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的击鼓传花玩得正在兴头上,家世地位不及淇阳侯家的那些女郎们,都卯足了劲想在郭二郎面前出风头,晏映这边反而就不太活跃了……
要么是看不上这些矫揉造作惺惺作态的女郎们,独坐饮酒的,比如滕六,要么是身份低微长相又普通,不去讨嫌的,比如说闲话的那两个女子,再比如,身上有婚约而刻意避嫌的,像是晏映。
晏萍则不一样,她时不时瞥向郭二郎时眼中是带着爱慕的,却跟她坐到一块,强自逼迫她饮酒。
晏映看了看被她满上果酒的玉盅,托住宽大的袖子拿起,突然说了一句:“王家那个女郎颇有些才情,刚刚即兴吟的那首诗真妙,怪不得郭二郎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她漫不经心说了一句,晏萍像是池中被石子惊着的鱼儿一般,下意识回首去看,那王娘子笑得含羞带怯,郭二郎却正在跟旁边的公子谈笑风生,并未被美人迷了眼去。
晏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到晏映正用自己的酒盅跟她案上那个相碰,跟她道:“我酒量不好,最多只能饮一杯,姐姐为我斟酒,我哪受得起,这杯就当敬姐姐的吧!”
她说完,以手袖掩口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了,没有丝毫犹豫,晏萍巴着眼看她喝下去,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垂下头抿唇笑笑,也将自己那杯酒咽下。
流水宴另一边,晏归宸的脸色不太好看,席上各花争相斗妍都没分了他的心,一杯酒下肚之后,他将酒杯重重放到桌上,压声道:“行远,你不该这么无礼!”
原随舟收回视线来,紧着眉看了他一眼:“我都道歉了还不行吗?明明是你们兄妹两人将我骗得好苦,若不是我到豫州那边游历,恰巧遇见了你二弟,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晏归宸光明磊落,从不撒谎骗人,只这件事让他抓住了把柄,脸上愧色一闪而过,半晌过后,他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算我对不住你,但二妹没办法,她只能瞒着所有人,若被人知道了,她得招惹多少非议?你体谅她一下,今后不要再给她惹事了,你一个男子,没什么,她是个女郎,经受不起。”
原随舟心里也清楚,他只是有些气不过,甚至还感觉到一丝丝委屈,就像他全心实意地把晏氏这两人当作生死之交,而他们却当他是个外人。
尤其是在听说太后为两人指婚,那人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师娘之后……原随舟抬眼,忍不住往那边去看,刚才为止她一直在闪躲视线,大概是心中对他也过意不去吧。
可这一挪眼,竟然让他看到别的状况。
原随舟的手按到晏归宸的肩膀上,下意识半站起身:“你妹妹怎么了?”
晏归宸一怔,茫然地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发现对面引起了一小阵骚乱,被几个女郎围在一起的晏映正扶着额头,身形有些不稳,东倒西歪的,如果不是有碧落和清月扶着,怕是直接跌到地上。
晏归宸拂开原随舟的手急忙走过去。
“玉枢!”原随舟喊了一声,那人也不回应,他停了动作,最后剁了一脚,也跟着追了过去。
“怎么了?”晏归宸过去之后便问,那些围过来的女郎赶紧避了开,他扶住晏映胳膊,眉头一皱。
晏萍笑笑:“妹妹不胜酒力,喝了一杯就醉了,这会连站都站不稳。”
晏归宸是知道自己妹妹有这个毛病的,什么酒都碰不得,进学的时候因为误喝了一口酒还出过糗,差点让原随舟发现她的身份,此后就滴酒不沾。
今日却醉成这个样子……
原随舟站在他后面垫脚望了一眼,像是看热闹的猴儿。
郭芙梅身为主人,早早就过来了,听晏萍这么说,便过去扶住晏映,笑着道:“这在宴上是常有的事,不打紧,兴是喝得急了,去小榻上躺一躺就好。”
说罢,她给丫鬟使眼色让带路,便要拉着晏映走,刚走出一步,晏映就睁开眼睛,勉力停下脚步,身子还是向一边歪:“郭四姐姐,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得舒舒服服睡一觉,今日就不打扰了……我还是回去吧……”
晏归宸下意识跟原随舟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不解。
郭芙梅还在犹豫:“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像是我们侯府怠慢了……”
“咱们两府是世交,都会体谅的,这次是妹妹太不小心,贪杯了,侯府不要怪罪才是。”晏萍说话得体,将责任往晏家这边揽,给足了东道主面子,只是惹得晏归宸皱紧了眉头。
“哪里的话!”郭芙梅拍了拍晏萍的手,“那这样吧,我差人准备个小辇,给妹妹送出去——”
“这不是太招摇了,别人该笑话我们晏府了,四姐姐可否通知我们的马车去后门等着,我扶妹妹出去。”
郭芙梅想了想,应道:“也行!”
旁边的晏归宸刚要说话,却觉得手心一疼,他顿了顿,下意识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晏萍接过晏映,让侯府的人在前面引路,疾步匆匆离开了,郭芙梅也转身去张罗马车的事。
原随舟眯着眼睛,看着脚步混乱的晏映偎在那人身上,煞有思量的眼神却慢慢变了。
娇小的身躯,拢在披风之后的腰肢窈窕婀娜,连她脑后散下的那撮乌发都妩媚动人……一只手忽然按住他肩膀,原随舟恍然惊醒,然后急忙板正脸色,转头对晏归宸严肃道:“不对劲!”
对,不对劲!哪里哪里都不对劲!
“行远,”晏归宸盯着前面,眉头微皱,“拜托你一件事。”
——
扶着人从后门走出去后,果然有马车在等候,那马夫笑着把脚踏放上,殷勤地点头哈腰:“小的没来迟吧!”
却只得到一声冷冷的回应:“做好自己的事!”
说话的人裹着黑色斗篷半遮着脸,看起来阴森可怖。
马夫急忙闭上嘴,牵着缰绳不说话了,神色悻悻地看着她们将烂醉如泥的人扶上马车,半晌之后,里面传来一句“走吧”,马夫这才拉着缰绳,马蹄声嘚嘚,渐行渐远。
马车离开后,隐在后门角落里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郭芙梅等了许久都不见晏萍回来,心中隐隐有些着急,就派人去后门那边看了看,下人回来复命之后,她神色一下慌了,丢下宾客去找自己母亲。
与此同时,一个慌里慌张的丫鬟闯进了前院,在晏家大爷身边耳语几句,惹得人频频侧目,晏三爷假模假样地走过去,问他:“大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就看到晏家大爷失望又愤怒地看了一眼晏道成,然后去跟淇阳侯告饶,说是要提前离席。
宾客们都疑惑不解,看着晏家人神情肃穆地离开,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忍不住猜测,可看淇阳侯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又觉得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只得收回心思,继续偷偷观察突然到访的谢九桢。
今日他会来赴宴,是众人没有想到的,淇阳侯与谢九桢其实没什么过节,但洛都人氏都知道,谢九桢从不跟郭家人往来,他们也在私下里猜测过两府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得其解。
正盯着,谢九桢突然起身。
没有跟淇阳侯有任何交集,也没留下任何话,他竟然直愣愣地自顾自走了。
淇阳侯脸色有些不好看,可也忍了下去,有人看到,淇阳侯在盯着谢九桢远去背影时,那副黑沉的脸色忽然变得有趣起来,像是嘲笑。
“马上就要沦为洛都笑柄了,看你能撑到几时!”
这句话却是没人听到。
晏家人匆匆离席,却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京城之内最负盛名的玉仙楼。玉仙楼原来是个清馆,里面卖艺的有,唱曲儿的有,甚至连说书的都有,后来成为世家弟子们寻欢作乐之处,里面的人越发放纵大胆,也就不再像原来一般清雅恬淡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人从楼上跑下来,到晏道忠跟前,小声说:“就在上面!”
晏道成满眼不解,对这等地方露出一丝嫌恶来,他看了看大哥:“我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哼,我们晏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不为族中做事也就罢了,还要给家族蒙羞,一桩好好的姻缘,就要被你那水性杨花的女儿毁了!”
玉仙楼的客人都被赶了出去,有世家子出现,也会卖晏氏几分薄面,给人腾地“唱戏”。
晏道成眉头皱得死紧,听他侮辱自己女儿,已经忍不住要一拳打到他脸上:“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上去看看!”晏道忠甩了甩衣袖。
本来心中没什么想法,可一想到方才在侯府时,有下人说映儿不胜酒力,先离开侯府了,他心中也跟着震颤。映儿不能喝酒,他知道,映儿先行回府,他也放心,婚期临近,好事将成,他也不会怀疑有人要对自己女儿做什么。
就算要做,也不会是晏家人。
晏道成瞪了几个兄弟一眼,扒着木梯急忙上楼,几间屋子门口只有一间站着人,他走过去,将门打开。
甜腻的熏香味,凌乱罗帐,衣衫不整躺在床榻之上的男女,门推开的那一刻,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似的,两人都悠悠转醒,一个揉着眼睛,一个按着鬓角。
“啊——”然后是一声凄厉的叫喊。
床上醒来的男子一双黑眸黑沉,眼中藏着嗜血的狂悖,他伸手抓着女人的脖子,声音冷如寒霜,像对着一个死人:“你是谁!”
晏道成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微微松了一口气,可回过神来后,眼眶之中已是无尽的怒火。
“放开……放开我……”
晏萍不停地拍打身前的人,满目不敢置信。
晏府门前,女子下轿,玲珑身段隐在宽敞的披风之后,有种朦胧的美,她理了理衣摆,脸上尽是和煦的笑容,却在看到门前停着的另一辆马车之后,莫名僵住了脊背。
晏归宸从后面走过来,不明所以:“妹妹,怎么了?”
晏映没说话,只是看着前面,良久之后,马车里才传来声音。
“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听见声音,晏归宸也正了正脸色。
晏映回答先生问话时,总会摒弃一切乱人心的想法,变得规矩又刻板:“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马车里沉寂一会儿,很久之后才有声音。
“做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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