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人惑。

    晏映绮绣阁后就发怔走神,别人说什么都好像没听到一般,俨然已是个呆愣的傻子,晏晚了解她的心思,脸上浮现出神神秘秘的笑,把母亲“请走”,丫鬟赶出去,将门一关,挨着她坐到旁边,把她的手拽过来放到桌上。

    “都流血了,你忍忍,我给你上药。”晏晚说着,一边给她抹药膏。这是晏映在竹帘后偷听时伤了手,虽然伤口不深,但应该还是很疼,可是她在这上药,那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处理好伤口,晏晚给她倒了一杯水,兀自说着:“本想让你扮得可怜些,想着这样大伯父和三伯父能放你一马,却没想到他们这么不讲情面!”

    说到这里,晏晚愤怒地拍了下桌子,连桌上杯里的水都抖三抖,那人却仍然没有反应,甚至一眼都没往她这瞟。

    “还好有谢大人,大人真是好手段,闷声不吭求来了太后懿旨,这下外人再想背地里议论可不敢说了!”

    晏映急忙转过头来看她:“阿姐觉得这懿旨是先生求来的吗?”

    晏晚抿着唇角笑笑,就知道一提到谢大人她会有反应,果不其然。之前还只是心底里有猜测,不敢肯定,现在她可以直接断言,自己这个小妹对谢大人绝对是特别的。

    “不管是不是谢大人求的,总之你逃过一劫,接下来只等父亲去查到底是谁害你就好了,其他的全不用管。”

    晏晚刚刚见了那谢九桢一面,心里顶满意,看着就觉得他是个风清朗正的君子,况且还是帝师,倘若德不配位,是不会做得这么高的。

    晏映眼里却有犹豫:“先生做事总有他的理由,可是……”

    “可是什么?”

    那时在正厅,晏映敬茶,问他为何要娶自己,是不是只为了救自己,先生却叫她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问的事别问,想来那个“真相”绝对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了。

    事实是这样最好,先生的身份地位可保她不受妄议蜚语,她哪里可以挑剔。

    晏映想清楚了,心里安慰自己,对阿姐摇了摇头:“没什么,也许是我想多。而且……我一直敬他是授业恩师,现在突然……”

    晏映说着有些羞涩,脸颊也红了:“我还不太习惯——”

    “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映儿,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对吗?”晏晚眼神狡黠,看她不住闪躲也不肯放过她,一定要她直面这个问题。

    晏映哪会想到阿姐这么难缠,忽然被问了这么直白的问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待她平静平静心情细细想时,嘴边绵浅的笑却隐而不见。

    “我不止是喜欢他……”

    不止是喜欢,还很敬畏,很尊重。心里更深角落里的,是她很难准确言说的一种情感,像是心疼。

    就像那次在翠松堂后院的梅树旁,银雪覆顶,漫天鹅毛,他身披狐裘站在风雪里,只一个背影伫立,明明身正骨直,却享无边孤独。

    晏映看了很久,发觉他肩膀在震颤。

    那一刻她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细密扎过一般,她想不出永远沉稳自若握瑾怀瑜的先生会有某个时刻,背着人在角落里哭泣。

    当他红着眼睛露出跟他不相匹配的嗜杀神色回过头来时,晏映吓得一怔,然后落荒而逃。

    “我不止是喜欢他,”晏映多了些坚定,重复一遍这句话,说得比之前有底气,她看了看自己阿姐,“我对先生更多的是好奇,虽然我知道那很危险。”

    晏晚没想到天真烂漫的小妹也有心思这般深沉的时候,洛都进学三年,让她脱胎换骨,她觉得这里多少一定有那个谢大人的功劳。

    她宠溺地揉了揉晏映脑袋瓜顶:“笨蛋,好奇就是动心的开始啊!”

    “你要努力呀!”

    宫里发生的事总是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人尽皆知,太后颁发的懿旨也很快就传遍了洛都,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晏五爷远离京城多年,一无地位二无人脉,就算脱胎于六大世家之一的晏氏,这样的身份也不该配上定陵侯才是。

    可是又有人背地里议论,说谢九桢贫寒出身,靠着救先帝一命才有今日的权位,实则真若论起来,谢九桢的身世一点也配不上晏氏。

    可这话到底只敢偷偷在心里说。

    第二日大夫又来复诊,见晏映都已经能下地了,便让他们都放心,就等额头上的伤痊愈。

    那伤口也不深,并不会留下疤痕,结果大夫刚走后不久,晏府管事就癫癫跑去给绮绣阁送东西,晏映拿到精美玉盒里的伤药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定陵侯托人送过来的,是极品伤药紫菁玉蓉膏,送药的人说二小姐额头和手上的伤用这个抹抹,不出几日就能好了,也不会留疤!”管事圆脸满是喜气,似乎是觉得二小姐被未来夫君如此看重也跟着与有荣焉。

    晏晚从后面走过来,眼里有惊奇:“竟连手上的伤也发现了,谢大人很有心啊!”

    晏映听出阿姐调侃的语气,默默将伤药收起,想着应该是她给先生奉茶时发现的。

    这是对她的关心吗?晏映抚了抚跳动的心。

    管事没走,还是一脸笑意:“老爷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去前厅,好像有事要说。”

    正厅里面,晏道成正在给舒氏按手,脸上阴云密布,一点也没有欣喜的表情。自从昨天谢九桢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离开后,他就一直在想其中深意,可却百思不得其解。

    一半是不懂他为什么说自己一定会跟本家断绝关系,另一半,是不懂他为什么对晏氏有种敌意。

    舒氏也一直没说话,夫妻两个沉默对坐,一个手按完了,又默契的换了另一只手,安静而和谐。

    “正清,你说,映儿嫁给谢九桢,是一桩好姻缘吗?”很久之后,舒氏似乎是想不通了,开始出声问晏道成。

    正清是他的字,两人成亲十八年,私下里她一直唤他的字。

    晏道成也正在被这件事烦扰,一时不知该怎么把心中担忧说给她听,反问她:“你觉得呢?”

    舒氏收回手,眼中幽深:“总觉得,他是不是年纪有些大了……映儿才十六,他都二十有七了。”

    没想到两人担心的根本不是同一码事,晏道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见舒氏摆手,又把茶杯推给她,道:“我也嫌弃他年长,不过么,嗯,长相瞧着还不错,以他这个年龄坐到中书令的位置,已经实属罕见了,我爹,我爹也四十多才当上中书令的。”

    舒氏白了他一眼:“我哪里仅仅只说年龄的事,我是觉得,他二十有七还未娶亲,事有蹊跷。咱们才回洛都不久,对朝局不了解,对他也不了解,谢九桢私下里为人,府上有无小妾,外面有没有养什么外室都通通不知,到时候映儿睁眼瞎嫁过去,受委屈怎么办?”

    这就是女人的心思了,男人未必会想那么多,可是被菀娘这么一提醒,晏道成顿时也觉得该为映儿考虑考虑,他沉下脸来,道:“我派人去查查,你说的对,不能让映儿稀里糊涂嫁过去。”

    谢九桢这么大了,身边没有女子作陪,想来想去都不可能,舒氏越想越堵心,晏晚嫁得早,这个小女儿她本来想多留两年的,到时候再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疼她爱她的人,像他们夫妻两个一样此生唯有彼此,那才是幸福的一辈子。

    现在却有些奢望了。

    正想着,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手,一抬头,就见晏映挽着她阿姐进来了,舒氏立马换上笑脸,瞬间没了之前的愁云惨淡。

    “爹娘,有什么事?”

    舒氏一手拉一个女儿:“是好消息,今晚你们大哥回来!”

    ——

    月华初上,夜凉如水,小小晏府灯火漫照,最后一道菜上了桌,腿脚勤快的管事小跑进来,脸上洋溢喜气:“老爷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迷蒙的夜色里就走过来一个人,那人身穿青色暗纹织锦长袍,眉清目秀,温润似玉,单手提着衣摆走上台阶后,他脚步加快许多,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最先走到晏映身前,不等晏晚喊“大哥”,他先开口。

    “映映,你没事吧,让大哥看看。”

    晏归宸当初也在皇宫进学,翠松堂日讲解散后他没跟着晏映回平阳,而是直接入了国子监,因此跟这个妹妹也是聚少离多。

    可晏映还不等感动,听到那声称呼后却变了脸,把晏归宸的手给推开,娇声道:“你别叫我映映,多难听呀!”

    晏归宸背过手,看着她笑:“看来是没事了。”话音里尽是宠溺,说完,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看她身形消瘦不少,额头上也有伤,到底眼中还是多了些心疼。

    他却不说破,只是调侃她:“唤你映映怎么了,哪里不好听?”

    晏映颦眉,万分嫌弃:“我也是个女郎,映映,硬硬,像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就是不好听。”

    “那要怪爹跟娘了。”

    “大哥——”

    “好了,你别一回来就拿你妹妹寻开心,去洗漱一番,过来吃饭,一会菜都凉了!”舒氏过来打圆场,一家人热闹气氛又像从前一样了,晏归宸听到舒氏的话,转过身给父母行礼,没了取笑小妹时的顽皮,一板一眼弯身。

    “父亲,母亲。”

    说完又抬眼看了看晏晚,冲她扬了扬眉。

    晏道成两子两女,不拘无束,性格却都个顶个的好,孩子之间的关系也亲密无间,互相宠着护着,甚少争端,夫妻两个常以此为骄傲。

    至于本家那些人……不提也罢。

    晏归宸洗漱后又换了一身衣服,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很随意。

    晏归宸道:“等到婚期定下,我给二弟去信,让他赶在小妹成婚前回来一趟,父亲觉得意下如何?”

    如今唯一一个还没回来的就是家中老幺晏归麟了,他如今只有十四岁,却喜欢去军中闯荡,晏道成借晏氏之名送他去军中历练,虽无荫恩,军营那些人看在晏氏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他。

    豫州无战事,所以夫妻两个还算放心。

    晏道成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吃下一口白饭之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儿子:“翠松堂进学,映儿是跟着你一起去的,家里属你呆在洛都时间最长,依你看,谢九桢是个什么样的人?”

    言语中,似是对他还不放心。

    晏归宸放下竹筷,看了晏映一眼,然后回过头,道:“先生超凡入圣,高山景行,儿不敢妄议。”

    说完,他脸色有些怪异:“先生就要成为我的妹夫了,说出来还是不能相信。”一面尊重,一面又觉得这样的身份转换有些刺激,晏晚深以为然,也跟着点头,只有晏映默默扒饭,什么也不说。

    可惜晏道成不是想听这个,他握紧了手,思考着该怎么把话说清楚:“倒不是问你他的德行,就是,你有没有见过他身边……或者私下里有没有穿出过什么……风流韵事?”

    “爹!”晏映听不下去了,把饭碗砸到桌上,脸已羞得通红,她顿时觉得食不言寝不语还是挺好的,怎地她爹爹今日这般爱说人闲话?

    晏道成笑笑:“爹也是为你好。”

    “这个爹请放心,儿不敢保证吧,起码儿在京期间,从未听说过先生有过不好的传言,唯一的一个……”他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似是觉得不可信,“都是信口开河,无凭无据,不值得多虑。”

    晏道成看儿子有犹豫,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可是看女儿气哄哄的样子,决定不再说了,还是私下去查比较好。

    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

    过了一月,晏映额头上的伤已好全了,光洁无暇,一点疤痕都没有,除了没想起被掳那日的事,身上并无其他异常,大夫就不再来复诊了。

    晏晚已经嫁人,不能在家里呆太久,已经早就回她夫家了,晏归宸也回国子监继续修业。

    让人不安的事,卧佛寺的线索中断了,晏道成只查出当日在卧佛寺上香的确实有一个贵人,可那贵人封了口,无论他怎么花费力气都查不出背后之人,能有此能力的,六大世家之人都有嫌疑。

    但晏道成也不能断言到底是谁,本想让谢九桢帮忙查查,但他其实也并不相信谢九桢,在完全信任他之前,这件事暂且搁置。

    婚期倒是定得很顺利,谢九桢请了媒人之后,一切都进行地井井有条,最后将日子定在了十二月初六。

    自从晏谢婚讯传出之后,晏府就多了许多拜帖,晏道成不喜应酬,已守孝为名全都推了。可是除服过后,这理由就再也不能拿来搪塞别人。

    十一月二十五,出自淇州郭氏的淇阳侯幼子抓周,宴请洛都各世家公卿,听说要大办。淇州郭氏原本是岐州郭氏,为避昭武帝名讳改命淇州,连着爵位也一起改了,郭氏有一女嫁昭武帝为后,之后郭家才兴起,至今已是鼎盛大族。

    这样的家族派来请帖,晏道成推都推不掉。

    好像怕他们不去似的,晏氏本家那边早早就停了马车在门口等候,催得可紧,晏映自己坐一辆马车,跟着晏氏的人一起去,心里却不太高兴。

    碧落看她不开心,就问:“小姐有什么心事?”

    她身边两个丫鬟,一个是从小跟着的碧落,一个是在洛都城郊救下的清月,那孩子少言寡语,不怎么说话,不像晏映跟碧落那样好。

    晏映沉着脸道:“伯父们不喜欢父亲,也不喜欢我,不知道他们这次怎么会刻意亲近我们。”

    “因为谢大人的关系吧。”碧落说道。

    晏映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正忧心时,突然听到车壁外面传来“笃笃笃”三声,她一怔,挑开车帘一看,外面似乎并行了一辆马车。

    “是我。”那人声音冷清。

    晏映怔了怔,心也差点跟着要跳出来。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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