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予白换下夜行衣, 信封从怀中掉落, 弯腰拾起,去了一趟丞相府,倒是忘记把合作章程交予蓁然。
罢了, 待明日再命人送去吧。
沐浴过后,含着笑意, 沉沉睡去。
长公主府内殿, 灯火通明, 空旷寂寥。
成安长公主拿起案几上薄薄的木简。
“殿下…这是?”浮霜生出警惕, 木简未经她手, 何时放到内殿中的?
“霜儿, 提灯跟上。”成安长公主绝美容貌上添了一抹正色。
半晌后,浮霜唇角微动, 暗暗叹了口气,艰难开口道:“是,殿下。”
内殿黄花梨多宝格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古董玉器,成安长公主走到格子前,按照规律将物件重新变换位置,确认无误后, 握住格子里最上不起眼的玉杯, 左右来回扭了七次,每一次转动力度角度,都有所不同。
咔嚓几声, 多宝阁对面的书柜后方,发出一段微不可闻的机括声,书柜两侧开移,露出道一人身宽的缝隙。
浮霜提着灯笼,率先进入暗室。
暗室中,成安长公主又动用机关,二人一齐进入了一条狭长的密道。
此时内殿的书柜缓缓闭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低矮的密道里,映着微弱的火光,满是尘土的青石板上拖出两道狭长的影子。
另一侧。
一名黑衣女子拎着酒壶玉杯,在驸马府的屋顶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静待故人而来。
自嬴鲤的父亲列亭柏遇刺而亡后,驸马府多年来一直闲置,无人看守打理,庭院中杂草丛生,草木丰旺,掩了不少原本的痕迹,又每逢两三年传出些半真半假的恐怖流言,普通百姓惧怕皇族威势,十几年中渐渐成为京中避讳如深的禁忌之地。
驸马府与长公主府同在东街,期间隔了一条坊街,长公主府内殿的密道通往的正是驸马府。今夜,是成安长公主几十年间第二次踏足此地。
密道开启,内室的摆放一如从前,只不过现在布满了蛛网灰尘,无言诉说着时光逝去。
熟悉的场景解开时间烙下的封印,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殿下。”浮霜低呼一声,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无妨,正事要紧。”成安长公主府脸上撑起一抹勉强的笑容,又道:“路大人还在等着。”
路桐霄在屋顶听到下方传来微弱的机括声,知故人已到,拎着酒一跃而下,无声落在庭院中。
主仆二人推门而出。
亡人如往事随风而逝,再多的怀念也换不回曾经的炙热鲜活,成安长公主调整好心态,对着黑衣女子淡笑道:“路大人。”
夜色里慵懒绝美的人儿,眼角的泪光还未散去,脑海里的倾国公主与面前美妇人身影重合,路桐霄呼吸微滞,低头拱手行礼:“殿下怕是又忘了,我早已辞官归隐。”
眼前的黑衣女子,自十五岁起任职监察女官,官至三品后从朝堂销声匿迹。旁人不知她底细,成安长公主怎会不知,路桐霄自小起便是永瑄帝精心培养的心腹暗卫,她所行之事与嬴家脱不了干系,随即改口道:“路先生带了酒,不如来浅饮一杯,边饮边谈。”
“殿下…”路桐霄惊讶道。
“难道路先生的酒,本宫喝不得?”
浮霜安静守在一侧,没有制止。每逢殿下欣喜或忧愁时,最喜小酌几杯。当下触景生情,免不了以此消愁,有声名赫赫的路大人在,再高明的探子都能发觉,一击必杀。
“自然喝得,殿下请。”
庭外,月下回廊,一人端着一杯清酒。
微辣回甘的酒水下肚,成安长公主享受的眯了眯眼,放下酒杯道:“路先生今夜递来消息,有要事?”
路桐霄放下酒杯,今夜潜入长公主府时,她隐在无人出,鲤儿与长公主的话尽数入了耳,起了心思召长公主前来,她从袖中掏出一块木简递过去:“看过之后,关于中秋夜宴,殿下应有决断。”
屿州一别前,路桐霄与予白说是去会见老友,半年后回京。实则从水路一路北上,返回京城停歇几日去了北晔。中秋夜宴将至,她随与北晔使团一道入京,回来后没有去见装病不出的‘宝贝’徒弟,而是先去长公主府接头,安置于驸马府中,隐而不显。
成安长公主略有疑惑,路先生怎知她忧愁夜宴之事,接过一瞧,默声不语。
木简上记述着路桐霄打探的北晔国辛秘,最令人不得不在意的一条是,使团中除去皇太孙列听雨外,北晔廖家嫡女廖瑈扮成男子同行。
“廖瑈是列听雨内定的正妃。”路桐霄解释道。
成安长公主点头,与南秦不同,北晔国有祖训,历代皇后皆出身廖家。列听雨身为未来储君,能坐正妃之位的只有廖家女。
“廖瑈此举是为何?霜儿斟酒。”成安长公主心下有猜测,只不敢确定。
浮霜替相对而坐的二人满上玉杯。
“廖家势衰,在北晔国举步维艰。”路桐霄伸手沾了沾杯沿的酒渍,在石桌上绘出一尾鲤鱼。
成安长公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心底愈发愧疚,眼中暗滔激涌,厉声嘶哑道:“他们是想让鲤儿回去夺位吗?都怪我…都怪我!”
如今的北晔皇帝出身宗室,非先皇正统。嬴鲤祖父原为北晔太子,传召继位当日,遭贼人勾结,逼宫谋反,血洗大殿。那时亭柏年幼,忠心的宫人以假死替他,逃出生天后隐姓埋名。嬴鲤便成了北晔先帝唯一的子孙。
作为母亲,她怎会让女儿再次经历九死一生。
一步错步步错!
亭柏亡故之后,她一度被仇恨迷惑了心智,携鲤儿回京后,同意了仇献与皇兄的提议,谎称在外时诞下的女儿是儿子,妄图日后有望报了如血海深沉的家仇国恨。
后来鲤儿头部受到重创,变为痴儿,她日日愧疚难捱,心态转变,幡然醒悟后明白,心里纵然对北晔国有再多的愤恨,再多的怨怼都不如鲤儿身体康健,一生平安喜乐来得重要。
幸而回京时,她尚保有一丝理智,给鲤儿改随南秦国姓,倾力庇护,换回时年许久的太平。
“殿下息怒,即使廖家可以,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况且以目前廖家之势,不足以撑起他们的妄念。路桐霄教导予白近十年时间,可以说比成安长公主还要了解她,也只是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听话乖巧,其实内里是个极有主见。
既然她想去,满足‘宝贝’徒弟未尝不可,顺便给长公主殿下透露消息,定定心,日后能免去不少麻烦。
“路先生有话请直言。”成安长公主急需与人一齐商议。
“鲤儿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对北晔贼人而言,又有何不同?”路桐霄意味很长的道。
“有何不同…吗?”成安长公主浑身一震。北晔先帝子嗣皆被挥刀屠杀殆尽,贼人血洗皇城时从未在乎过是男是女。我国南秦又有皇祖父力排众议,推举皇姑姑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的例子,百姓安和,堪称一代明帝。
现下北晔国不仅仅是想出掉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更想除掉不断惹起民间热议,朝局动荡的引子。一刻不除,北晔皇族便一刻不得安稳。
由此可见,鲤儿是男子女子已无半点不同。
‘我是母亲与父亲的孩子。这一点,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更改的。’女儿方才的话清楚的回荡在耳边,原来鲤儿比自己看的还要通透。
“并无不同。”成安长公主眼眸生辉,望向路桐霄小麦色的脸庞。
“百密一疏。鲤儿终日装病不出,实非良策。”路桐霄回道。
“路先生说的是,受教了。”她拱手道谢。
“殿下客气,此乃为师本分。”路桐霄作为传授亲师,一身保命的武艺尽数教给了鲤儿。
“有路先生与闫老先生,吾儿甚幸。”成安长公主感叹一声。接着又蹙眉道:“鲤儿幼时多病,比不得常人,唯有迎头而上,扫开前方重重阻碍,才能一生快活不受拘束。”
路桐霄见长公主殿下的神情,眉角带一抹柔和之意,母女二人不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是极为相似,开解道:“鲤儿有天降之福,殿下不必过忧。”
身负转赐气运,化凶为吉的本事堪比长生女。中秋夜宴,守卫重重,路桐霄是半点都不担心‘宝贝’徒儿的安危。
“天降之福…”悟衍小师父出发去雀云寺前也曾说过,鲤儿身负天地庇佑之气运,命中有贵人相助,万事皆能化险为夷。
路先生此言与悟衍小师父一致,成安长公主稍稍放下了心,心中有所决断。
与路桐霄商议些北晔事宜,直至半夜,主仆二人再次途径密道回到长公主府。
翌日,成安长公主下帖邀请世家夫人小姐来府中赏菊饮宴,放出予白前两日病愈的消息。
消息不出一个时辰,便传到六皇子处的梓兴宫,鸿胪寺的北晔使团居所。
就连相熟的宋国公府与丞相府也是半日后才收到消息。
在家中放松一日,予白迟迟未等到蓁然合作的回应,恰好在应龙恩来府中探望之际,宫中来人传来旨意。
大意为,太后想念外孙,陛下皇后多日来忧心她身体康健,听长公主说已痊愈,即可宣她进宫。
予白无奈接旨,换上一身华衣,带上祝浔,策马离府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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