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西里斯·布莱克应该算是唐克斯的舅舅。可是由于安多米达结婚早,和西里斯的年纪相差又大,以至于唐克斯有记忆以后,西里斯就像是一个哥哥一样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了。在他尚未入狱时,他是唐克斯最好的玩伴。在唐克斯记忆里活跃着的西里斯就像是一团跳跃的焰火,能点燃一切死寂,照亮一切光明。
唐克斯虽然冒失,但是记忆却很好,直到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四五岁时家里的样子。那是战争最残酷的一段时光,他们因为身份敏感不得不经常搬家,才能堪堪躲过食死徒的追赶。她记得妈妈那时总是皱着眉,她的老好人爸爸也常常唉声叹气,而她没有伙伴也不被允许外出和其他孩子游戏。家对她来说既是一座城堡,也是一座监牢。铁笼外的世界貌似灰暗,却也似乎光彩。那段压抑的日子里,唯有西里斯的到来才能给她带来一点欢乐时光。妈妈会炖上一锅肉汤,爸爸则烤上一炉约克郡布丁,她会和西里斯窝在壁炉对面的沙发里,你一颗我一颗地试吃比比多味豆,看谁最先遭了殃。
她觉得自己永远忘记不了那时的西里斯,更忘不了他给自己孤单的童年带来的欢乐,忘不了从他口中讲述出的那些激动人心的故事,和那些活跃在西里斯故事里的勇敢的人们。在西里斯的那些故事当中,总有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出现。他有时亲昵地叫她“瓦妮”,却只允许唐克斯叫她的全名;他说她明明很弱小,却最喜欢逞强;他用鄙夷的表情说她是个喜欢读书的书呆子,反身却又用她做例子,帮着妈妈教育不爱读书的唐克斯;他在给她写信的时候总是惆怅的眉头紧锁,收信的时候却是笑逐颜开……唐克斯最喜欢看西里斯偷偷看她照片的样子,因为那时候的他眼中盈着的,是爸爸看着妈妈的目光。
唐克斯想,她也许是少有的几个知道西里斯有多爱温妮莎的人。
那么温妮莎呢?
她越过西里斯的肩膀看向温妮莎,却只是被温妮莎金色的长发晃了眼。握着她手的西里斯小声提示她:“两腿并拢,唐克斯。你现在跳的是女步,别和我做一样的动作好吗?”
“呃,不好意思。”唐克斯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西里斯有力地手臂一下子拎住了她那自己无法控制的身躯。莱姆斯和庞弗雷夫人这对正平滑优美地路过他们,唐克斯坚信自己听到了莱姆斯的笑声,不由得鼓起了嘴巴,眼睛死盯着西里斯的脚,试图跟上他的舞步。
不得不说,西里斯在跳舞上很有一套,甚至意外地很会引导人。舞曲快到尾声时,唐克斯才发现自己竟然能够保证舞步流利几个小节了,以至于最后向观众们行礼、被掌声包围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刚刚得了舞会皇后的桂冠。
开场舞的结束,正意味着舞会的真正开始。一对对舞伴滑入了舞池,在魔法留声机演奏的音乐中翩翩起舞。唐克斯被西里斯拉到了舞池外,并被随手塞了一块小蛋糕。“谢礼,”她听到西里斯这样说。“为了报答你刚刚没有把我的脚踩成筛子。”
“无论什么时候,你从来不会对我说什么好话。”唐克斯想起他从前就喜欢嘲笑自己笨手笨脚,不由得嘟哝起来,却还是张嘴啊呜一口吃掉半块蛋糕,然后腮帮鼓鼓地斜眼乜着西里斯。西里斯笑了,恍惚间还是唐克斯记忆里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大哥哥”。她猛地一咽,差点没被食物噎个半死。
“吃的时候要小心啊,”正在她伸着脖子翻白眼的时候,一杯果汁适时地放到她手中,她立即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倒。等到她冲下喉咙里作怪的蛋糕,豪爽地用袖子擦嘴角的时候,才看到对面是似笑非笑的莱姆斯。“啊,卢平教授!”她下意识地把空了的杯子和脏了的袖子像身后藏。“谢谢!”
“我看那个苹果派好像很不错,”莱姆斯心中觉得好笑,但还是忍着没当面说出口。“去尝一块儿吧,我看他们应该是没加肉桂粉。”
唐克斯立即反应过来他是有话和西里斯说,不由做出一副侧耳细听状。然而西里斯并不给她任何机会,一只手就将她转过半个身子,再轻轻一推以表态度。她不得已,只好悻悻然地移动到另一桌去了,一边往嘴里塞苹果派,一边偷瞄这边的情况。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莱姆斯压低声音,并递给西里斯一杯葡萄汁。“你以前从不迟到。”
“我第一次觉得下决定是件很困难的事,”西里斯抿了一口葡萄汁,看向背对着他正与弗立维交谈的温妮莎。“但好在似乎还不算晚。”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法尔卡斯成了朋友。”莱姆斯将一只手插/入口袋,向试图偷看唇形猜测内容的唐克斯举举杯,吓得对方赶忙回头又塞了一块蛋糕进嘴。“你们两个刚刚表现的样子,简直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
“认识多年谈不上,不过他的确是个很有学识的人。我之前看的那些书,有一部分是他推荐给我的。老实说,看了之后我才发现,我在阿兹卡班度过的几年让我成了一个多落伍的人。”西里斯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什么起伏,但这更让莱姆斯觉得揪心。
他们沉默地喝完了一杯葡萄汁,好像那是一杯红酒似的。而舞池中旋转着的人们也渐渐停了下来,这一支舞曲就要结束了。
“去吧。”莱姆斯放下杯子,在西里斯的手臂上用力握了握以示鼓励。西里斯对他艰涩地笑了笑,然后整整衣领,向温妮莎迈开步去。
温妮莎正在和弗立维说着话,不同于西里斯与莱姆斯,他们是坐着的,正好避开了弗立维身高的问题。弗立维看到西里斯走过来,连忙止住话头,并向别处走去。西里斯感激地对他的背影笑了笑。
温妮莎转过身来了。
在西里斯印象中,他似乎已经有接近半年多没有见过温妮莎。自圣诞节那夜的夺门而去后,她就像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似的,再也未有和他碰过面。直到今天,温妮莎那天的表情与话语,西里斯仍能够清晰地回想到。然而越是回想,他越是惶恐。
就像现在一样。
“好久不见。”他张开嘴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暗哑。
“好久不见。”温妮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温和……且礼貌过头到冷淡。
西里斯感受到了她过分的礼貌,这不像是他们刚刚认识时的那种卑微式的讨好,而是平等的、甚至是以上对下的疏离。有那么一瞬间,西里斯感觉到了屈辱——然而几乎是立刻,他意识到了那种情绪波动的危险之处,幸运的是,他控制住了自己。
重新站好,深吸一口气,西里斯鼓起全身的勇气问她:“稍后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新的舞曲响起来了,这是一首快节奏的乐曲。舞池里的人来来走走,自动地排成方队跳起了古典宫廷乡村舞。年轻的孩子们又笑又闹,然而这欢快未能到达温妮莎的眼底。
“抱歉。”她轻轻地摇摇头。“我已经答应稍后和弗立维教授跳舞了。”
像是被一下子抽去了脊梁骨,西里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抱歉。”温妮莎又说了一次。“非常抱歉。”
“没关系。”西里斯对她勉强笑了笑。“我会——我会等你有空的时候——”
“西里斯!一起跳舞吗?”唐克斯突然从一边冲了出来,对着温妮莎露出一脸的傻笑。“嗨,温妮莎,要不要一起?卢平教授刚好缺一个舞伴!”
她指向舞池里的莱姆斯,后者正无所适从地站在舞池里,被两个方阵挤在中间,尴尬地笑着。
“我们快去拯救他吧!”唐克斯热切地说。“卢平教授快哭了!”
“可是我——”温妮莎好像对唐克斯的神来一笔有些招架不住,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唐克斯抓起了手,带进了舞池。一手拉着西里斯、一手拉着温妮莎的唐克斯引发了舞池里的一阵骚乱,原本排列整齐的方阵被她的横冲直撞搞成了一盘散沙。唐克斯一边连声道歉,一边奋力靠近人群中的莱姆斯,然后将温妮莎的手塞给他,接着高声说着:“继续继续!继续继续!想和大英雄布莱克跳舞的姑娘尽管和你的舞伴过来排好队啊!”
只有唐克斯才知道西里斯在这些女孩子里到底多有人气,很快方阵又重新排好了。作为方阵领队的凯尔文不得不为好友收拾烂摊子,和他的舞伴打着拍子重新行礼,两排男女也随后跟着行礼、牵手、迈开舞步。
唐克斯的宫廷乡村舞跳得显然要比华尔兹好得多得多,随着音乐起跳、拍手或者旋转时,她礼服长袍的下摆就像一朵花一样绽开一次又一次。西里斯不得不承认在这支舞上他得对唐克斯甘拜下风,可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眼神又忍不住向旁边飘去。那里转着圈的是穿着暗红色礼服长袍的温妮莎,她金色的长发像是停留在暗红色花朵上的蝴蝶,轻盈地降落,轻盈地升空。
“专心点西里斯,快要交换舞伴了。”在舞伴对掌交换身位的时候,唐克斯笑着提示他。“不要走神啊,我要去拯救卢平教授了,再会!”
交换舞伴。
舞蹈大约是一种天生就带有魔法能力的东西,它能让身处其中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动作起来。温妮莎不知是被这种魔力所控制,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她的手落到了西里斯的掌心里,而她的眼睛对上了西里斯的目光。
手是温热的,眼睛里是雾气。
这是活生生的温妮莎,不是泛黄的旧照片里拘谨的影像片段,也不是回忆里横眉冷对的梦靥。西里斯被她手的热度惊了一下,以至于脚下的步子慢了一拍。
“小心,大脚板!”身边的莱姆斯扶了他一把。“在这儿摔倒可不算好看。”
他慌乱地跟上大部队的舞步,伸手等待对面的温妮莎将这两圈转完。于是两个八拍后,他冰凉的手心再次接触到了温妮莎温热的手指,然后紧握着那份温热,舞伴交换身位。他的脸颊被温妮莎的长发轻扫而过,甚至几乎听到了她带着些微喘息的声音。
西里斯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交换舞伴。
“时间太短了!”重回到西里斯面前的唐克斯,趁着舞伴交换身位的空档向西里斯抱怨。“我还没看够凯尔文的笑话呢,他的舞伴刚刚和他表白!”
然而没等她再抱怨一次,就又是一轮交换舞伴。这一次方向相反,站在西里斯另一边的姑娘握到了他的手,尖叫着跳完了这一小段。
交换舞伴,抱怨对方跳的不好的唐克斯。
交换舞伴,手指温热、沉默不语的温妮莎。
交换舞伴,抱怨莱姆斯跳得束手束脚的唐克斯。
交换舞伴,继续尖叫到失声的无名女孩。
交换舞伴……
舞曲快要结束了,西里斯想,这也许是这曲里最后一次交换到温妮莎作为舞伴了吧。
双掌对接,舞伴交换身位,西里斯盯着温妮莎低垂的眼帘,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放慢。
他的眼神忽然落入到了一片雾气蒙蒙的碧蓝里,霎时间他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双眼。
“对不起。”
这句抱歉散落在舞池的喧嚣里,唐克斯红着脸颊回到西里斯对面,结束了整只舞曲。他们相对行礼,然后人群散开。西里斯被姑娘们团团围住,无数只手伸向他并发出邀请,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曾属于他的坎伯韦尔美人蝶,真的像一只蝴蝶一样飞出了会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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