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斯的借住虽然对西里斯和哈利这对教父子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似乎并没有给温妮莎一点触动。她除了在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略惊了惊,便很快习惯了莱姆斯的存在。自从被潘多拉臭骂了一顿,西里斯就总是避免和温妮莎说话。于是看到莱姆斯和温妮莎一同在厨房里忙碌,又或者在一起轻松地谈话时,西里斯会觉得请莱姆斯来住可能不算是个好决定。但只要他看到温妮莎展露出温柔的笑容,一切令他会感到罪恶的想法就都会抛诸脑后。
他和温妮莎好像越来越生疏了,生疏到递餐具的时候会说谢谢,又或者是四目交接时仓皇的躲避。西里斯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有可能是那些不愿面对的过错,也有可能是温妮莎那冷淡与拒绝时的坦然。当无数次试图鼓起勇气主动开口,最后又还是放弃时,西里斯便觉得深秋的风又冷了一分。
于是这便不难解释他在某天深夜被温妮莎从床上叫起时的惊讶了,若不是温妮莎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让沾了毒一般叫他退避三舍的月光洒满屋子,他大概还会以为是在梦中。
“快点起来。”温妮莎的脸上显现出焦急,额头甚至在月光映照下显现出细密的汗珠。“我们得尽快……你还愣着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西里斯压低声音从床上爬起,脱下睡衣,并快速套上他的衬衫和毛衣背心。他已经不像刚从阿兹卡班出来时那样瘦骨嶙峋,几个月的调养已经让他回复了一些重量。但是惨白的月光照射在他的皮肤上时,还是能看到他曾粗暴对待自己时留下的瘢痕。
温妮莎在他换衣服时把头撇了过去:“我……我得到了一些信息,西里斯,我需要去布莱克家族的宅邸。”
“你去哪做什么?!”西里斯的声音陡然变了音调,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狗,连穿了一半的裤子也顾不上提。仍旧没有多少肌肉、甚至皮肤仍有些松弛的大腿上,一道两英寸半的伤疤在月光下坦然地裸/露着,那是一只瓷碗的碎片经由他手留下的。温妮莎再难勉强自己不去看他,于是西里斯便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光:“是——是你的弟弟,”她的言语间有些哽咽。“是你的弟弟,雷古勒斯·布莱克……西里斯,求求你带我去,这件事非常重要——当我处理之后,我会和你说明。”
西里斯一时之间难以从多年前的记忆中,提取出温妮莎和雷古勒斯相识的记忆。然而他的手还是很快动了起来,将自己打理整洁,然后给哈利的房间下了五六道防护咒语。他在哈利的房门外向温妮莎伸出自己的手臂:“抱歉,你的手——我们需要精准地在门口显形。”
他感觉到温妮莎覆上来的手一直在颤抖,透过布料传来的一点温热令他有瞬间的恍惚。不过几秒种后他们还是出现在了目的地的正门外,黑夜之中的格里莫广场12号的大门,此刻如同一张巨兽腐臭的血盆大口。广场上稀疏的街灯将行道树的枝干投下影子,化为催促二人进入的邪恶推手。
这是一座监牢,也是一口几乎将他的青春熬干的坩埚。西里斯憎恨这里,16岁时潇洒地离开这黑洞时,他曾发誓再也不要回来,远离沉重的原木家具和刺眼却又冰冷的银绿色装饰。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嘲弄,没几年他就毁掉了自己的誓言。重返这监牢似乎不是那样难办的事情,西里斯将自己的手掌放在房门上蛇头张开的嘴巴里,让那尖牙刺穿他的皮肉。
上一次回到这里是什么时候呢?西里斯在等待那门打开时盲目地于记忆中搜索。那个苍白、瘦弱的孩子便这样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有一张和自己肖似的面容,只是他的头发总是梳的规规矩矩,脸上挂着疏离冷淡的表情。他悄悄地长大了,会和自己面红耳赤争吵的孩童,逐渐长成了刻板教条的少年。然而在西里斯与父母之间的矛盾爆发时,他还是会站在门廊边,焦灼而恳求地望着自己,那时自己从未想过他会在某处无声无息地死去……
一股湿乎乎的灰尘气味从房子里传来,这意味着布莱克祖宅的房门永恒为这个家族的继承者打开,哪怕继承者的名字被母亲从族谱挂毯上毁去。他迈步踏进黑暗的门廊里,挥动了一下他的魔杖。门廊两侧墙壁上的老式汽灯纷纷被点亮,一幅幅因年久而发黑的肖像在昏黄的灯光下被吵醒,它们对着新的访问者窃窃私语。
“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了?”西里斯不愿再多前进一步,好像被那些灯光照射到就会浑身生烂疮一样。“如果是参观,恕我不能奉陪。这里到处都是腐朽的旧东西,你行走时需要注意着点儿……温妮莎?你要去哪?!”
温妮莎根本没有理会西里斯说的话,用袖子掩着口鼻就冲了进去。西里斯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跟上脚步。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在轻微的咔哒声后,将他们彻底关在这个陈腐的宅子之中。
门廊又长又暗,在汽灯穿透蜘蛛网投下的光亮里更显得阴森。两侧肖像的私语声越来越大,直到其中一幅肖像里的老妇人尖锐地对温妮莎大喊:“你这个混血种小贱/人,谁允许你进入我们的宅子?!”
这一声质问如同落入滚油中的水滴,登时激起其他肖像的剧烈反应。但是温妮莎的脚步只是顿了顿,然后便走得越发的快了。
“闭嘴!”西里斯给这些呱噪的肖像施以昏迷咒,又用魔法扯动布满灰尘的帷幕,将那些恶毒的视线和丑陋的嘴脸遮挡住。温妮莎的脚步很快,马上就要走出这门廊了,一个格外尖刻刺耳的尖叫声突然在空气中炸开,骇得温妮莎几乎跌了一跤。
“畜生!贱货!肮脏和罪恶的孽子!杂种,怪胎,丑八怪,快从这里滚出去!你们怎么敢玷污我祖上的家宅——”*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西里斯还记得沃尔布加·布莱克在确认了雷古勒斯的死讯后,是如何大骂他是恶毒诅咒自己弟弟的骗子的。
他立时上前一步挡在温妮莎面前,手臂自然而然地向后环住她的腰身,浑身像被施了兴奋咒一般绷直并大吼道:“闭嘴!你这个可怕的老巫婆,闭嘴!”
画像里的布莱克夫人还保持着被画像时的风韵,花白的头发和显示她衰老的皱纹虽然清晰可见,但坐得端端正正,仿佛在参加一场宴会。可是当西里斯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时,这位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呼啦一下子站起身,摇晃着身体狂喊道:“你——你!你怎么敢回来?!你这个害死了弟弟的恶魔!你这个败家子、耻辱,我生下的孽种!”
“我对在你肚子里出生这件事也感到羞愤异常,所以闭上你的嘴吧布莱克夫人!”西里斯发疯了似的喊着,魔杖在空中抽得空气咻咻作响。“或者你想来个火焰咒之类的?”
“你威胁不了我!我诅咒你——你这个凶手、杀人犯、肮脏的背叛者——”
“悄声细语——!”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西里斯喘粗气的声音和愤怒的画像嗡嗡作响。
“我不是凶手……”西里斯觉得脑袋又胀又晕,生生作痛。他紧紧抓住温妮莎垂在身侧的手:“你知道的……雷古勒斯,不是我……”
“我相信你。”温妮莎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向前几步越过他,然后又回头问:“你知道——你知道他的卧室在哪?”
那句“我相信”给西里斯带来的短暂温暖化成了一条毒蛇,缓缓游进他的胃里。他竭力使自己的面容不要太过于抽搐:“顶层,”平息了一下呼吸后他尽量平和地接着说:“他的房间门上贴着他的名字。”
温妮莎蹬蹬地跑上了楼梯,她暗红色的袍子很快消失在阴影之中。西里斯站稳了身子,回身用力地拉上了幔帐。幔帐后沃尔布加·布莱克的画像渐渐归于沉寂,随着那嗡嗡声的消失,西里斯却觉得越发喘不上气来。这座宅子像是一个泥潭,拉扯着他不断地下陷到那些阴暗的回忆之中。命令、叛逆、争吵、禁锢、偷溜、惩罚、谩骂……
雷古勒斯曾经闪闪发亮的双眼是这灰暗宅子里唯一的一点光亮。
西里斯不知道在门厅处站了多久,才终于有了挪动脚步的勇气和力气。他慢慢地爬着楼梯,听那木板之间吱嘎的声响,然后踏入二楼的客厅处,点亮枝形吊灯,借着灯光去看古老的家族挂毯。
他的名字、安多米达的名字仍旧是两个黑洞,他的舅舅阿尔法德也在这里失去一席之地了。奥莱恩·布莱克和沃尔布加·布莱克的名字被一圈黑洞包围着,像是孤岛里的一叶扁舟。
西里斯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何时离世的,挂毯上那个冷冰冰的数字提示她死于雷古勒斯之后。这让他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看看吧,她最得意的仍然是那个被规范的像尊金像一般的雷古勒斯,哪怕他最后还是背叛了伏地魔的意志,没能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食死徒。
他想起雷古勒斯去世前一年和他通的信,那些往往只写着一句话的信纸又被他放到了哪里去呢?信里向他倾诉疑惑和痛苦的少年也像那些信笺一样,消失在时间之中了。他蠢笨不知道变通的弟弟,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回头。
西里斯转身再向上爬,三层是布莱克夫妇的起居室、藏书室与卧室。他不想走进那间卧室里去,说心里话,即便他还在家住的时候,去那间房间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作为某种怀念——或者说仪式,他在起居室停留了一会儿,期间他一直注视着壁炉边那张变黄发脆、一碰就会化作灰尘的报纸。西里斯还记得奥莱恩喜欢读报,哪怕大多数时候他不过是窝在壁炉边打瞌睡,又或者装作不知道西里斯和雷古勒斯的调皮捣蛋。
第四层是藏书室和游戏室,无论是桥牌、室内击球还是其他“高贵的娱乐”,西里斯都不喜欢。他那个时候喜欢楼下的麻瓜小孩玩的足球,然而沃尔布加不愿让他对楼下过多眺望,因而曾一度封死了他卧室的窗户。
最后一层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踏一步台阶,便像有人在他心头上锤了一下那样难受。走到缓台处,他听到雷古勒斯的房间里传出一阵呜咽。想到一开口就询问雷古勒斯卧室的温妮莎,他疾步向上冲去。
那扇挂着雷古勒斯名字的房门大敞四开着,西里斯忽略了让他呼吸不畅的银绿色装饰,一步跨进到多年来他一直不曾夸入过的房间。他看到那极具斯莱特林特色的地毯上扔了许多信笺,而温妮莎则坐在那些信笺中间捂着脸痛哭。她暗红色的袍子和整间屋子格格不入,却被窗外的月光悄悄包容着。西里斯蹲下身翻看那些信纸,信纸上是温妮莎那熟悉且幼稚的字体,且几乎每一张的开头都是“亲爱的A”,而落款都是“你忠实的W”。
“是雷古勒斯……”温妮莎好像听到了西里斯的脚步声,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一般喃喃着说。“是雷古勒斯……是他,笔友A是他,和我争辩学术问题的人是他……那年向弗立维教授求助的人……是他……我从来不知道……从不……”
“瓦妮……”西里斯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但那星点光亮还不能够驱散他心中的迷雾重重。“你能——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和我说说?”
“你能找到克利切是吗?”温妮莎突然转过身,扑到西里斯怀里抓住他的手,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哀求和恳切:“求求你,既然你现在是这个宅子的主人那么你一定能够找到克利切!我需要——不,我们需要他,雷古勒斯需要他!西里斯你知道吗?他不是罪人,他是个勇士!雷古勒斯是一个像你一样的勇士!”
西里斯不知是否应当对掌心里那只又湿又冷的手进行回握,他半晌后张了张发干的嘴巴,嘶哑着声音呼唤那个他讨厌的名字:“出来见我,克利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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