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予白胸口莫名荡起一股暖意, 眼前掩面的女子身形与蓁然极为相似。身后的松菱在一旁候着, 更加让她确认了女子的身份。
许是缘分使然,半月没见面的两人, 怎么也未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会面。
药铺学徒不小心碰翻了屏风,掌柜碎步小跑向前训斥他, 又慌忙拱手向东家小姐赔罪。
现下不宜追究, 卫蓁然摆摆手,表示罢了。
“噫?小姐,是列姑娘。”松菱惊讶出声道。她记得七夕时,小姐便是与列姑娘一同走的香桥。
松菱的一句话,立刻将两人一下置于尴尬的境地, 互相确认了身份。
予白头皮发麻,站在原地, 左右不知如何是好。既然彼此心知肚明, 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她迎上去,语气稍稍不自在的开口道:“卫小姐。”
卫蓁然掩袖未落, 她声音沙哑,嗓子刺痛,勉强道:“列姑娘。”
予白英气的秀眉紧紧拧在一起, 蓁然的状态不太对。
掌柜恭敬的走到她面前,能与东家小姐相识, 自然也是有身份的世家小姐,正想开口询问,就被予白出声打断, “掌柜,可否借内室一用。我与卫小姐有事相商。”说完,递过去一块碎金子。
有东家小姐在,掌柜的哪里敢接予白的金子,马上谄笑的挡手拒绝,将目光投给松菱,让她拿主意。松菱不知面前‘列姑娘’的具体身份,小姐能忍着出声,必是相熟之人,迟疑的点头。
掌柜的领着她们去了后院的空闲内室,吩咐药铺下人离开。
“劳烦松菱姑娘在门外候着。”予白淡淡道。
疑惑萦绕在松菱心头,列姑娘从何处得知她的名字?思虑无果,乖乖守在內室门口道:“是,列姑娘。”
予白紧紧握住蓁然的手腕,推开门,牵着她进了屋内。
卫蓁然不自在的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砰砰乱跳的心脏。予白二话不说,食指与中指搭在她右手的脉搏处,火气攻心,脉象稍促,乃中毒之兆。
“你中毒了?”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予白猛地抬起头,撞上黑宝石的眸子,里面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羞怒,慌乱,气恼,还有些不知名的情绪,予白一时间也想不出。
卫蓁然不答,抬手一把扯下予白的轻纱,满目的清幽冷酷,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究竟…是列予白还是嬴鲤。”
予白被突然扯去面纱,原本的样貌显现,惊讶之中,听到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电光火石之间,灵台擦出一道火光,灵魂似乎被定格在这一刻,迷茫恍惚间,她的声音又低又沉,颤抖艰难的开口道:“曾经的列予白,现在的嬴鲤…”
卫蓁然没成想她会这样回答,不解其中意,只觉她状态转变的太过突然,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唤了一声:“嬴鲤。”
“是我,抱歉。”予白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平复了下心情,垂着头,用原本的声音回答道,手指依旧舍不得离开蓁然温热的手腕。
“不必。”两个字引得嗓子刺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没有那一层男子身份,没有所谓的男女大防,予白靠近一步,轻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馨香传入鼻息,面纱晃动,昏暗的内室里,隐隐约约看到面纱下的脸庞上,有几颗红色凸起。
“蓁然你体内的毒…”予白焦急道,这才明白为何刚刚蓁然掩面,原是脸上生了红痘。
卫蓁然知予白瞧见面纱下的痕迹,一时又羞又怒,甩开她的手。予白一把握回她的手腕,道了声:“来,坐下”。
不听,卫蓁然横了她一眼,僵直着身子。
“别扭一词,说的便是你吧。”予白轻叹一声,夹杂着淡淡笑意。
此言一出,冒火的双目灼灼望向自己。
“算我求你,莲薯之毒可不是谁都能解的。”予白静静等待着。
所中的罕见莲薯毒被一语道破,半晌后,卫蓁然认命的乖乖坐下。予白手指勾到她耳后,帮她解开面纱,每到一处,激起一层层红晕,耳垂鲜红欲滴,白皙的脖颈染红了大片。
动作又轻又柔,一点点解开面纱的系带,褪下之时,卫蓁然咬着贝齿,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闭上眼,不愿让她瞧见狼狈的一面。
予白拉过一个蒲团,与她面对面坐下,精致的侧脸,上翘的睫毛,如此近距离的看她,迷离间,声若蚊蝇,出声道:“你…真好看。”
回应她的是一声疑惑的轻哼。
“没。”予白脸上发烫,偷偷掐了一把大腿,默默告诫自己,莫要迷失在这一片美色之中。
适才予白的呢喃细语,卫蓁然听的清清楚楚,心尖如猫爪儿挠过一般,心中的惊怒散去,紧接而来的是无以复加的悸动与羞怯。
清醒过来,予白仔细观察蓁然脸上的红痘,嫩滑白皙的脸上‘点缀’着几颗红色的小凸起,顶部中央都有细小的血点,开口道:“莲薯的毒素虽然不致命,但会致人喉头发肿刺痛,面上生出痒痘。自制力稍差的人此时怕是把脸都挠花了,这毒实在难捱的很。”
予□□准的一番话,让她忍不住睁开紧闭的眸子,入眼的是一抹殷红朱唇。甜软的气息环绕在周围,她身上不是以往的清冽气息,现在好似带着糕点的软糯香气,饱满的红唇,有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冲动,品尝一下是否如想象中的甜美。
想到此,蓁然喉头发紧,不自觉的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狠狠揪着衣角暗骂自己竟不合时宜的生出这等心思。
“蓁然放心,幸好中毒时间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有闫师父留下的奇方,根据其中描述的解毒之法,按方子抓药,我保证能祛除毒素。”予白今儿个趁着小娘亲进宫,目的就是为蓁然挑选回礼,心念一动,有了头绪。
“闫师父?”卫蓁然心中波动,借手抄录时她想出嬴鲤识得神医闫槐笙。师父?难不成她师承闫老先生。
予白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又释然的笑了笑。她了解蓁然傲气,绝不是那等在背后乱嚼舌根之人。
上辈子嬴苍尧与褚岚清的交好,她嫉妒,恼恨,但不屑用低劣手段败坏他人,后来嬴鲤与蓁然设计成婚,新婚夜大闹之际,嬴鲤刺激她袒露了女子身份,可蓁然一句都不曾多言。
予白是打心里信任她,这辈子,她们既然能坦诚相见,女儿身也已知晓,这点秘密也算不得什么了,说道:“不瞒你说,我是闫老头的亲传弟子,身子的病也是闫师父治好的。”
此话一出,卫蓁然愣了片刻,竟猜对了。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长公主驸马出身江湖,人脉宽广,只是没想到嬴鲤能拜入闫老先生门下。
闫老先生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在京中多留。姑姑曾提起,陛下多次挽留闫老先生坐镇太医院,屡屡被拒。又断断续续流传出老先生不愿与世家为伍的传闻。
从六皇子处得到消息,亲自前往屿州寻求闫老先生的踪迹,恳请老先生回京帮母亲医治,后无疾而终,她花费重金雇人去高棉国,时至今日都不曾放弃寻找老先生的下落。
既能医治好嬴鲤的幼时暗病,那近一年来日日折磨母亲的病痛,是否能有医治之法?
眼中骤然聚起一抹惊人的灿光。
“莲薯产于北晔国深山边境,形状如圆,埋于土中,底部生须,如拳头般大小,能治疗镇痛,对背痛腰弓颇有效用,若是运用不当,皮肤沾染残留的汁液容易引起毒症。”予白从内室里翻出笔墨纸砚,边研墨边说道:“是替卫夫人研药试药时沾染的吗?”
“昨日,不小心。”卫蓁然道。
予白了解她性格严谨,出现差错倒是罕见,问道:“蓁然是从何处得来的莲薯?”
卫蓁然揪着衣角的手一顿,她与嬴苍尧在勤勉堂前的针锋相对,马场上抽她坠马的场景不断交替,浮现在眼前,二人不对付,因着此事,结怨极深。但她固有自己的骄傲,不屑撒谎,扯着沙哑的声音坦然道:“是六皇子。”
“呵~他倒是殷勤的很。”予白冷笑一声,撅着嘴,醋坛子顿时掀翻,咒骂嬴苍尧,手不小心稍稍用力,笔杆抖动,在宣纸上落下点点黑墨,染了她刚写好的药方。
提笔凝神,打算重新写一遍,扭扭捏捏的不下笔,哼了一声,歪着头盯着卫蓁然的黑眸,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旗下有药船和商队。”
卫蓁然故意露出疑惑的眼神,嘴角隐隐翘起。
当清楚自己心思后,六皇子送来的药材都被她用各种理由打发走,送回原处。以往收下的药材不便送回,也折了高于药价的金银宝物送入六皇子的殿内。
予白闷头写完药方,放下毛笔,起身把药方递给门外守着的松菱,命她去抓药煎制。坐回蓁然身边,解释道:“我有药船和商队来往高棉、百济、北晔各国。日后你有需要,尽管取用便是。”
论财力,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比得过长公主府与驸马府多年的积累?论医术,他能比得过我?
绝对不会再给嬴苍尧献殷勤的机会!
予白纠结的等待着心上人的回应,卫蓁然带好面纱,看她坐立难安,眼睑低垂,嘴唇微动:“好。”
一个‘好’字,沉闷焦躁的心立刻重新活跃起来。予白咧开小白牙,眉眼弯弯,露出浅浅的梨涡,“两日后,我的药船便抵京。”
卫蓁然托人搜集邵州的药材,药铺掌柜提到过两日后有药船来京,竟正是眼前人的产业,问道:“经过邵州?”
“自然经过,邵州通水路有港口停靠。”予白对漕运之事了解甚深,去屿州前曾在邵州采药待过三四个月。
“鲤公子…可否~”卫蓁然忍着刺痛,一个想法萌生而出。
“你还叫我鲤公子?”予白皱眉,公子太过生分,嘟囔道:“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朋友…吗?卫蓁然反复体会,瞄着她嫣红的唇瓣,心底竟微微抵触朋友二字。嬴鲤朋友甚多,如应龙恩,承儿,苏筠,以及见麟院的不少同窗与她交好,从她口中讲出朋友一词,失落压在心头,勉强应了声:“是。”
予白看她神色有异,以为身份暴露,关系进展过快而引起她的反感,撑起笑容道:“可否什么?”
“合作。”母亲所需的药材供不应求,特殊生长环境的灵药更是千金难买。自己想与予白合作一方面是因为母亲,而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自弟弟那日启示一言后,每夜翻来覆去,脑袋里想着的,心里念着的都是她,那份私心中暗含的渴望也是她。
“药材生意的合作?”予白猜测,卫家产业当中,除了药材之外,别的商铺田产也没什么需要合作的。
卫蓁然抬手提笔,行云流水,在纸上写下想说的话。
予白凑过去,心上人的发香勾着她思绪全然跑到了别处,直到蓁然写完,恋恋不舍的正了正身子。
端起宣纸,一句句默念着,时不时侧头思考,纸上所述的‘合作事项’双方互惠共赢,让她们的关系更紧密了些,一路读下来,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自己的门路比嬴苍尧可广多了,哼!连忙道:“甚好。”
药味飘来,门口不合时宜响起松菱的敲门声,在门外道:“小姐,列姑娘,药煎好了。”
两人一同起身,对视一眼,予白把蓁然写条目折好,仔细的塞进怀中:“等我回府拟了条目,下次见面我们细谈。”
“恩。咳咳咳,你的伤…还好吗?”卫蓁然担心的她的旧疾,临走时才抽出空来问。
“别担心,我很好,你要好好吃药~”予白叮嘱完,弯腰四处找着被蓁然扯下的面纱。
卫蓁然揪住她的袖子,摊开手,青色的薄纱出现在手心,迈向前一小步,帮她系在耳后。想着不能被他人轻易扯下,暴露了身份。
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惊得予白不敢乱动,蓁然用指骨敲了敲她的肩膀,示意她低下一点。
予白比蓁然高出将近一个头,双膝微弯,低下头方便她系,与蓁然的面纱只一指之遥,往前一步,便能碰上隐匿在面纱下的唇瓣轮廓,属于蓁然特有的温柔从身边抽离,她讪讪的挠挠头,道了声谢,离开药铺。
骑着马,拎着一坛酒,没了闲逛的心思,故意绕了几个弯路,翻进了府里,与祝浔交接,换回身份。
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出去走了一趟回到府中,恍如隔世之感不停袭来。
“公子~”舟儿一路小跑而来。
“何事匆忙?”予白回了句,双手牵着绳子,冰糖不老实拽着予白在原地转圈圈。
“殿下~殿下让公子去一趟。”舟儿心有戚戚,喘着粗气道。
“母亲从宫中回来了?”予白道。
“殿下半个时辰前便唤公子过去,公子闭门不应,小的不敢打扰,殿下又说让公子直接去用午膳。”舟儿接过公子手里的绳子。
“好,我知道了。”难道小娘亲发现了自己偷摸出门了?予白摸了摸肚子,嘱咐了舟儿几句,见他牵着冰糖出门。慢悠悠转着轮椅到院子门口,冲着院门口的小厮招手,去往饭厅。
一入门,长公主命众人退下,“鲤儿,出去玩的开心。”
果然瞒不过自家公主殿下的眼睛,予白尴尬挠了挠了通红的耳朵:“还行。”
“我可听说~”成安长公主欲言又止,她一眼就注意到女儿眼角夹着笑,莫不是与蓁然小姐成了?
予白一时摸不清小娘亲想说什么,但应该不会知道她今日见了谁“娘亲听说什么?”
“没什么~”长公主淡定的饮了口茶。
“……”原是诳我。
一顿午膳上,母女交锋试探,一个循循善诱,一个滴水不漏,各有心思中,确定双方的想法。
用完午膳,回到院子,舟儿已经预备好材料,之前予白对香膏深感兴趣,‘养病’在家也时常琢磨。
女子对容貌颇为在意,世家小姐更是如此。蓁然中了莲薯毒素,药方可解毒,脸上的红痘又痒又痛,不易消除,一个多月后倒是能自行消退,但中秋宴在即,以她身份必然出席,制作出一款药用香膏涂抹,可解燃眉之急。
为了蓁然,予白必然是倾尽心力研制尝试。
两日后,漕运港口运来药材,她挑了一部分,打着蓁承的旗号送入丞相府中。
又过了五日,予白瞧着白瓷盒中淡青色的香膏,端起瓷盒,用手在鼻息间扇了扇,一股幽香传来,她特意压榨了茶花香精,掺在其中,配合着原本药味,格外好闻。
“成了!”予白惊喜把玩着,思考着何时给她送去香膏。
临近黄昏,遥望天边淡红的云彩,不如…
予白翻箱倒柜,从箱底抽出一件夜行衣,麻利套在身上,将香膏与‘合作章程’的信件塞进怀里,静待夜色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咱家蓁然好像更主动些哈~嘿嘿
(偷懒的二合一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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