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女贞路4号这栋房子和里面的住户来说,暑假当中的一个周末的清晨,本应当是平和轻松的。煎蛋和培根应该在锅里滋滋作响,洗衣机应当在转动,起居室的地板应当闪闪发亮,而小院里的每一朵花的花瓣上都应该有水珠。
然而在这个清晨里,这栋房子里充满了吵闹声音。德思礼夫人尖锐的高声调在屋子里回响着:“我说了要你看着咸肉,哈利!”
“洗干净的床单为什么不晾起来?”
“不要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拿走你的包裹,我们的车里可放不下多一个人!”
哈利·波特——一个有着乱蓬蓬黑发和一双碧绿色杏眼的小男孩——用木铲拨弄着煎锅里的咸肉和煎蛋。培根咸肉在煎锅里痛苦的□□,哈利认为它不会比自己好过多少。
“……所以为什么今年外婆不能来呢?”当他端着一大盘咸肉和煎蛋走到餐厅并放在桌子上时,他问了把肥大的脑袋藏在报纸后的弗农姨丈。“我是说……外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的。”
“我还不知道你的记性这么好,你才过了几个‘每年’?”弗农姨丈把报纸弄得哗啦哗啦响,他气哼哼地从盘子里拨出自己那份,盘子瞬间空了近一半。“这不是你要管的事,哈利·波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闭上你的嘴巴,快点吃你的早餐,然后老老实实地到费格太太家里去。”
哈利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其实早就知道在德思礼家提问题是不会得到答案的,但是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外婆。那是个有着花白头发的老人,她总是佝偻着背,召唤哈利吃小甜饼和甜面包圈。也只有在外婆来的假期才是真的假期,否则在德思礼一家人外出旅游的每个“假期”里,哈利只能和费格太太以及她的猫们待在一起,吃一整天的卷心菜。
就在哈利坐到餐桌边吃自己的那份早饭的时候,他的表哥达力也冲到了餐桌边。“妈妈,”胖乎乎的达力大声说着。“哈利给了自己两份煎蛋!”
“拿一个到你自己盘子里去,达力小宝贝儿。”佩妮姨妈拎着一只旅行袋从达力身后走过,达力马上抢过哈利的盘子,把里面的咸肉和煎蛋都弄到了自己盘子里去,并对哈利吐着舌头。哈利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但他还是感觉到十分沮丧,心里不断懊悔自己刚刚的磨蹭。假如他不问弗农姨丈那个问题,那么现在自己至少能够吃上一口煎蛋。而佩妮姨妈仍旧在一边唠唠叨叨:“每天一个煎蛋还不够吗?你这个贪吃的小鬼!我认为我们对你已经足够好了,不要得寸进尺,哈利!”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多煎了一个……”
“那不是吃两个煎蛋的原因!”弗农姨丈把他的肥脸从盘子里□□。“一个煎蛋已经足够应付你的小身板了!很好,盘子空了是吗波特,快点给我回到你的碗橱里去检查东西,要知道我们可不打算为了你落下的任何东西折返。”
哈利把盘子放进水槽,慢悠悠地向楼梯间下他那碗橱改造的房间走去,期间还被达力绊了一跤,摔得呲牙咧嘴。他生着闷气钻进了碗橱,看着床角放的帆布书包鼓起嘴巴。有什么好收拾的呢?他想。他只有几件达力穿旧的衣服、两对并不配套的袜子和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兵人。虽然达力用剩的东西在这家里面随处可见,不过佩妮姨妈和弗农姨丈并不会慷慨地把所有达力的二手货都给他使用——比如达力不想要的游戏机,他就很想要,而佩妮姨妈宁愿把它扔进垃圾箱也不想让他碰一下。
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把书包在床上摔了两下。一只蜘蛛从书包后面掉了下来,他很有娱乐精神地想到,也许他至少还有几只蜘蛛。
费格太太家住在距离女贞路两条街的紫藤路,在哈利的记忆当中,费格太太就等于卷心菜加几只对哈利一点都不友好的猫咪。对于哈利来说,被送到费格太太家里去算是刑罚的一种,这位老人远不如自己的外婆和蔼可亲。
今天费格太太像往常一样带着发网、穿着拖鞋从屋子里走出来迎接他,并帮他拿他轻飘飘的帆布书包。他依旧很有礼貌地同费格太太道谢,站在屋门口向里面东张西望,完全没听弗农姨丈和佩妮姨妈和费格太太说了什么。几分钟后,德思礼家的汽车就载着他们离开了,哈利一直在院子里磨蹭到看不到他们的影子,才跟着费格太太进了屋。
然而今天这栋房子却令他感觉到惊讶。首先是那生化武器一般的卷心菜味儿消失了,在空气中四处悬浮的猫毛也不见了踪影。墙角的霉团、蜘蛛网不翼而飞,家具的表面好像抛了一层光似的闪闪发亮。总是看上去又旧又暗沉的抱枕、沙发套、餐布、茶点全都焕然一新,连地毯上的长绒都显出了它原本的颜色。
哈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四处看着,他在找那几只一见到他就张牙舞爪的猫。费格太太似乎因为哈利的上下打量显出了一丝羞涩:“如果你想,可以先看一会儿电视——不过不要太大声音,我的一位客人还在楼上休息。”
“客人?你还会有……”哈利更加惊讶。“哦,我是说——我不知道您有客人。”他想起佩妮姨妈总是喜欢嘲笑费格太太的孤家寡人,还曾说她是个“只能和猫作伴的老处女”。哈利确信能让佩妮姨妈笑出来的词,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词。
“是的,一位客人,我的确很多年没有客人了,除了你以外……”费格太太嘟哝着。“我的厨房里还烤着饼干,你自己玩一会儿吧,记住不要上楼吵闹,她很累,好多天没有休息了……”
哈利听话地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坐在干净的地毯上看动画片。不过没几分钟他就心痒难耐,想上楼去看看费格太太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厨房里的费格太太正在一边翻菜谱一边哼着歌,看起来十分快活。哈利把电视声音悄悄调大了一点,然后便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楼梯。
上午的阳光均匀地洒在楼梯上,哈利在这难得的晴天里像做贼一样上了二楼。费格太太家的房子和德思礼家结构一样,二楼有四个卧室和一间盥洗室。费格太太住在一间卧室里,她还有一间书房和一间摆满猫玩具的猫室,另一间客房总是锁着,哈利也只在里面住过一次。现在,那间客房的门虚掩着,费格太太的猫爪子先生正从房间里高傲地踱步出来。它对着哈利扬了扬爪子,然后就目中无人地钻进费格太太的卧室去了。
哈利被爪子先生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又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确认不会再有其它猫突然钻出来,这才趴伏在门缝上向客房里瞧。客房门边的单人床上空无一人,衣架上倒是挂着一件样式老旧的黑色斗篷。窗子边的躺椅上好像躺着一个人,哈利无论怎么看也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他的心里像是有一百个爪子先生在挠一样发痒,忍不住推开了房门。
然后他看到了一室的阳光。
躺椅上睡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整个人蜷在躺椅里,腰上搭着一条薄毯,一只手垂在躺椅边,一只手手心向上挡在眼睛上。她有一头璀璨的金发,金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和躺椅上,每根发丝好像都在发亮似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在她身上挥洒着,将她镀成一座柔美的金像。哈利忍不住眯起有些眼睛,想看清她的模样。
突然,躺椅上的女人动了动,哈利马上回过神,连滚打爬地跑下了楼梯。费格太太正端了一个茶盘从厨房走过来,她看到哈利慌张的样子便板起了脸:“哈利,我说过不要弄出太大的声音……”
“我、我很抱歉!”哈利磕磕巴巴地说。“呃,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费格太太?我、我觉得动画片没什么意思。”
“这可是个新鲜事儿。”费格太太眨了眨眼。“那么,麻烦你把这些东西送到楼上去可以吗?我的厨房里还有另外一盘,我应该把它们都包装好。”
“当然可以。”哈利看了一眼茶盘里的小甜饼和一杯茶,早上未进食水的肚子咕咕作响。他吞了吞口水说道。“它们看上去很好吃。”
“真的?我第一次做。”费格太太把茶盘交给哈利,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小心点,别把她吵醒。下来后我们一起准备午饭——做一道烤鸡怎么样?今天可是星期六。”哈利高兴地点了点头,费格太太想了想又说:“如果你也想吃一点小甜饼……”
“非常愿意,太太!”哈利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费格太太很可爱。
上二楼的楼梯很陡,哈利这一次却走的很轻松。现在他有很正式的理由去看费格太太的客人,也不用再怕爪子先生或者是其他的猫了。他这样想着,便很轻快地上了二楼。客房的门还虚掩着,哈利咳嗽了两声,站在门外磕磕巴巴地问:“您、您好,费格太太嘱咐、嘱咐我帮您送点东西!”
话一出口,哈利又突然感到忐忑。他不知道屋子里的人会不会被自己吓到,或许她刚刚没醒呢?那自己不是吵醒了她吗?哈利不想吵醒她,因为他觉得她睡着的样子非常好看。
“请进来吧。”
客房里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哈利忐忑不安的心立刻就被这声音安抚了。一股不知哪里吹来的微风将门缝弄得更大些,哈利用手肘抵开门,端着茶盘走了进去。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只能看到刚刚躺在躺椅上的人现在已经坐了起来。她穿着一双白色的拖鞋,腿上铺着刚刚盖的毯子。哈利把茶盘放下,两只手在背后绞着:“好、好了。那我先下去啦。”
“请等一下,先生?”那个人用好听的声音笑着说道。“谢谢你帮我送茶点过来,不过,你为什么不抬头呢?”
哈利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用手压了压额头的刘海,那里有一条闪电型的伤疤。“我、我很抱歉,”他涨红着脸说。“我刚刚偷偷看到你在睡觉……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那人仍然温柔地回应着。“我睡了太久,也应该醒了。看,一醒来就遇到你这个小绅士为我送来茶点,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呀?所以你愿意抬起头来吗?我想认识一下这位小朋友——我叫温妮莎,你呢,先生?”
哈利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打量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女人。她瞧上去比佩妮姨妈年轻好多,大概有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裙。刚刚吸引了哈利的一头金发已经挽了起来,此刻她正用一双碧蓝的眼睛温柔的看着他。阳光从她背后温柔地落下来,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一幅画。哈利不由眯起了眼睛,又觉得这样好像很失礼,涨红着脸回答:“我、我叫哈利·波特,你、你好,温妮莎。”
“你好,波特先生——我可以叫你哈利吗?”
哈利·波特忽然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费格太太家。当这位老人不再试图给他看自己以前养过的猫咪,又或者是想法设法要他吃下一盘煮卷心菜之后,她就像哈利的外婆一样可爱了。哈利从三岁时就常常被寄放在这里,然而他直到六岁生日这天才知道费格太太有着一手好厨艺,且擅长插花和刺绣。他的嘴里塞满了烤鸡肉、蘑菇和土豆,碗里盛满了奶油浓汤,杯子里装着满当当的苹果汁,这些美味的食物撑得他直打嗝。而费格太太笑得很是开心,脸上的褶子好像都被笑容抚平了,她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哈利认为,这一切都是费格太太家的新租客带来的。因为是她在醒来后一直帮费格太太打下手,妙语连珠地称赞餐桌上铺着的茶巾和餐布绣花。也是她从卧房里拿出了几瓶果汁饮料和葡萄酒,显然那些酒红色的液体正是令费格太太容光焕发的原因之一。
这位名叫温妮莎·内亚姆楚的年轻女人很能干,饭后她主动帮助费格太太收拾餐桌和厨房,还在哈利抢着刷碗的时候故作生气地板起脸,要他到沙发上去做点“小孩子该做的事”。哈利很喜欢她对看动画片的新叫法,因为过去的几年当中,他从未在德思礼家得到过这种教育。倒不是说德思礼夫妇对孩子总是那样苛刻,而是哈利不可能得到和表哥达力一般的爱宠。他的印象当中,饭后刷碗的任务就是自己的,不然为何一向爱干净整洁的佩妮姨妈,能够容忍厨房里放一把根本不搭的小板凳呢?
哈利觉得温妮莎像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是来把他从可怕的生活中拯救出来的。他和她玩了一整个下午,一同看着动画片捧腹大笑,又或者绑上纱巾玩捉迷藏的游戏;费格太太同他们喝了下午茶,哈利吃到和外婆做的一样好吃的小甜饼;他们还一起读图画书、写数学作业,温妮莎算数算的又快又准,但不肯借给他抄答案;她像一本活的百科全书一样,解答哈利的所有问题,还经常夸赞哈利的思维敏捷和好奇心。哈利太喜欢她了,当他躺在猫室里支起的旅行床上准备睡觉时,还不愿放开温妮莎的手。
“你是天使吗?”哈利问。“你是不是上帝派来和我玩的天使?或者是专门来陪小孩子玩的仙女?明天我醒来的时候,你会消失吗?”
他既希望温妮莎点头,也希望温妮莎摇头。这感觉太复杂了,六岁的哈利还不是能够完全理解或者表达,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握着温妮莎的手。
“这可真是个复杂的问题,哈利。”温妮莎轻轻地抚摸哈利的头发,她的目光注视着哈利额头上的伤疤。“我想我恐怕不是天使,也不是什么仙女。如果我说我是一个女巫,你会不会害怕我?”
哈利眨了眨眼睛:“我想我不会,如果你是个女巫,也是个好女巫。”
温妮莎笑了起来,哈利从来没见过谁能笑得这样温柔又好看。“所以你明天不会消失,是吗?”他充满希望地问。“你明天还会在这里,是吗?”
“是的。”温妮莎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哈利。”
哈利高兴地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眶湿润。“谢谢你,”他说。“非常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哦不,其实外婆也对我很好,但是我一年只能见到她两次……”
“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牵挂着你、想念着你,只不过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来到你身边。你要等,等到他们回来的那一天,而那天终究会到来。”温妮莎摩挲着他的伤疤轻声说,她的手好像有某种魔力,让哈利觉得既温暖又舒服,并且开始昏昏欲睡。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像是一首摇篮曲,却又字字清晰地落入到他耳中。
“包括……包括爸爸妈妈吗?”哈利努力睁大他形状美好的绿色眼睛,却还是哈欠连天。
“当然。”温妮莎摩挲他伤疤的手顿了顿,哈利认为自己看到她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她的声音更加低柔了:“他们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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