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依然回到家, 反复回忆淮王的话。
唉,可惜我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 否则,至少会知道, 淮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那么这件事, 我又要不要告诉厂公呢?
回想今日在书院听闻的骂声,魏依然心里的担心是可想而知, 但此时的厂公已经是权倾朝野,气焰正盛。她也听说过, 厂公近来在外的脾气越发的大了, 人有时候难免膨胀。我若这个时候直白的说了,他会不会生气呢?
想来想去, 魏依然眼睛一亮。
有了。
这天晚上, 等殷城回来,吃饭的时候, 魏依然寻了个话头说道:“厂公许久没听依然说故事了,今日,依然给您说一段吧?”
殷城刚吃完, 正端了茶杯饮茶, 听她这么说,眉头稍顿, “夫人今日怎的有这般雅兴?”
魏依然放下筷子,“就是突然想到一个曾经听过的故事,想说给厂公听听。”
“好啊, 那就说来听听吧。”
魏依然稍稍想了想,“从前,在某个朝代,有一官员,不仅长得英俊,还颇有文采,最重要的是,他说话办事十分得力,深受皇帝器重,他这官儿也就越做越大,最终成了当朝一品。从此,逢迎他的人多了,送礼的多了,他家金库的金银,最后多到比皇宫国库里的金银还要多。后来,朝廷中,有人上书弹劾,说他贪污受贿,陷害忠良。可无论是谁弹劾,皇帝一概不理,依旧宠信他,任由他继续敛财。直到某日,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这个官员又想按着巴结老皇帝那样去巴结新皇帝,结果,新帝却不吃他这一套,还叫人罗列其罪状,然后下旨抄家。这个人穷极一生敛的财产,就这样又回到了皇宫国库。不仅如此,新帝借着锄奸佞之事,立起了君威,赢得了声望,可谓是一举多得。”
殷城听到这儿,早已听出了端倪,就知道这女人不会平白无故要讲什么故事。他扯唇道:“夫人这故事,有何寓意?”
魏依然道:“依然就是想问问,厂公觉得,故事里的老皇帝到底是昏庸呢,还是英明呢?”
殷城绷了一会儿,一本正经的思考,“嗯……,老皇帝养了一只肥羊在身边,即生前愉悦了自己,还能在死后留给儿子立威。这个皇帝的才能,竟全用在这儿了?”他笑了笑,握住魏依然的手,“他是昏君还是明君,尚不可说,但是夫人放心,我们家的金银远不及国库,我也并非你故事里的那只肥羊。”
“厂公这么容易就听出来啦?真没意思……”魏依然嘟嘟嘴,“不过,虽然厂公不敛财,可难保新皇帝不会拿厂公的性命拉拢百官啊。今日依然偶然在街上听见几个读书人议论朝廷黑暗,说皇帝宠信太监,那话中之意,恨不能将厂公五马分尸了。我真怕……”
殷城不屑,“小人之言,我这就叫人把那些人抓来,杀了便是。”
“厂公可杀一二人,但天下士人何止千万,厂公岂能杀的完?”叹了口气,魏依然接着道:“我就怕,厂公不惧骂名,替皇室卖命,使其国库充盈,到头来,却如肥羊,被新君当成换取名望的工具。”
殷城若有所思,“清丈田亩确实得罪不少人,不过,我只想借这机会铲除董万庭在朝中的势力,还可以拉拢一些官员,以便日后差遣。夫人放心吧,我不会做的太绝,断了自己的后路。”
“董万庭?厂公虽赢了他一时,又怎能赢的了一世?他可是太子,也就是未来皇帝的曾外公啊!”
殷城还没说话,路鲸托了一盘点心进来,“千岁,这是后厨今儿特别准备的,栗子糕。”
说话,盘子放下,魏依然耸动鼻子,“好香的栗子味儿啊。”
“现在正是产栗子的季节,郝手艺最会做的就是这栗子糕,今儿正好来了些新栗子,就做了些。”路鲸笑眯眯的道。
魏依然探着身子闻,“不用吃,光闻着就叫人流口水了。”
殷城看她馋嘴的样子,甚是喜欢,“夫人今日有口福了,这是郝手艺的拿手菜式,当年他就是凭着这道点心,赢得皇帝嘉许,赐名郝手艺……”
话说半句,殷城忽的一下顿住了,他眼皮一抬,眼神里竟不觉流露出惊惧之色。
魏依然从未见过他如此眼神,“厂公,怎么啦?”
殷城缓了片刻,眼神恢复,挥了挥手打发路鲸出去。
路鲸离开后,殷城捏起一块栗子糕,掰开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并无异味儿。
魏依然只看他的举动讶然道:“厂公莫非怀疑这栗子糕里有毒?”
殷城将那掰开的糕点放下,面色沉重,“或许,夫人所忧之事,……不无道理。”
魏依然心里一紧,“厂公的意思是……?”
“我忽然怀疑,郝手艺就是府里的内奸。”
“郝手艺?”魏依然紧蹙眉头,“他掌管厨房,在饮食中动手脚是最方便不过的,可是,他已经在府上很多年了,还是皇帝赐给厂公的厨子……,难道厂公怀疑皇帝……?”
殷城手托下巴,目光深沉而复杂,“刺客身上留下来的布料,是波斯贡品,皇帝虽然将之赐予董世英,但既然是贡品,留下一匹在宫里,也不足为奇。”
……
是夜,乾清宫内烛光摇曳,照亮了天喜皇帝的龙床。天喜如今已是病体缠身,难以起身。
他拉着床边一个青年的手,眼中满是慈爱。
青年二十上下,长得净白俊雅,眼中带着坚毅的神色。
他就是天喜唯一的儿子,太子。
“董氏在朝中几十年,朝廷上下光是他们的门生已过半数,更不必说,这私下里千丝万缕的联系,简直就如一棵大树的根茎,错综复杂,难以捋清。”
天喜虚弱而无力的道。
“朕当年登基时,就是因为忌惮他的权势而妥协,做下许多不得以而为之的错事。从那时起,父皇就寝食难安,怕这大乌天下迟早成为他董家的囊中之物。”
太子双手紧握天喜无力的手掌,“所以父皇才扶植殷城对抗他们?”
天喜点头,“几年前,朕偶然注意到皇贵妃宫里有个叫殷城的小太监很会办事,处事周全,又见皇贵妃似乎有提拔他的意思,便不动声色,以宠她为由,暗中对他加以扶持。如此一来,他才顺风顺水坐上提督东厂之位。”
说到这儿,天喜狂咳一阵,太子忙拿起手边的热水扶起天喜,缓缓喂下。
天喜缓了一阵,接着道:“殷城此人人狠,手段更绝,执掌东厂以来,办了几件大案,在朝中影响颇深。不过,与董氏相比,还差的很远,他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后来,朕就想方设法使他与董氏为敌。朕假意宠幸董万庭门生沈圭之女,令皇贵妃嫉妒,她便指使殷城暗查沈圭,使其获罪。后来,朕又派来刺客假意暗杀殷城,然后引他与贺连州为敌……”
换了一口气,皇帝又道:“本来一切都在朕的计划之下,谁知,却因为一个女人,令殷城与皇贵妃产生嫌隙。朕开始不悦,不过后来一想,殷城在皇贵妃手下,办的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施展不开拳脚。与其这样,倒不如与之决裂,更有利于朕的部署。所以,朕便帮他一把,杀了乔若川,令他二人彻底反目。”
“事情进展至此,朕原本可以慢慢等,可是,朕的身体每况愈下,朕担心时日无多,只想在把皇位交给皇儿你之前,铲平董氏,使你不至成为他人傀儡,故而再做部署。朕在提拔殷城之前,在他身边安插了郝手艺做监视,此时,正好让他在那女人饮食中动手脚,还令刺客推她下水,杀了流云故布迷阵,使殷城怀疑董万庭。不过,他当时对皇贵妃成见太深,竟最后对她下了手。朕只得再令刺客出手,并留下线索使其怀疑董氏。不过,董氏势力庞大,殷城就算要报仇,也很难找到机会,朕这个时候就要让他立大功,去监军北疆,然后,再委以重任,命他清丈田亩,从而给他这个机会,好让他替你彻底肃清朝野。”
“所以,就连外公的死,莫非也是……?”
皇帝缓缓点头,“朕时日不多,也是不得已亲自动手。身在帝王之家,王道重于一切。皇儿不会怪父皇吧?”
“怎么会?儿臣晓得父皇所做一切,皆为了儿臣。”
皇帝欣慰的捏了捏太子的手。
太子稍稍沉思,略显担忧道:“可是,父皇这一番安排,就不怕殷城发现?届时,他难道不会成为第二个董万庭?”
“呵呵呵……”天喜皇帝干涸的嘴唇无力的挑出些弧度,“董氏一党何其庞大,只这姓董的人就遍布天下官场,身后又是他无数门生。而殷城有什么?只他一人而已,他身边,没有一个人不是想踩着他上位的太监,他与董氏根本无可比。这也是为什么历代皇帝更愿对太监委以重任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命,随时握在皇室手中。”
太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皇帝咳了几声,“他纵是以后知道了真相,也无用了,已经晚了。只待皇儿登基之日,便以铲除奸佞之名杀之,收揽天下士人之心,届时,纵是没有董万庭这样的人帮扶,皇儿的皇位,亦可稳如泰山。”
“原来如此。”太子恍然,原来殷城已死期将至。“父皇思虑周全,儿臣叹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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