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局势已变, 原以为的困局, 此时顺风顺水。
自边陲重镇漳阳后,顾闻景一路率军往东方域都城挺进, 途径二十一镇,其中十三镇自动开门迎接少主, 另有三镇稍有抵抗, 余下五镇驻军为赵崇亲信, 负隅顽抗,耗了些时日,但最终一一拿下。
大军行至都城滦州外, 驻在滦河流域时, 已是三月后。
小满已过,即便是傍晚,天气也十分炎热, 军帐里更是闷热不堪。
许攸虽已踏入修行,有了些修为, 对冷热的耐受能力远强于普通人, 但闷在营帐里, 仍觉得浑身难受。
军队刚好驻扎在滦河边, 她干脆独到了河边,吹吹凉风透透气。
许攸坐在河边的石板上, 望着河面,心思有飘,不知不觉已行军三月, 这三个月过得慌乱又浑噩。她以为还能见到的人,一别之后,再也未见过,甚至没有一点音讯,而她从未想过的生死战争却时时在身边上演。
大多数城镇都是开门相迎,但也经过了几场鏖战。也不知道顾闻景怎么了,自漳阳之后,再也不许她跟着上战场,战争打响时,她在营地里更为焦急,还不如上阵杀敌。就这么等着战争结束,一日日混沌又煎熬,终于到了都城,只剩最后一役。
“在想什么?”
许攸正出神,身后传来了顾闻景清越如水的声音。许攸突然就想着,夏天就该跟顾闻景在一起,莫名觉得凉快。
她忍不住低低笑了,回头看他,璀璨生辉。
顾闻景愣了愣,随即垂眸不再看她,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次了,遇上负隅顽抗的敌军时,他总是想起她的笑脸,然后告诉自己,她还在营帐等他,必须凯旋。
每次凯旋,他回营第一件事,就是走进主帅营帐,不急不缓地抱她一下。
他也不知这是为何,只需抱抱她,也无需多说什么,好像千言万语都说完了。鏖战时积压的杀欲、忐忑、焦灼、浮躁在抱住她的一瞬间,好像全部被净化,只剩安心和从内而外蔓延上的舒坦。
他话不多,也不解释。
许攸也很莫名,一般得胜归来,不都是兴奋激动,恨不得仰天长啸么,顾闻景却十分安静,甚至抱她的动作比往常更为温柔。即便是激战后,他仍是一身清爽,白衣翩跹,动作温柔有礼,若不是每次被他抱在怀里时,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和尘土硝烟味,她都要误以为他只是出门散步回来。
顾闻景看着姑娘灿烂的笑脸,她身后是璀璨万分,映照着斜阳余晖的滦河,过了滦河便是都城滦州,他的家。
家是美的,姑娘也是美的。
顾闻景的心思就随着滦河的波澜微微有些荡漾,声线哑了几分,“明日,跟我一起回家?”
“啊?”
这是最后一役,愿意带她一起上战场了?三个月,经历了数场战争,他却绝不允许她靠近战场,甚至还会派人将她看住。
现在突然又想带她一起去了?许攸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看着他,怔愣了片刻。
见她呆呆的模样,露出了些小女儿的娇憨,顾闻景弯了弯眉眼,露出个很淡很快的笑。
“想让你看着我手刃仇人,也想跟你共享无边风光。”
顾闻景话不多,却句句能让人心绪沸腾,就像他鼓舞士气的“回家”两字。
许攸对上他坚定的眼神,一时觉得心跳渐快,似乎此时就能感受到重回巅峰的激动了。
他胜券在握,知道自己必然获胜,所以要让她亲眼见证自己一步步走向皇位。
她心绪激荡,声音微颤,回了他一个好字。
顾闻景冷淡的眸子里有欣喜一闪而过,但也只像往常一样,将她搂进了怀里。
身后传来一声略尴尬地轻咳,顾闻景松开许攸,两人循声望去,见军师章先生不尴不尬地站在远处。
见两人看过来,虽然尴尬,但还是应着头皮冲顾闻景作揖,“少主,明日攻城,南方军和关将军都会前来接应支援,还有些细节需要详商,还请少主移步主营帐。”
顾闻景丝毫不觉尴尬,点了点头,侧过脸,问许攸:“回去么?”
营地里气氛紧张,营帐里又极其闷热,许攸想在河边等到夜幕降临,气温降下了,再回去。
顾闻景也未阻拦,只叮嘱她注意安全,便与章先生回营地了。
两人走了片刻,许攸自坐在河边乘凉,因为修炼,她此时耳聪目明,隐约听见了远传踹来的细微谈话声,是章先生。
“少主,明日便是攻城之日,最后一役,至关重要,虽已胜券在握,也不应掉以轻心。还望少主房事上稍加节制,莫过多耗费心神精力。”
许攸:……房事?!想太多了。
许攸原以为顾闻景肯定会反驳他,谁知,顾闻景低低闷闷的笑随着风传了过来,而他还厚颜无耻地应了个“好”。
*
丑时刚过,大军便悄无声息地渡过滦河,向着滦州城逼近了。
他们趁着夜色发起进攻,想打赵崇个措手不及。
但这三月以来,肃清大军势如破竹,逐渐逼近都城,赵崇早已如惊弓之鸟,即便没有收到大军已至都城郊外的消息,仍旧是布了重兵看守城墙。
几个城门的守将全都是赵崇的亲信,整个滦州可谓固若金汤。
但整个东方域八成郡县都已归顺顾闻景,赵崇此时的各种抵抗,也不过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他的命运已然定下了。
顾闻景他们虽觉胜券在握,但也知道,这一役是赵崇保命之战,他必当全力抵抗,估计战事不会轻松。
许攸跟着顾闻景一起攻打北城门,这里离领主宫殿太銮宫最近,顾闻景意图很明显——破掉城门,直逼太銮宫,手刃赵崇。
北门已是戒备森严,许攸跟顾闻景坐着飞虹鸟到达城外时,黑漆漆不见人影的城墙上忽然万箭齐发!
箭矢如雨,密集而下。
许攸到底修为差一些,未看见城墙上隐藏的士兵,一时轻心,被打个措手不及,还未唤出青芒剑,飞矢就向着她面门而来。
许攸陡然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却撞上了顾闻景微硬的胸膛。
她感觉他的胸腔微颤,大约是见了她的狼狈样,正闷笑。
与她相比,顾闻景显得气定神闲,他手腕一转,眉心剑登时现于手中,微一震,寒芒四散而出,将飞袭而来的剑雨瞬间震开。
眼见着朝着面门飞来的羽剑被震开,许攸这才松口气,不过她这口气还没踏实落下,就感觉耳边一热,顾闻景凑了过来。
这次,他毫不掩饰地轻笑了两声,调侃道:“姑娘果然是被我养得疏懒了么?遇到危险,只会往在下怀里躲了?这倒无妨,在下很是乐意。”
许攸侧过头,瞪他一眼,随即唤出青芒剑,看也不看,侧手一挥,一道青芒带着股凌厉气势扫了出去。
看她那股狠劲儿,顾闻景不由扬了扬眉,“姑娘心里是想着将这道青芒扫到在下身上?”
许攸扭着身子,歪头看顾闻景,调皮地笑着,“对呀,公子好眼力。”
说话间,青芒已飞了出去,形成一道青色流光铸成的墙面,直接与带着灵气的箭矢碰撞,噼啪爆出无数星芒,像是在许攸身后燃起了漫天烟花。
顾闻景但笑不语,搂住她腰肢的手臂却收紧了几分,儒雅外表下的占有欲几乎藏不住了。
两人坐在飞虹雀背上,边抵挡来自城墙处的攻击,边往城墙靠近。
待离得近了,顾闻景松开了揽住她的手。
许攸腰间一松,心头却跟着一紧,顾闻景这是要去攻结界了。
每一座城都会有守城将士操控结界守卫城门,一般来说,操控结界的将士便是该军队中实力最强的,他的结界要守护城门和城墙上的将士,必不能马虎。
顾闻景去攻结界,也就是与敌军最强者对战,能负责守卫都城城门的,必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许攸心头不免有些惴惴,下意识剑柄握得更紧。
忽然,耳边微热,顾闻景凑到她耳边,沉声道:“不准死,等我开城门来接你。”
他声音里竟带了些与性情不符的狠戾,像是过分担心,又无计可施,只能毫无逻辑地威胁。
许攸心头微跳,侧头笑看他,“公子不死,小女子怎敢死?”
顾闻景笑了,“等我。”
“好。”
话音落,顾闻景已从飞虹雀背上飞离,向着城门而去。
顾闻景甫一离开,附近的几只飞虹雀就集中了过来,旋即,几道粗犷的声音一同传来——
“小公子请安心,我们定当护你周全!”
许攸环顾一圈,都是军中熟悉的几位将士,几个月来随军作战,立下汗马功劳,皆是战功赫赫。
现在,她将与他们并肩作战!
许攸一时热血沸腾,眼眶发热,“你们不用护我,你们的任务是——夺回滦州,重振故土!”
许攸振剑高呼,一时豪气冲天。
几个将士均是一愣,他们其实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个所谓小公子,刚开始说是贴身侍卫,现在又成了小公子,大家背地里都当他是公子养的面首小白脸,对他很是不屑。公子提出要他们保护这个小白脸时,他们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纷纷猜他要吓得尿裤子。
却未料,这个小白脸上了战场,不仅没有吓尿裤子,还这般豪气干云!
许攸见他们都愣愣看着自己,不由调笑,“需要我先示范一下如何杀敌么?”
她话音落,青芒闪现,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一个飞身偷袭而来的妖兽,这大约是当年沈丹留下的一些士兵。
妖兽被击中,惨叫一声坠落在地。
几个将士皆回过神,这个小公子不仅有胆识,修为也不低,倒是叫他们刮目相看了!
几人纷纷震剑高呼——
“小公子万岁!夺回滦州,重振故土!”
远处的顾闻景听见动静,不由挑挑眉,他这前脚刚离开,姑娘后脚就收买他的将士了?这是要后院起火了。
他自己瞎想着,不由失笑。
这一战并不容易,他们刚攻到城门,城外埋伏着的赵崇兵马就围剿而来,妄图瓮中捉鳖。
不过顾闻景的援军也随即赶到,给赵崇的兵马来了个黄雀在后。
滦州城五大城门处都燃起战火,整个滦州被笼在厮杀和血腥之中。
赵崇已是孤立无援,此时是最后奋力一击,十分顽固,肃清大军迟迟无法攻破城门。
丑时发动进攻,至如今酉时,已过八个时辰,五处城门却无一处被攻破。
跟将领大能比起来,许攸的修为不算多高,但也不算低,对付一些低修为士兵绰绰有余,偶尔也会遇上难缠的,但都有惊无险,而且那些将领也总有意无意关注她这边,偶尔会来帮忙。
当然,她也会在能力所及时,帮一把被几人一起缠斗的将领。
一天下来,她与将士及士兵之间的作战默契越来越高,几乎没受什么伤,不过整整一天下来,毫不停歇地作战厮杀,体力消耗极大,逐渐有些疲乏。
夜幕降临,视线变得很差,许攸几乎杀红了眼,在夜色中,好像只能看见鲜红的血液了,她麻木地举剑挥剑,脑子混混沌沌,却一直记着一句话“不准死,等我开城门来接你”。
就在战时胶着之际,西南方骤然爆发出一阵极强白芒,几乎将整个城外战场照成白昼!随着光芒而来的,是空气的急剧震荡,修为稍低之人,无法抵抗这种极强威势,肝胆俱颤,头痛欲裂。
很多修为较低的士兵即刻便丢了兵器,捂住头哀嚎,一时痛苦喊叫声四起,取代了兵刃交接之声。
许攸也是心神俱颤,但她现在的修为还是勉强能稳住心神的,而且这股威势也不是直接冲她而来,所以还能勉强扛住。
这么强大的威势,除了顾闻景,估计也没别人了。
他大概是发现了结界突破口,准备发动最后一击了。
战争之所以持续这么久,也是双方将领都在保存实力,若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会全力出击,免得白白耗费精力,倒让对手捡了便宜。
此时顾闻景全力出击,便预示着攻城指日可待。
一众修为较高之人,能勉强抵挡顾闻景辐散而出的威势,皆往光芒迸发处看去。
只见西南方半空之中浮着一道人影,长剑飞舞,剑光四射,罡风吹得四周树木皆尽断裂,一身白衣的顾闻景却姿态闲适,狂风对他造不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白色剑芒从他的长剑中迸发而出,却不会消散,在空中聚集,秘密交织,最后竟形成一个闪着莹莹白光的巨茧将顾闻景裹在了其中。
许攸看得惊奇,却见裹着顾闻景的那个巨茧飞速旋转起来,带着极为浓郁强大的能量,高速冲向城门结界。
破空声乍起,尖啸刺耳,许攸回过神,几乎下意识就想飞过去阻止!
然而巨茧速度极快,带起的威势极强,数丈外便能将人扫得五脏俱裂,她根本无法靠近。
只一息间,莹白巨茧已经撞上结界,爆破声轰然而起,震天裂地!
“顾闻景!”
许攸只厉声喊了一声,便被撞击迸发都冲击波扫了出去。
气波辐散而出,整片空间似乎都随之动荡不止!
周围众人皆被冲击的往后退了数十丈远,场面十分混乱,许攸虽被冲击出去,但一双眼却死死盯着爆破处。直到看见光芒处一道修长人影跃进城墙内,她始终提着的心才安定下来。
许攸止住了退势,即刻翻身跃上飞虹雀背,往城门处赶。
结界攻破,这一下动静极大,声音响彻云天,另外几个城门处的攻城将领和士兵们都听见了这阵动静,知道他们拥戴的少主率先破了城门。众人不由士气大振,都向着各个城门发起了新一轮的猛烈进攻,不时有巨响传出,宣告守城结界正一个个被击破,也预示着他们正一步步走向最终的胜利。
许攸坐在飞虹雀背上,停在了高大城门外,她面前是厚重的玄铁城门,身后是惨烈尸山和烈火狼烟。
玄铁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缝隙逐渐变大,露出光源,以及持剑站在光源处的修长人影。
顾闻景脚边是守城将士的尸体,他的长剑沾满血渍,就连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衫也沾上了鲜血。
他站在尸山和光源中,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姑娘,“我来接你了。”
许攸眼眶发热,闷闷嗯了一声,驾着飞虹雀到了他身边。
顾闻景抬着头,目光灼灼地看她,声音微哑,“姑娘,能让在下坐着你的飞虹雀进宫么?”
“我得考虑考虑。”许攸看着他,笑意盈盈。
顾闻景也笑了,随即飞身跃上了飞虹雀背,坐在了许攸身后,像以前无数次打胜仗那般,轻缓而温柔地搂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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