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莎一直摩挲着哈利的头发,在他闭上眼睛后又轻声念了一会儿故事,直到感觉他呼吸均匀才停止。
“他睡着了吗?”西里斯一动不敢动,眨巴着眼睛问。
“嗯,睡着了。”温妮莎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早上我会来给哈利做早饭,然后我们带他去公园……”
“瓦妮?”西里斯见她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连忙叫住了她。“你——你留下来住吧,哈利房间的床也够大。”
温妮莎的身形顿了顿,但是她还是很快站直了身子。“没有几步路,”她说。“明天我会很准时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西里斯觉得嘴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难以张开。“我是说,呃,现在毕竟已经晚了,费格太太一把年纪……”
温妮莎像是没听到一样向外走去。
“等等!”西里斯连忙给哈利用了一个静音咒,高声叫住温妮莎。“为了我,就算是为了我——”
温妮莎闻言回过头,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秀美的脸庞上,像是一尊月牙白的石像。她的目光沉静冷淡,比那月光更叫人心中生寒。“为了……你?”温妮莎轻声问。“为了你怎样?”
她的话问得西里斯哑口无言,屋子便从满室的月光之中沉静下来。刚刚的那几句话仿佛瞬间变成了一道难以看清轮廓的墙,把西里斯牢牢地隔离在温妮莎眼中的世界之外,直到哈利的一声梦呓将它打破。
他忽然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女孩——不,女人了。她灿烂的金发似乎依旧,碧蓝如水的眼睛似乎依旧,那圆圆的红鼻头似乎也是依旧,但是总归与从前自己认识的那个温妮莎有所不同。他仿佛跌下王座的庶民,而她则成为了睥睨天下的神灵。西里斯慌乱的发现,自己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温妮莎没再理会他的失态,例行公事般又改了口径:“我突然想起早上还有事,就不来了。冰箱里有弄好的咸肉和生鸡蛋,也有吐司,你们将就一下。十点钟我来接哈利……明天见。”
门厅传来的轻微噼啪声响起,西里斯知道温妮莎已经离开。他躺在床上,看着被月亮的光斑燃亮的墙壁,听着身边小哈利浅浅的呼吸,却仍旧感觉到心里有一块缺失着。他难以抑制地将那月亮在脑海中和阿兹卡班的那个重叠起来,于是便更惶恐地发现,这一个更加冰冷难耐。
和教子相聚的第一个夜晚,西里斯彻夜未眠。
哈利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在他入睡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和西里斯住在一起后的每一天都是新鲜愉快的。温妮莎带着他买了新的电脑,他和西里斯一起摆弄了一个下午;西里斯给他在后院装了新的秋千和滑梯,哈利对那个做成龙形状的滑梯喜爱异常;温妮莎带他去教堂做礼拜,他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站直腰板,听温妮莎和别人介绍“这是我朋友的教子哈利”;西里斯带他去远足,他们在大树下比谁倒立的时间长……
他们给他带来了太多变化,首先他的脸颊稍稍丰润了些,每天弄脏的衣服也都能及时换洗;而温妮莎在教堂为他开拓的社交圈子让他渐渐能昂首阔步的走路,也能和街上遇到的每个熟人打招呼。社区里的孩子们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敢靠近他,甚至有人主动和他搭讪聊天。哈利有了熟悉的伙伴,他们一起堆沙子、踩水坑,相互嘲笑对方的花脸,一起在树荫下做作业。他甚至有了特别喜欢的小女孩,就是在他七岁生日那天曾想让秋千给他的弗洛拉·特纳。她是哈利鼓起勇气去社区儿童乐园玩的时候,第一个和他搭话的孩子。有了活泼开朗的弗洛拉,哈利很快就融入到那些孩子之中了。而达力他们显然不属于那个团体,哈利总是看到他和他的手下们在远处对他咬牙切齿。
如果是从前的哈利,是一定会害怕达力那张做什么表情都会有肉在颤抖的脸的。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自从那次西里斯用玩具水枪吓唬过德思礼父子后,他们在社区里看见哈利都要绕着走,更别说说话或者接触。每次当达力对他虎视眈眈时,哈利就会用手比出枪的形状,然后装作突然对达力拔枪射击的样子。达力每次都会在哈利拔“枪”的一瞬间就逃跑开去,速度一次又一次地刷新哈利的认知。哈利甚至认为,自己这样是在帮达力减肥呢。
他真的十分感谢温妮莎和西里斯,因为哈利十分清楚是谁给了他现在优渥的生活。这一切多么难得啊!每天清晨睁眼看到的,是自己房间那一半云朵阳光、一半星空月牙的天花板,而不是碗橱里乌漆麻黑的一片;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愉快的“早安,哈利”,而不是暴怒的“快起床,小子”;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越发帅气精神的西里斯,而不是有碍观瞻的达力或者弗农姨丈……一切的一切和从前相比,都如同梦境一般。所以哈利告诫自己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要惹两位可敬的长辈生气。他没有任何理由任性或淘气了,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所有不可能的美好。而他愿意为保留这些美好,去做任何事。
在德思礼家生活的七年,让哈利成为一个有些敏感的孩子。发生在他的两个监护人——西里斯和温妮莎身上的微笑变化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当然不会认为那些尴尬和疏离是一件好事。但是他看得出来,无论他们两人之间有任何矛盾,也都是不愿在自己面前展露的。于是哈利也乐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至少会让他们好受些。
但是当温妮莎在某个晚上告诉他,新学期开学后她将因为工作原因无法每天陪他时,哈利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你们吵架了吗?”他在温妮莎走后问西里斯,看到西里斯变了脸色,又急忙补充道:“哦,对不起,我本来以为……本来以为你是他的丈夫,或者男朋友。”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西里斯揉了揉哈利杂乱的黑发问。“这不是需要你来操心的问题。”
“难道不是吗?”哈利有些疑惑。“所有人——费格太太,我,还有其他的邻居——所有人都认为你们是一对。”
看着哈利那张和詹姆极为相似的稚嫩的脸,西里斯很难说出一句谎言:“是吗?”他把哈利抱到沙发背上直视他。“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哈利点点头,诚恳地回答道:“对呀,你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面有光亮。”
西里斯想笑一笑,但是却并不能够笑出来。自那天二人尴尬的对话后,温妮莎便再也没和他说过任何一句无关哈利的话。他觉得他们是在演戏,演一场欺骗哈利的戏。又或者,真正想要欺骗的人是自己。
他想起多年前的温妮莎,想起那个总是偷偷看着自己,被发现后便怯生生笑的小姑娘;想起那个总是喜欢哭鼻子,执拗倔强的小姑娘;想起那个被自己误解伤害,却还是努力和他找话说的小姑娘;想起那个用晶亮的眼睛望着自己,对他说要并肩前行的小姑娘……
西里斯想他必须得承认,那个他最亲爱的小红鼻子已经长大了。她不再需要仰望自己,不再需要被他保护,甚至也不再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她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但仍然像过去一样有着令他无法自拔的吸引力。他的目光仍旧会跟随着她的身影,一如少年时在她不为所知的背后一般。
只是已经过去的太久、太久了。
“西里斯?”哈利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复,禁不住拉了拉他的手。西里斯回过神,对他饱含酸涩地笑了笑:“是的,我们是——曾经。不过,我好像已经把她弄丢了。”
“怎么会呢?”哈利不懂。“虽然温妮莎开学后就要每天上班,但是她还是会回到这里不是吗?她刚刚答应我每周都来看我,她不会食言的。”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西里斯摇了摇头,然后把哈利抱了起来:“好了,小孩子不要考虑那么多东西,我们应该上床睡觉了。先洗脸还是先刷牙?”
哈利乖乖地在西里斯的要求下洗漱完毕,然后换好睡衣躺在床上。西里斯像过去一个月之中曾做的那样,一直坐在他的床边守着他。
没有挡严的窗帘缝隙里,月光正在静静地流淌。西里斯很害怕那抹光芒,却又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更怕漫漫长夜,还是害怕纯白无暇的月光。
“西里斯?”哈利没有睡着,他软软地唤着自己教父的名字。“你知道吗,我很爱温妮莎,还有你。”
“我知道。”西里斯笑了笑,像温妮莎那样摸了摸哈利的发际。“我们也爱你。”
“当我第一次见到温妮莎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一个仙女。那天她穿着长裙子,头发比阳光还要灿烂。她就躺在躺椅上休息,我以为是天使在睡觉。”
西里斯难以想象那样的温妮莎,因为在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永远是站在人群之中向他投来目光,好像是在膜拜着太阳。
“她人真好,既美丽又温柔。她一笑起来,我也觉得很快乐。我以前一点都不喜欢费格太太,但是她在的时候,费格太太家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我第一次觉得费格太太也是那样可爱。温妮莎带我做游戏,陪我看电视,和我一起比赛做数学题。她还不允许我做家务,说小孩子应该多游戏,和佩妮姨妈完全不同……不,也不是不同,佩妮姨妈对待达力的时候也是那样子的——我是说,她看起来像是一位母亲,一位非常好的母亲。”
西里斯听的心中一阵酸楚,他的拇指触摸到哈利微微凸起的闪电型伤疤,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些哽咽:“对不起,哈利,这些本来应该是我来做……”
“我说过,你永远不必对我说对不起的。”哈利很懂事地说。“因为西里斯对我来说也一样重要,就像爸爸一样。没有西里斯,我现在还是要在姨妈家借住,达力会欺负我,姨丈和姨妈都嫌弃我,但是有了西里斯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惹我了。西里斯还给我坐秋千和滑梯,带我放风筝和野餐……我不记得爸爸也不记得妈妈,但是我想,也许你和温妮莎就是我父母的样子。”
“你的父母要比我们更好。”这是西里斯一个月来第一次和哈利提及詹姆与莉莉,他们曾一直为了不让对方伤心,而避谈这二位勇士。“他们很勇敢,很忠诚和正直……哈利,他们值得你为之感到骄傲,而且他们也非常非常的爱你。”
“我知道。”哈利轻轻笑出来。“外婆和我说过,他们非常非常的爱我。我在外婆家看过他们的照片,两个人一起亲吻我的面颊。西里斯你知道吗?每当看到那张照片,我都觉得他们真的就在我的身边,就像你和温妮莎现在这样,保护我、爱我。”
面对着格外懂事的哈利,西里斯说不出一句话。除了摩挲他的额头,他已经想不出其他的方式来,既能掩盖自己对詹姆的思念而带来的痛苦,又能安抚哈利思念父母的痛苦。
“我希望西里斯很快就能够追到温妮莎!”哈利突然快活地说,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西里斯看着温妮莎的眼睛里有光,温妮莎看着西里斯的眼睛里也有光。你们要像我父母那样恩爱,然后、然后……”他抽搭了一下。“然后我就会有一个非常完整的家了。”
窗帘缝隙间的月色印上了哈利的床头柜,西里斯看到小哈利的眼角在闪光。
“我要睡觉啦。”哈利闭上眼睛说。“我可以自己睡觉,西里斯。明天早上我想吃综合三明治!”
“晚安,哈利。”西里斯站起身,在哈利的额头上吻了吻,然后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没几分钟,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哈利隐忍的哭声,而那声音让他也在不知不觉间流下了泪水。主卧室里洒了一地的月光,将窗外树枝的影子投射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夏风吹拂着那些枝叶,影子便如鬼怪一般向他招手,似乎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坐在对角巷431号里的温妮莎,此时此刻也正在看着投射进橱窗的树枝的影子。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位面容有些疲倦苍白的男人走了出来,烛火映在他过早斑白的棕色头发上,一道横贯上半张脸的伤疤在火光下显得分外明显。他的手里拿着一只皮箱,看样子似乎是刚刚收拾好东西一般。“可以了,温妮莎。”他对坐在床边向外看的温妮莎说。“原来在屋子里的东西我都没有动,全部放在储藏室里。你有时间可以检查一下,如果有找不到的就来破釜酒吧叫我。”
“哦,好。”温妮莎转过脸来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本来不想麻烦你的……”
“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今天去破釜酒吧住的人是你,我会非常自责。托你的福能有一份工作已经是我的幸运,还能用这么便宜的房租租住你的房间,甚至还供应我狼□□剂……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把这些算作工资的话,我想我可一点都不吃亏。”温妮莎耸了耸肩。“店里的委托任务都是你在做,我这个老板从来都是消极怠工。给自己的员工提供点便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莱姆斯?何况我们还是朋友,这都是应该的。”
“嗯哼,你说的很对。”莱姆斯·卢平温和的笑了。“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我要求涨工资,老板。”
“好吧,说来听听?”
“每月增加一个铜纳特如何?”
温妮莎和莱姆斯相视一笑,从吧台椅上跳下来。“好吧,我决定给你涨两个纳特——对了,你去看过哈利吗?”
“看过了。”莱姆斯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温柔的光芒。“他的头发、脸型和五官,简直就是詹姆的翻版,还有那双莉莉的眼睛……他是个可爱的孩子,见我看着他,走过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和他的父母一模一样,瓦妮,一模一样。”
“他的确很像莉莉和詹姆,但是也很有个性。”温妮莎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看到莱姆斯眼里闪动的波光。“不过,你为什么不和他说你是谁?”
“瓦妮,我是个狼人。”
“我想哈利不会在乎这些的——詹姆就不在乎,还有莉莉——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巫师,但是我想一旦他到了11岁,他会接受这一切。况且我们还有狼□□剂,你也完全可以避开月圆那几天。”
“就算他不在乎,我也会很在乎。”莱姆斯认真地说道。“在他还没有完全掌握他的力量之前,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你知道这很重要,瓦妮,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没有人觉得你是个麻烦莱姆斯,我们都很喜爱你。你是一个最好的朋友,你值得这个称号。”
“是吗?”莱姆斯苦笑了一下。“谢谢你,但是哈利的监护人不会那么想。”
温妮莎沉默了几秒钟,在她准备再次张口时,莱姆斯率先开了口:“你呢?还在和西里斯吵架吗?你和我不同,我想西里斯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如果你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
“我们都是被遗忘者和被抛弃者,莱米。”温妮莎将眼神瞥向那些在风中乱舞的枝桠,声音平静无波。“你和我,都是。”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