼家没有缺了他的吃食,也没有迫使他辍学,似乎也没有用暴力对待他……但是他很瘦,看到食物总是吃得又急又快,听费格太太说他总是吃不饱饭。我想他的几次魔力暴动还给佩妮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哈利说他住在楼梯下的碗橱里,因为他四岁的时候曾经砸坏了德思礼家的所有碗碟……”

    “碗橱?住在碗橱里?”那个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象一副套了件衣服的骷髅架子。他一边摇摇晃晃地像栅栏走来,一边用他嘶哑的声音恶狠狠地说着:“他们怎么敢不让他吃饱?怎么敢让他住在碗橱里?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砸坏了碗碟算什么,一个咒语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一个小巫师?!”他越说越愤怒,骨节突出的手抓住了栏杆用力摇晃起来。“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那样对待莉莉和詹姆的孩子?!他们——怎么——”

    他的面容终于完全显露在温妮莎眼前了。昔日的英俊与神采早已不复往昔,现在暴露在守护神咒光芒下的是一张骷髅般的脸庞。他的双颊深陷,颧骨突出,胡子和长到肩膀以下的头发虬结在一起,像是拖着一大团肮脏的抹布。过去曾盈着笑意或飞扬神色的灰眼睛里,此时闪着可怕的光芒;过去曾吻过温妮莎的唇,现在爆皮皲裂,随着他的嘶吼裂开并流出鲜红的血;曾经给予过温妮莎温暖的手臂,如今瘦得皮包骨头,指甲很长,断口参差不齐。他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而不是那个曾经叱诧风云的大英雄。

    西里斯·布莱克,世人眼中笃信纯血统论、背叛朋友的布莱克,伏地魔最忠实的仆人。曾经青春飞扬的记忆,已经随着那些消逝的生命和魂灵,一同在这死亡了的监牢里腐化散落成了一地尘埃。

    “他们怎敢?”温妮莎重复了一句,好像这句话很有趣似的。“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呢,哈利只是一个孤儿,而他们则是大发善心收养他的好人……他们是他的监护人,只要能让他长大就已经算是件不容易的事了,这毫无疑问。”

    “他们才不是哈利的监护人,我才是他的——”

    西里斯的头抵在铁杆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温妮莎的眼神闪了闪:“什么?你是他的什么?”

    牢房里再无声息。

    温妮莎像过去五年里一样,独自一人从那间单人牢房离开。她穿过通道,仍然如来时般忽略到其他牢房里控诉冤枉、又或者已经癫狂的罪犯。护在她身周的那些守护神的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亮,但是它们从没有一个明显的形状。

    “……所以这个月申诉的进度怎样了?”

    贾德尔已经在阿兹卡班做了四年的看守,他和温妮莎的关系很熟。在等待定向壁炉开启的时间里,他随口问了她一句。

    “老样子。”温妮莎笑了笑,好像谈论的只是一件小事。可是贾德尔却没在她的蓝眼睛里看到一丝笑意。

    “其实你没必要再为他申诉了不是吗?已经六年过去了。”贾德尔忍不住说。“这六年来每个月都坚持去申诉,每次又都被驳回……自从克劳奇的儿子死了之后,他就更加别扭固执,我想他一定有从中作梗。更何况当初布莱克连审判都没有经过就被扔到了这里,我想你应该知道申诉永远不会有结果。”

    温妮莎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她只是死死盯着定向壁炉里微弱燃烧着的火焰,好似在考虑要不要解救那垂死挣扎的火光。

    “这样值得吗?”贾德尔又问。“我是说……你们的婚约也根本是名存实亡,魔法部那的备案随时可以废除。如果你想开始新的生活,我想詹金斯会很乐意给你介绍优秀的傲罗……”

    “我不是为了布莱克而申诉,”温妮莎打断贾德尔的话。挂在定向壁炉上的钟表指向了五点钟,碧绿色的火焰自动腾起。温妮莎转身对贾德尔和麦克米兰生硬地点了点头,他们都看到她的眼里有些许水光。“我是为了詹姆和莉莉,为了真相和公平……以及哈利。再会。”

    火焰吞噬了她墨黑的影子,麦克米兰的银色野猪在熄灭了火焰的定向壁炉前来回踱步。两名看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贾德尔才开口说:“你是否相信她说的话?”

    麦克米兰没法回答,他决定提前十五分钟给犯人放饭。

    给阿兹卡班的犯人放饭是一件轻松的活计,看守只需要把一份份寡淡的煮青菜、粗面包和炒蛋分放到盘子里,再用魔法从透气窗送进牢房便可。如果他懒得动弹,甚至可以坐在门口就发放所有犯人的饭菜,反正大多数的犯人来到阿兹卡班后,就已经失去了对生存的奢望,转而一心求死了。

    但是今天,麦克米兰破天荒地走上了通道,挨个牢房送去晚饭。当他走到通道尽头的那间单人牢房时,住在里面的西里斯·布莱克已经缩回了他那个墙角。麦克米兰把碟子从透气窗送了进去,可是西里斯并好似并没有想吃的意愿。麦克米兰在门口踱了几步后疑惑地问:“你到底有什么好,能让内亚姆楚对你死心塌地?”

    牢房里无人回应。

    阳光从牢房里退了去,月光悄悄地爬上来。西里斯盯着牢房外飘动的摄魂怪,用尽所有精力去抵御那从心底不断涌出的绝望和寒冷。朦胧间他好像看见一张脸,它有一个红红的小鼻头和一双总是盈着眼泪的蓝眼睛。那张脸的主人轻声问他:“你到底有什么好,能让我对你死心塌地?”

    孤寂的单人房里传来一声叹息:“我……我不清楚。”

    其实并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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