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利不敢耽搁下去, 悄悄在屋内挖了个坑把李宝珊埋了,然后收拾了财物, 连夜带了曹云珍出逃,因为乘坐马车会过于显眼, 所以二人选择步行出城, 打算到了城外再坐马车,逃往别的地方。
天明时分, 二人一个抱着孩子一个背着财物混出了城门。他们在城门外雇了辆马车,挑最好的马, 赶着上路。
直到坐上马车, 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京城城门,陈岩利终于松了口气。
曹云珍跟着马车的前行, 晃动着身子, “老爷,咱们现在走了, 将来可怎么营生啊?”
陈岩利拍了拍手里的包袱,“有这些,足够我们买个小庄子度日。”
曹云珍眼珠转来转去, 一直在那包袱上打转, “老爷,这里边儿都有什么呀?”
陈岩利用手指在嘴上比了一下, 示意她不要多言,“你别多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马车继续前行, 晃晃悠悠,不知不觉的二人都睡着了。等他们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马车停了。
陈岩利抱着胳膊从车箱里探出身子,“怎么停了……?”
话说半句,他不禁傻眼,不想自己只打了个盹儿的功夫,竟然被拉到了山顶。
他当即意识到不对,刚想回头叫醒曹云珍,一柄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陈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随着这句,赵勋从马车一侧转了出来。
见是赵勋,陈岩利身子一瘫,完了……
赵勋斜勾嘴角,“陈岩利,你可够狠的呀,畜生都未必及你。我这刚接到指令抓你,李宝珊就被你杀啦?”
“那,那是个意外,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她死的。”陈岩利磕巴道。
“依然也就不说了,可李家父女对你有大恩,供你衣食读书,考取功名,你竟然如此对待,先杀父再杀妻……?我以为,像我以前坑蒙拐骗的,就是下三滥了,可是今天看见你,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下三滥。”
陈岩利此时还哪儿管别人骂他什么,只要能活命,别说下三滥,就是说他烂成渣,他都认。
他当即跪在车头,带着哭腔,“你放了我吧,车里有很多财物,你尽管拿去。”
赵勋冷笑,“财物我可以拿,但你,我不能放。”
外面的对话,惊醒了车箱里的曹云珍,她窝在车箱里闷声琢磨了半天,当听到赵勋这斩钉截铁的话时,终于按捺不住,推开车箱,怀抱婴孩儿半跪半坐的向赵勋哭道:“大人,你要杀他便杀,可否放了我们母子?”
陈岩利眉头一紧,心中愤然,但转念一想,那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孩子,她能活着带走自己的根苗,也是好的。
赵勋朝她怀中婴儿一瞥,冷然道:“厂公行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的,今日我若放了你,他日厂公回来,我就倒霉了。”
曹云珍不假思索,“你放心,这孩子根本不是陈岩利的。”
陈岩利:???
他怒目回头,“你什么意思?”
曹云珍无视陈岩利,继续央求赵勋,“大人,有件事,我本不想说的,不过,事到如今,我不说不行了。陈岩利常说宝珊姐是不下蛋的母鸡,其实他才是个没种的废物。这孩子,其实是我跟一个相好生的。本来都想离开陈岩利,但实在贪图钱财,这才委屈留在陈家的。”
陈岩利听了这番话,气得浑身索索发抖,额头上青筋爆出,身体因隐忍而不断起伏。
对于长年无子这件事,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只觉得是李宝珊的问题。不想今日,竟然被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道人家直白的说成是“废物”。
若不是赵勋在,他怕是早已一巴掌抽过去了。
赵勋挑了挑眉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左右轮番的打量这男女二人。
曹云珍说完膝行向前挪了几步,“所以大人,你放心,我就算带着孩子离开,他日也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找谁寻仇的。”
“不相干?!”陈岩利彻底被她的话激怒了,想他落到弃官潜逃的地步都是为了谁?居然拿个野种来骗他?
他一把夺了赵勋手里的刀,照着曹云珍怀里的“野种”卯足力气刺了过去,连带曹云珍,一刀串在一起,口中愤愤然,“我让你不相干!”
曹云珍惊恐又绝望的望着陈岩利,张嘴“啊啊”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断了气。
赵勋见状一掌拍过去,打在陈岩利握刀的肩头,刀“当啷”一声掉落。
陈岩利右手脱臼,疼得嗷嗷直叫。
“你可真狠啊。”赵勋看着那在襁褓中抽搐的孩子,惊恐道。
陈岩利是真的恨,想他寒窗苦读几十年才考取了功名,又是多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要不是这个孩子,他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不想搭上自己的仕途,搭上命,竟然就换来个野种。不仅如此,他脑子里反复回荡曹云珍刚才的羞辱之词。
他难道真的是个不能留后的废物?……
赵勋看着他,叹了口气,“其实你为什么不想想,她方才可能只是因为想保住她和孩子的命才那么说的。说不定那孩子就是你的,也说不定,我因为她那么说,就放了她呢?”
陈岩利:……
他惊恐看向已经不再抽动的婴孩儿,眼神里有怀疑,有悔恨,还有绝望。
赵勋嘲弄的叹了口气,“不过现在,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你只能以后下去问她们了。跟我回东厂吧……”
陈岩利本就万念俱灰之时,一想要去东厂,再受那太监的折辱,受尽酷刑而死,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发狠,抢先一步,用左手捡了刚掉落的刀,狠狠扎进自己的胸口。
在濒临死亡前,他紧紧盯着车上一动不动的婴孩儿,用尽力气,朝他伸手,当指尖碰到婴孩儿冰冷的脸颊时,他像是忽然感应到什么,登时,浑身猛烈抽搐,最终大瞪着一双不甘又布满血丝的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 * *
京城皇宫。
半夜,天喜皇帝被剧烈的咳嗽唤醒。他翻身坐起,打开帘帐,“符全海!符全海!……”
连唤两声,一个刚来不久的小宦官跑了进来。“陛下。”
皇帝半垂双眼,喉咙里像卡着痰一般问道:“符全海呢?”
小宦官支吾道:“回陛下的话,方才符公公还在殿外来着。陛下要见他,小的这便去寻……”
“不必了,由着他吧。”皇帝又咳了几声,“去给朕泡杯安神茶来吧。”
“是。”
而此时的符全海正在皇后寝宫,“娘娘,臣有件大事要告诉董阁老,但是臣出宫不便,故而特来告之皇后娘娘。”
董皇后闻言道:“是何要事?”
“陛下今晚已偷偷使人赴北疆传旨,令殷城回京啦。”
皇后闻言心中一紧。
自从殷城离开京城,董氏一党在朝中大肆拉拢,暗中排斥异己。仗着乔氏陨落,殷城不在,皇帝还重病卧床,朝政大权,再次落入董氏之手。朝里以前的墙头草也开始重新回到董氏这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却下了旨诏殷城回京,这对董氏无疑是个坏消息。
皇后蹙眉道:“此消息当真?”
“回娘娘的话,千真万确。”
皇后沉思片刻,“好,本宫知道了。有劳符公公深夜专程走这一趟。紫月,赏。”
符全海躬身,“赏赐就不必了,臣只望,娘娘与阁老莫忘了全海今日之劳罢了。”
皇后笑道:“公公放心,待太子登基,殷城之位定是符公公你的。”
“那臣就多谢娘娘与阁老厚恩。”
* * *
邕城郊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沙,黎明时,半轮金日悬挂天边,照亮了此间万物。
在这半轮金日的映衬下,魏依然依偎在殷城的怀抱,同望天际的日出。
李宝珊已故的消息于日前同皇帝的圣旨一同传到监军府,魏依然痛苦万分,气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更没有完成对李明昌的承诺。
殷城见她郁郁寡欢,便在回京前,带她到郊外看日出。
“怪我未做周全,早该派人去看着陈岩利才是。”
魏依然摇摇头,“这事怎的也怪不到厂公头上去。唉,要怪也只能怪干爹和姐姐命不好,摊上陈岩利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殷城抚着她的头,“既然是命运如此,你又何必自责伤神?”
话虽如此,魏依然却还是不免难受。
殷城道:“陈岩利虽然死了,但他尸首还在,我不会让他这么便宜死了的。”
魏依然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处置他尸首的事,就交给依然吧。”
殷城望着她似有决断的目光,犹豫了片刻,说道:“今日启程回京,但回去之后,恐有一场腥风血雨,未来的日子并不太平。”
皇帝下旨诏殷城回京,但私下还有一道密旨,要他回京之后,便着手整顿户部,清丈天下土地。这无疑是得罪天下士人之事,从古至今,但凡担了这份差事的人不是开始失败,就是中途被害,少有几个成功了的,最后也迷之死亡。所以,这无疑是一件无人敢为,也无人愿为之事。但国库空虚,清丈土地又势在必行,殷城不是什么忧国忧民之人,自然也没有那般抱负,他接到密旨后,只打算一件事,便是借清丈田亩,彻底将董氏一党连根拔起。
就在启程的这天半夜,他使大队人马护送一辆空着的马车先行一步,自己则暗中带着魏依然,轻装出行,来到郊外看日出。
殷城从后环抱魏依然,低头俯视她的眼睛,“我怕你会遇到危险,不如……”
魏依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也知道清丈土地的危险,但她更清楚,她已经爱上眼前这个男人,为了他,她不在乎任何危险。
“依然哪儿也不去,只在厂公身边。无论前路荆棘遍布,还是泝水行舟,一切荣辱,我愿与厂公同担。”
殷城闻言心潮起伏,朝堂之中,尔虞我诈,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和他说这番话,更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个女人。
他轻转她的腰身,一拥入怀,“我不会让你后悔跟了我的,这件事一过,你将是这世上可以呼风唤雨的女人。”
魏依然抬头与他相视,嘴角弯出幸福的笑容,“呼风唤雨有什么好的,我只愿厂公你……能任我呼来喝去就好。”
“哧!”殷城忍俊不禁,屈了手指在她鼻尖上一刮,“野心还不小。”
魏依然抿着嘴,“厂公就说肯不肯吧?”
殷城故作犹豫,“这个……不大可能。”
“哼,小气。”魏依然身子一扭,撒娇的挣开了他的手臂。
殷城知她并没有真生气,走过去拉了她的手,“你早该知道,我不是个大度的人。”
“不大度,却由着我使小性子?”
魏依然俏皮的说完与殷城对望,二人在一轮红日的映衬下,绘出此刻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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