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美人嫁。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晏映却在床上燥得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火燎燎的画面,直冲得她气血上涌。

    明知先生不可能那样,却总是忍不住去想,晏映觉得自己一定疯魔了,如此,跟那些个贪图貌美容姿的登徒子怕不是一路货色?晏映心虚,气恼自己□□熏心,从床上惊坐起,捂着砰砰乱跳的小胸脯就开始默念《道德经》。

    《道德经》顺完三遍,才心如止水,随即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倒头要睡,可才刚沾着枕头,就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

    晏映欲哭无泪,无奈被拎到妆台前,眨眼之间,好日已到,全福夫人过来给她开脸,晏映娇贵,竟疼得她哇哇叫。

    叫完之后更是没有力气了,晏映只觉得自己全身轻飘飘的,像是要原地登仙一般。

    没一会儿晏映就歪起了身,施上粉黛,还昏昏沉沉点头,全福人梳头要说吉祥话,特地嗓门大些,竟也没把她叫醒,晏晚和舒家那边的舅母看着了纷纷捂住唇笑她,她也全然没注意。

    雕金顶珠凤冠压在头顶上,她便不点头了,只耷拉着脑袋,恨不得要缩到妆台下面去。

    全福夫人看吉时差不多要到了,又瞧她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道:“娘子这个样子,在花轿上保准得睡着,不得把新郎急死了!”

    全福夫人说了句笑,本是借玩笑话让晏映惊醒着点,可她还是低着头,束好的凤冠也跟着摇摇欲坠,全福夫人新奇极了,抬头看了一眼舒家舅母,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哪里有出嫁女的样子,心真是大呀!”

    晏晚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什么德性,走过去,弯身凑到她耳边,轻道:“先生来啦!”

    声音未落,晏映猛地抬起头,鹿眼清澈透亮,再没有一丝睡意。

    那全福夫人跟舅母就拍着手笑开了,一时间闺阁之中都是笑闹声,好不热闹。晏映反应过来,知道阿姐在逗弄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不多时,外面传来高喝:“定陵侯迎过长安街了!”

    “过临朝门了!”

    “……”

    “过旬阳道了!”

    一声挨过一声,像是要把人心逼到嗓子眼里去,晏映提起精神,过了旬阳道,可就快要到晏府门前了!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蹭地从席上站起,全福夫人圆脸祥和,笑着按下她肩膀:“你可不能着急呀。”

    晏映差点结巴得说不出来话:“我我……不不着急!”她真不是急着要嫁出去。

    说完她转身去找舅母和阿姐,求救似的看着她俩:“我不急!”

    “来了来了!定陵侯到门前了!”她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人声,晏映一怔,然后迅速坐回去,背影对着门,坐姿静雅端庄,跟方才手忙脚乱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舅母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见,心里暗暗想着,明明两府挨得这么近,先生却需要高坐骏马在城中转一圈,他那样的人,除了开朝和日讲,哪在外人面前这样露脸过?

    一想到清冷出尘的先生穿着红艳艳的喜服,被傧相簇拥着来迎亲的样子,她就满心都是好奇,仙人被这凡尘俗礼束缚住,也会染上人间烟火气吗?

    她这正想着,外面的情况又被报上来。

    “二公子和大姑爷把侯爷挡在门外边了,让侯爷作催妆诗,作得满意了才让进!”碧落是个小活宝,两头奔波给众人传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晏映暗暗担心,先生作多了论政研礼的诗赋,催妆诗定然一首都没写过,能作得出来吗?正担心时,碧落却已经飞快过来回话了。

    “别掩镜台照秋容,不堪黛眉点朱砂。”

    “小楼红袖东风怯,舆中灯暖心无涯。”

    舆中灯暖心无涯……

    晏映听完,心忽地漏跳一节,眼前闪过光影,竟不自觉地想起那日羞人的梦境来……旁边的阿姐神情迷惑:“前三句多少能明白意思,这最后一句,何解?”

    她们虽然也读诗书,却品不出来其中深意,也不知好坏。

    不待她们多想,前院的门已被破开,看来侯府那边是用强了,全福夫人一听见吵闹声,急忙把盖头给晏映罩上去,将团扇往她手中塞,嘱咐道:“娘子,团扇可不能掉呀!”

    晏映也来不及答话便被簇拥着出了绮绣阁,去高堂拜别父母。

    盖头下视野狭窄,两眼前一片红彤彤的,让她觉得莫名恐慌,直到盖头下方出现一双方头黑舄,黑舄一尘不染,干净地就像他那个人。

    她抬头,眼前人影迷离。

    晏映张了张口,想要唤“先生”,又觉不妥,唤别的,又太早,踟蹰之时,一只手握住了她手腕,轻柔的力道引她向前,不紧不慢,莫名让人安心。

    她不说话了,任凭那人牵她入了高堂。

    晏道成和舒氏早就在里面坐着了,舒氏笑容温和,反倒是最该撑住场面的晏道成扁着嘴,一双眼圈通红,大概是哭过。

    谢九桢权势滔天,但礼不可废,晏道成看着他一撩衣摆似是要跪下,竟然觉得屁股底下长了刺,一时坐立难安。满堂宾客也屏住了呼吸,帝师跪天跪地跪祖上跪皇权,今日要给一个刚被逐出家门的庶人磕头,这等场面哪是常能见到的?

    但谢九桢就真的做了,没有丝毫迟疑。

    众人心道,这谢九桢再怎般位高权重,对岳家是上心的,从议亲到现在,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晏道成亲手将他扶起,心中已经认下了这个女婿,然后看向晏映,双眼又红了一圈:“映儿……”

    他又转头去看谢九桢:“映儿从小被宠着长大,你莫要欺负她——你若是欺负她,就算是天子之师,我也绝不放过你!”

    那后半句,已然是强硬的威胁。

    晏映鼻腔一酸,赶紧咬住唇。

    她爹爹不算是个胆大的人,也总是对先生露怯,可是一旦涉及到她,便会毫不畏惧地挡在她身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就是嫁给天王老子,也觉那人配不上这心尖尖。

    晏映忍着泪意,忽然听到身旁的人说了一句:“岳父放心。”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帝师之风,那就是一句简单的承诺,无关典故与教训,声音一出,她心头所有生出的毛燥胆怯都随之沉寂。

    被大哥背上了花轿后,晏映握着团扇瞪大着眼睛,不想自己真在里面睡着惹笑话。也不知多久之后才停下,喜娘唱着贺词,有人将轿帘撩开,她看到一束光,然后那只手便将她带出花轿。

    定陵侯府要比晏府还空。

    晏映第一脚踏进侯府大门时,就有这种感觉。

    成亲礼节繁琐,到最后,晏映只知道喜娘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入了新房,她坐到喜床那一刻,只觉得全身上下犹如散了架一般,可听到喜娘说“掀盖头”,她还是急忙拿起团扇遮住脸。

    烛光彤彤,将人影拉长,平静的心忽然又起褶皱,她抓紧衣裳,等着那人掀开她头顶红绸。

    谢九桢手执秤杆,立在她身前,轻轻撩起盖头一角,他手上一用力,盖头落下,那把美人扇却遮住容颜,自他那看,只得看到瓷白的额头点上的花钿。

    他搁下秤杆,微微向前倾身,伸手将美人扇一拨,那双含羞带怯的水眸立刻朝他望过来,粉琢玉雕,盈盈秋水,视线相撞的那一刻,谢九桢好像忘了起身,瞳中映着灯火闪动。

    晏映却急忙低下头,偷偷眨了眨眼睛,先生玉容,多看一眼都觉贪心,她乱了心神,不知该作何神情,只好先垂头躲过去。

    沉寂过后,有一只手覆上来,轻拍一下便离开。

    “等我回来。”

    温柔声音入耳,叫她一时恍惚,刚抬头,却见他已转身走了,留下的这句话太引人遐想,晏映一时也不知先生是何意思,心上像是被人抓挠,疼痒难耐。

    她扭了扭身子,想要缓解一下僵直的脊背,清月看见了,问她:“小……夫人可要将凤冠拆下?”

    桌上还有合卺酒,礼未成,她就脱下这身打扮有些不太好,她便摇了摇头,又端坐良久。

    成亲熬人,最煎熬的还要属新嫁娘。

    直到夜深人静,前院的喧闹声已散去,晏映阖着眼皮,突然听到门声轻响,急忙睁开眼。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逐渐靠近,晏映慢慢抬头,看到先生时,只觉得他与白日离开时无甚不同,眼中没有酒意。

    碧落清月笑着退下了,屋里只剩两人。

    不知是他吩咐好的,还是侯府本就无人,这新房除了她们好像就再没旁人进来过。

    谢九桢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时,晏映才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清冽酒香。

    可他迟迟没有动作。

    晏映脖子都僵了,也不敢偏头看他,就问:“先生,咱们喝合卺酒吗?”她声音微弱,娇中带着些诱人的妩媚,让人骨头都跟着酥了。

    谢九桢却皱了皱眉:“你,唤我‘先生’?”

    晏映没看到他神情,只低着头回道:“我叫习惯了……”看了三年的脸,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一时改口自然不太轻松。

    “也好。”

    谢九桢并未多说,他起身走去桌前,将合卺酒拿了过来,晏映盯着其中一杯,顺手拿起,两人手臂交错,同时将杯中酒水饮下。

    晏映趁机偷偷瞄了一眼先生,原来他眼睫那么长,鼻梁那么挺……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想到今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机会,她眉眼弯了弯。

    喝了合卺酒,谢九桢起身去洗漱,晏映也抓紧时间将笨重的凤冠摘下来,青丝放下后,头顶顿时觉得轻巧许多。没一会儿谢九桢就回来了,他换了一身衣裳,身上有淡淡皂荚香。

    “先生。”

    “嗯?”

    谢九桢回来后手中就多了一封信,听到晏映唤他,便抬头看过来。

    晏映向后挪了挪:“妾身去沐浴。”

    谢九桢眸光隐动,只道:“去吧。”

    晏映挪了挪脚步,还不走,谢九桢知道她还有话说,就静静等着她,谁想到她脸颊却渐渐红了,扭扭捏捏地看着他:“那先生等我回来!”

    鼓足勇气后一气呵成,一气呵成后人赶忙逃跑了,谢九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他刚才跟她说过的话,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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