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番外二·EVERAFTER【终章】

    暮春的一天,天高云淡。风里带来暖洋洋的气息,街头绿树红花,渐次盛开。

    乔茉就要毕业了。虽然如今的大学生,往往要面临着毕业即失业的命运,不过她倒是运气不错,正在实习的一家中医院已经跟她达成了初步的意向。

    没了工作之忧,乔茉走在路上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这几天那家中医院的药师暂时请假一周,于是作为实习生的乔茉被临时指派去药房打杂。乔茉倒是很喜欢呆在药房里,中药那种微苦的清香也让她觉得心情愉快。

    这座城市里颇有几座旧时遗留下来的老式教堂,地理位置还都不错,不乏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建筑风格却一派古朴典雅;庄重肃穆的教堂尖顶,在晴朗的天气里,看上去直要刺破苍穹。

    此时正值教堂大门打开,在里面举行婚礼的一对新人被他们的亲友簇拥出来,喜笑颜开地在教堂门前的大片空地上摆出各种POSE,以身后的古老教堂为背景拍照留念。

    乔茉心下一动,也缓缓走上前去。教堂的大门尚未关闭,门口还有几位信徒模样的老妇人,看见乔茉走近,她们慈祥地对着她微笑,说道:“快进去吧。”

    乔茉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们把她也当成了前来做礼拜的虔诚教徒。不过这种扑面而来的好意也令她无法推却,她含笑向那几位老妇人点了点头,就经过她们身边,走进那座庄严宏伟的大教堂。

    牧师倒是已经开始了今天的布道。乔茉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刚才的婚礼已经超时了,难怪牧师没等齐全部的教徒,就要急着开讲。

    乔茉随便找了一个靠后的角落坐下来。硬木的长凳已经被磨得光洁无比,前面的椅背后有一道长长的斜木格,里面对应着每个座位的大致位置,都放着一本圣经。

    这座教堂非常大,所以真正虔诚礼拜的教徒们都聚集到了前面靠近圣坛的位置,凝神静气认真听着牧师布道。而乔茉坐在后面的角落里,不引人注意,也能平心静气地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牧师娓娓教诲的谆谆语气,手里翻着一本圣经。

    时近正午,灿烂的阳光自教堂顶上的天窗里漏了下来,如同光的雨,纷纷洒在教堂里。

    乔茉学着那些虔诚祈祷的信徒们的模样,双手合十,伏在前面长凳的椅背上,手边是一本摊开的圣经,翻开的那一页上面,正好是这么一段话:【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如死之坚强,嫉妒如阴间之残忍;所闪的光是火的闪光,是耶和华的烈焰。】

    教堂在礼拜期间紧闭的侧门仿佛又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乔茉感到有一阵暮春时分暖洋洋的轻风吹进来,风里带着花开的气息。她不禁闭上了双眼,感受着这股温暖,任微风吹动她额角的细碎鬓发,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带了一丝笑意。

    身旁似乎隐约有一点衣料的细碎响动,仿佛有人脚步放得极轻极小心地走近,最后在她身旁那个位子上也轻轻坐了下来。乔茉虽然依旧闭着眼睛,却仍然能感觉到那个人把双手同样放在前面的椅背上交握,而带来的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

    乔茉心下有些诧异,心想这座教堂何其之大,大得连牧师布道的时候都要戴微型麦克风才行,何况今天这座教堂里有四分之三的座位都是空着的,想要来做礼拜,何必非要挤在她这一行椅子上?

    不过她也就是这么一想而已,并没有想要跟那人争执的想法。耳畔传来牧师或高或低,语气平和的说话声,煦暖的阳光穿过彩色华美的天窗,似乎让这些坐在教堂里的人们都沐浴在来自天堂的光辉里。

    她忽然听到身旁那个人,用一种安静的语气,读着她手边摊开的那一页圣经上的段落。

    “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如死之坚强,嫉妒如阴间之残忍……”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

    乔茉震惊地猛然睁开了双眼,把头转向右方——

    爱德华就坐在那里,此刻也正缓缓把自己的脸转向她,向着她微微一笑。

    乔茉太惊讶了,一时间竟然觉得周遭的一切声响都陡然消失了,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她的整个人都仿佛被教堂的天窗里笼罩下来的那一层温暖的光晕烘托起来,暖洋洋地在半空浮动。

    隔了这么久,再见到面的时候,他还是和她记忆里一样。金棕色微卷的柔软短发,被阳光一照就会泛起一层薄薄的亮金色。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衣料上仿佛有着精美而不繁复的暗纹装饰,袖子被挽起至手肘,显出一种利落而斯文的风格来。他虽然在对她微笑,然而那笑意太宁静,反而是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里,似乎蕴含着更多的情绪,只是没有表示出来。

    这一幕瞬时间竟然令乔茉产生了一丝恍惚。仿佛这里还是那座偏僻而少人问津的海岛,而此刻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只有他们两人,肩并肩坐在岸边,面朝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倾听着海浪的声音。

    真不敢置信那些都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这么长的时间,他究竟都是去哪儿了呢。乔茉想。

    更不敢置信的是,就在她这样走开了以后,有一天他还会回来,就好像生命里从前空白过的那许多时间,在这一瞬间全部都消失不见,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他仍然一如既往在她面前沉静而笑,仿似当年。

    乔茉过了半天才找得到自己的声音。她缓过一口气来,眼里仍有不可置信的余波,静静说道:“啊,你来了。”

    这句话却似乎让爱德华产生了一瞬间的迷茫。他深深注视着她,停顿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句回应突然给乔茉以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心忽而跳漏了一拍。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落进了她眼里。她定定地望着他,低声说道:“不,不晚。”

    听到她的回答,他仿佛终于从胸口长长透出一口气来,唇角似有若无地向上弯了一点,仍旧静静地说:“……我费了一点周折才找到你的表姐,我记得她是杂志社的记者。”

    她低低应道:“是的。”

    他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又把脸转回去,面朝着教堂前方圣坛的方向,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或者我应该庆幸你至少给我留下了这一条线索。”

    她啊了一声,好像一霎那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一样,微张着嘴,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

    他也不看她,仍然望着前方,语调柔和。

    “我原本以为我至少可以有机会当面和你道一声别。”

    她仿佛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万分里回过了神,同样也转回了视线,漫望着前方的圣坛和正在继续语重心长布道的牧师,静静地说:“如果只是为了道别的话那就不必了。”

    这个回答似乎大出他的意料,他忍不住稀奇地侧过头,反问了一声:“哦?!”

    她也偏过脸来望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座教堂应该是本城最大的一座,且新近刚刚整修完毕,一根根气势恢弘的巨大立柱撑起教堂的金色穹顶,天窗上的彩绘玻璃折射出阳光的七彩光芒。

    有那么一瞬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的圣坛,圣坛上竖立着一座高耸的十字架,受难的基督在其上面露痛苦与坚忍之色,默默俯望着他脚下的众生。

    然后,他突然轻声说:“我去了一趟耶路撒冷。”

    她闻言有点惊奇,也不知为何有点想要微微笑起来。她问道:“你去耶路撒冷做什么呢?”

    他转过脸来,深深地望着她,最后说:“去看一看那座圣城。”

    她的眼光一闪,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说:“……你是因为电影里那位得了麻风的耶路撒冷之王,才想到要去圣城看一看的么?”

    他淡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微笑起来,点了点头说:“嗯,可以这么说。”

    她哦了一声,也跟着他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什么来,叹息道:“可惜,那里到现在为止都是人们彼此争战冲突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他在一瞬间也似有一丝的黯然,然而很快摆脱掉了那种情绪,他静静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关系。只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心目里存在着一座真正的圣城,那就够了。”

    她一瞬间似乎显得有些惊讶,眼光闪了闪,低下头,微微笑了,说:“我想你的心目里就存在着这么一座真正的圣城吧。”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种赞美,所以他难得的有些赧然,声音里也因为那微微的不自在而带上了一丝艰滞。

    “呃……你也是。”

    他的不自然却仿佛给她带来很大的一种乐趣,她闻言笑眯眯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漆黑的瞳眸里仿佛有光芒在跳动。

    “你也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去耶路撒冷?你毕业了以后难道没有找到工作吗?”

    这问题仿佛打中了他的死穴,他一霎那显得有些紧张,低下头盯着他们并排放在前面椅背上的、合十交握,似在祈祷的双手,说道:“……找到了。”

    这个回答勾起了她的一丝好奇心,她紧盯着他不自在的脸,半开玩笑似地追问道:“那……你哪来那么长的假期去耶路撒冷?……去那个地方,可不是一个周末或者短假期就能赶回来的。你辞职了?被老板赶出来了?失业了?……”

    他愈发显得不自在,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头来,淡蓝色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平静地说:“我已经离开了我的家。他们说如果我要正式加入国际麻风协会,做一名长期的工作人员,就不要再想得到家里的一丝一毫支持……”

    她啊了一声,似乎非常惊讶,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她的视线此时仿佛才敢带点放肆地当面打量他,最后,她的眼神落在他的胸前,凝定在一个点上。

    那个她曾经见过的,同样的小小的绿十字架徽章——曾经代表着那位得了麻风的年轻的耶路撒冷之王,如今已经成为国际麻风协会的标志——就别在那里。

    他莫名地有些紧张,再度深呼吸,终于把真正想说的说了出来。

    “茉莉,我到这里来,是想得到你的支持。这……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发现,当她对某件事情存着疑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微微偏着头,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盛满对答案的渴望。此刻,她脸上就是那种表情。

    她低声问道:“为什么?”

    他来此找她之前,原本是准备了一长篇自认为能够说服她的话,然而现在面对着她那双晶亮澄明的眼眸,他忽然觉得那些打好的腹稿全部无影无踪。

    他低头想了一想,忽然想起某件事来。于是他重新抬起头来凝视着她,唇角缓缓展开一个笑容。

    他说:“你记得么?在那座小岛上的某一晚,你曾去我那里看过一部电影。”

    她有丝迷惑地点了点头。

    那种迷茫的模样勾起了他更深的笑意,他续道:“那时,你曾念过一句圣经上的话。‘我的神阿,求你看顾我,应允我,使我眼目光明,免得我沉睡至死。’”

    她啊了一声,似乎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些。

    他轻声说道:“若没有当时那些经历,我想我也许无法这样有勇气,去反省自己的路,自己的志向……那样,即使我做了再多事情,也不过是一些奇巧的手段,权宜之计,于这世间无补。那和我沉睡至死,有什么不一样?……”

    【求你看顾我,应允我,使我眼目光明,免得我沉睡至死。】

    她并没有立刻应声。然而她的眼里慢慢升起了一线笑意,脸上逐渐展开愈来愈清晰的笑容,仿佛在那一瞬间,大片大片原野上生长着的,皎洁而明朗的茉莉花,全部都烂漫开放。

    她轻声说:“你知道么,在中医理论里,雷公藤也是可以治麻风的呢。”

    他却并不显得惊讶,只是温声应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她略略一扬眉,忽然说道:“雷公藤还有个别名,叫做红药。”

    “红药?”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摹拟着她所发出来的中文发音,说得怪腔怪调。

    然后,他很严肃地点点头,说道:“这个名字也很好,虽然它代表的是一种毒/药。”

    她望着他,慢慢地翘起唇角,微笑起来。

    时近正午,耀眼的光线透过窗棂,在教堂华美宏丽的金色穹顶上折射出细碎的雨点一样的光芒。

    牧师终于完成了他一上午的辛勤布道,教堂里响起庄严优美的风琴声。唱诗班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台上,率领着台下一众信徒齐唱赞美诗。

    正巧,今天他们唱的,正是乔茉唯一听过的一首赞美诗——或许也是最有名的一首——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爱德华的手一开始仍是合十交握的状态,似在祈祷。然而当赞美诗响起来的时候,他的视线投向身旁的乔茉,略一犹豫,松开了自己的两手,却把自己的左手伸向她,掌心向上,缓缓摊开。

    乔茉起初的一霎那似乎仍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盯着他那只伸向自己的摊开的手。教堂内光线明亮,他的手五指修长有力,肌肤白皙光洁,掌心纹路清晰。

    这种场景不知为何令她恍惚了一瞬,眼里不由自主地竟然有点湿润。

    爱德华见她迟疑,忍不住偏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带着一线期待和一线忐忑,使得他那张一贯沉静从容的脸上此刻的神情格外生动。

    他顿了一下,轻声说道:“这次去圣城,我很有收获。想起了很多事情,想明白了更多……”

    乔茉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提起去耶路撒冷的事情。

    爱德华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又说道:“茉莉,可以允许我握着你的手吗?”

    乔茉闻言紧张地笑了一下,也偏着头望着他,仿佛不明白他一时间怎么变得这么坦率。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半开玩笑似的反问道:“……这是请求吗?还是命令?……”

    爱德华微微一顿,眼眉间忽然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笑意。他说:“我记得,圣经里说过,‘但命令的总归就是爱,这爱是从清洁的心,和无亏的良心,无伪的信心,生出来的’……”

    正当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唱诗班又换回了英文声道,继续唱着:

    “Through many dangers, toils and snares

    We have already come

    It was grace that brought us safe thus far

    And grace will lead us home...”

    乔茉就这么注视着他,看着看着,脸上渐渐绽放出一个愈来愈明朗的笑容。

    她也松开了自己交握的双手,转而把自己的右手掌心朝下放在他伸出来的左手掌心,略略一停顿,将五指合拢收紧,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再不松开。

    此时礼拜刚结束,教堂的正门敞开,室外明亮的阳光毫无保留地一涌而入,在教堂正中的走道上仿佛铺下了一层金色辉芒,犹如通往天边的光明之路。

    他们一起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中间的过道上,随着那些退场的虔诚的人们,并肩走出教堂。他们交握的两手十指相扣,因为距离很近,他温暖的鼻息扑面而来,吹动她前额薄薄的碎发。

    在他们刚才坐过的长椅上,那本圣经依旧摊开着。穿门而入的清风裹着温暖的气息,轻轻地吹动洁白书页的边角。那翻开的一页上,漂亮的字体密密麻麻印着这样的句子: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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