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 殷城和魏依然趁夜悄无声息的回了京城。
殷城自行入朝,而魏依然便在天明时分, 在赵勋的陪同下上山祭奠李明昌和李宝珊。
坐在两座紧挨的坟前,魏依然黯然神伤, “干爹, 依然没能照顾好姐姐,让您失望了。”
赵勋在旁边安抚道:“你当时自身难保, 已经尽力,掌柜的是明事理的人, 他泉下有知会明白的。况且陈岩利已死, 李宝珊总算是该瞑目了。”
魏依然点点头,“死是死了, 就是死的太容易, 便宜了他。找一匹马,拖着他到尸体在干爹和姐姐坟前跑, 他尸身何时碎烂,何时罢休。”
“是。”
……
*
这日早朝,殷城在百官毫无准备的状况下, 忽现朝堂。
天喜看见他, 病弱的身体为之一振,好似看见了希望。“殷卿家终于凯旋而归。”
殷城站在殿中, 躬身插手,“臣奉旨监军北疆,如今北疆平定, 臣特来缴旨。”
天喜皇帝张了张嘴,没说话先咳了一阵,然后喘息道:“殷卿家于危难时平定北疆,此乃大功,擢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赐蟒袍。”
“臣谢陛下隆恩。”
殿内之人有人高兴有人郁闷,但都不出声,因为实至名归,这么大的功劳怎么可能不赏不封。
董万庭倒是平静,却气坏了站在天喜身边的符全海。他处心积虑的帮着董家办事,如今什么也没捞到,他司礼监掌印的春秋大梦就此告吹,岂不叫人气愤。
殷城随后从袖中摸出一份奏折双手上呈,“陛下,臣前往北疆之时,沿途发现许多地方有官吏私吞田亩,隐匿瞒报,致使国税不收,百姓困苦。臣手中这份,便是臣沿途所查,其中只十数人,竟瞒报田亩上千顷,私吞税银不计其数。”
殷城一番话,殿内一片哗然,不知他一回来就拿这个事来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
众官员里,没有一个不紧张的,因为他们之中,九成就是吞并土地还不上税的那一类人。
不过,皇帝很清楚,因为这就是他密旨里的内容,只是故意与殷城演这场戏罢了。
天喜不亏是演技派,拿到奏折这么一看,当即龙颜大怒,先是一顿狂咳,“国库连年空虚,入不敷出,朕每年精简宫内用度,原来,都是给这些人节省了!”
天喜震怒,殿内官员个个心虚匍匐在地。
殷城躬身接着道:“陛下,私吞田亩,隐匿瞒报并非偶然之事,这些人长年侵吞国税,奴役贫苦,实乃国之蛀虫,当早日肃清,方可使国库充盈,百姓安泰。”
天喜沉思点头,“嗯,言之有理。那么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百官心存怨念,但并不敢开口,因为这个时候,谁说不愿意,八成事先就得拿他开刀。
天喜也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形,嘴角一挑,“好,既然众卿家无异议,此事便交由东厂与户部合办。”
“臣等遵旨!”
……
退朝之时,董氏父子转身刚走,殷城随后喊了一声,“董阁老且留步。”
董家父子闻声相视一眼,随即转身。董万庭保持着他惯有的笑容,“殷厂公大功归来,可喜可贺呀。”
殷城双手搭在身前,不冷不热道:“阁老费尽心思,千里迢迢送我夫人到我身边,这件事,殷城牢记在心,日后定当重重感激。”
董万庭眯一眯眼睛,皮笑肉不笑的抿抿嘴,“听说你与夫人感情深重,老夫这也是成人之美,替陛下慰劳有功之臣,无需客套。”
说罢,董万庭转身,在转身的刹那,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消,换而是森然的神情。
董世英小声在他耳边道:“这个殷城着实狡猾,派来亲信,还用大队人马保护一辆空车返回,引我们上当,自己却带着女人抄小路赶了回京,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董万庭眼角抽动,“他一回来,便要清丈田亩,明摆是冲我们来的。你去叮嘱户部,定要做到滴水不漏。”
“知道了,我这就去。”
董氏父子边出殿门,边耳语盘算,身后殷城微抬下巴,轻蔑的注视二人。正在他要将视线挪开之时,忽然董世英袖口处,一抹若隐若现的紫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嗯?那个不是……?
他忽然想起之前四白眼刺客留下的那条特殊的布料。
难道那刺客当真是董万庭派的?这么说我府上的奸细仍在?可是,为何这数月来,竟丝毫没有动静呢?
怀揣疑惑,殷城来到长庆宫。
此时的长庆宫已大不如前,宫内冷清异常,院内只有刘锦在打扫。
听见门口有声,刘锦抬头看了一眼,接着低头继续干活儿,冷冷的道:“娘娘已经不在了,你还来做什么?”
殷城漠然道:“乔若玉寡恩,不想还有人这般忠实于她。”
刘锦淡淡的道:“娘娘并非对谁都无情,之前对厂公也是不薄的。”
不薄?
殷城不想多说,毕竟乔若玉已死,好坏无需多论。
他背手道:“本座此来,是有事问你。”
刘锦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计,朝殷城躬躬身,“厂公有事尽管问。”
“除了流云,你对娘娘之物最是清楚,可曾见过一匹提花手艺特别的紫色锦缎?”
“紫色?”刘锦稍事回忆,眼睛一亮,“啊,厂公说的该不会是前年岁旦时,波斯进贡的那批吧?”
“进贡的?”
“是啊,厂公也是贵人事忙,所以忘了。那批紫色缎布因为提花新颖,质地特殊,娘娘很是喜欢,但陛下却将之赐予了董阁老。为此,娘娘还有阵子不快呢。所以,小的也记得清楚。”
殷城心中一紧,这么说,刺客果然是董万庭所派?可是,若是他,府中内奸仍在,为何数月来,却没了动静?
难道是怕我怀疑,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刘锦察言观色,随即道:“厂公为何忽然提及那紫色锦缎?莫非与之前府内奸细有关?”
殷城不动声色。
刘锦接着道:“若是的话,厂公就不必费心了。娘娘性子的确有时跋扈,但她没有那么重的心机。别说安插如此隐秘的内奸,买通刺客,就连买光城内的人参,这主意也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殷城眉头深锁,“那是何人给她出谋划策?”
“是符全海。”
“符全海?”殷城眼角一抹寒光闪过。
“嗯,正是。若非那日他特地前来提醒娘娘,说厂公夫人唯有人参可续命,还说厂公正在城中遍寻人参,娘娘又怎么会想到这种办法?”
殷城运了一口气,“他从何时开始替乔若玉办事的?”
刘锦苦笑,“厂公真是当局者迷呀!符全海从来没有替娘娘办过事,他根本是董氏的人。打从他与娘娘示好的那一日,我就在怀疑他了,只是娘娘不听我的罢了。”
董氏,又是他们……
殷城暗暗攥紧了拳头,眼神微动,“你对娘娘忠心不是应该更恨我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刘锦淡淡扯唇,“同为净了身的人,娘娘和乔若川对厂公做的事……,呵,不提也罢。厂公为保心爱之人,所做之事,小的自能理解。不过,我实在难以容忍,有人利用娘娘。今日将事情告诉厂公,也是希望,厂公一定不要放过董万庭。”
殷城点点头,颔首自语,“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要让董万庭眼睁睁看着,他毕生所图之事,最终付之一炬!”
……
* * *
魏依然回到东院,殷城已经从宫里回来了,手里攥着那条紫色到布条。
他见魏依然回来,脸上还带着疲态,忙迎出房门,挽住她的胳膊,“祭奠过了?”
“嗯。陈岩利死有余辜,干爹的仇总算报了。”顿了顿,魏依然换了笑容问道:“厂公今日入朝可有喜讯?”
“陛下封我司礼监掌印,还赐了蟒袍。”
说话二人已经走进房门。
魏依然大喜,“司礼监掌印?那厂公岂不成了句正言顺的内官之首?依然恭喜厂公……,呃,这个称呼?”
殷城失笑,“还是叫厂公吧,听习惯了。不过,除了晚上……”
魏依然:……
翻了个白眼,“厂公真是越发没的正经了。”
殷城一笑,揽着她的肩,在桌前坐下,“夫人如今身体康健,可想掌管家中账目?”
魏依然看着殷城,忽然间嘴角弯起,笑的很欣慰。
殷城不解,“掌管账目有何可笑?”
“我就是觉得自己遇见厂公真的很幸运,像姐姐那般,嫁给一个粗俗男子,整日把传宗接代放在首位,两个人究竟有无感情都不知道,真是可悲。倒不如我,与厂公一生一世一双人,眼中只有彼此,这才叫真的恩爱。”
殷城嘴角上扬,二话不说俯下头来,魏依然脚尖儿一转,轻巧的闪开了,躲到一旁嗤笑道:“厂公真是越发不知矜持了,大白天的,门还开着,就不怕被人听见瞧见。”
殷城伸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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