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将近, 京城的客栈处处爆满,住的都是入京赶考的举子。
往年这个时候,举子们聚会,除了以文会友之外,谈论最多的就是本届主考官的喜好,彼此间传阅的,也都是主考官的大作。
每到这个时候,主考官特意刊印出来的文集, 都会迎来一波儿热卖。
这也算是做主考官的额外福利, 还是明明大赚特赚,却又半点儿铜臭不沾的那种。
读书人出书, 都是为了会友,是给懂的人看的, 是能用钱衡量的吗
但今年的形势,明显不一样啦。
亲爱的举子们,想打听主考官的喜好吗想求购主考官的文集吗想了解主考官的政治倾向吗
放心,你打听不到, 别人也都打听不到。
因为, 直到目前为止,主考官到底是谁,除了亲自阅卷的东宫太子, 谁也不知道。
“阅阅卷”
有新来的举子林生不明所以, 虚心向来的早的求教, “吴兄, 太子殿下阅的是什么卷”
在场的举子有好几个,林生却独独选了吴生来问。
这当然不是因为吴生的学问最好,而是因为吴生的虚荣心最强,嘴巴最快。
果不其然,吴生见林生谁都不问,单单来问自己,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得意地环视一周,这才满脸矜持地来了个开场白。
“林兄故乡偏远,不似吴某长居直隶,对京城的消息不灵通,也是正常。”
站在吴生视觉死角里的人已经有忍不住撇嘴的了。
住直隶地就高人一等吗什么玩意儿人家正儿八经的京城人还没说话呢。
倒是被炫耀了一脸林生心下觉得十分好笑,顺着吴生的心思奉承了两句“不愧是天子脚下,消息日新月异,一般人还真弄不清楚。这一回,也多亏了有吴兄可以为在下解惑。”
一番话哄得吴生心花怒放,很痛快地就把林生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他。
“此次春闱与往年不同,而是由东宫太子殿下主持。”
他说着,朝端本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恭敬地说,“太子殿下为人宽和谦逊,且敬重诸位天官德高望重,自言不敢挑拣,遂请示了天子,出了考题,让诸位大人公平竞争。”
“哦原来如此。多谢吴兄为在下解惑。”
林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暗道听起来,当今太子不是个简单人物呀。有此储君,或许是大晋之福。
想到来京之前,父亲对自己的叮嘱,林生觉得,也不一定非得按照父亲安排的路走。
他读书的天赋并不高,老师说他能考上举人已经是万幸了,想中进士更是千难万难。
所以,入京之前,父亲就给他准备了五千两银子,准备着他一旦落榜,就用这笔银子打点上下,直接以举人之身谋个官职。
但林生自己并不怎么乐意。
因为举人虽然可以谋官,前程却十分有限。
他打算先专心考试,如果考不上,就在京城滞留一些时日,找找别的机会。
今日听了吴生的话,他隐约觉得,自己的机会,可能就要应在当朝太子身上了。
不过,究竟如何,还得再看看。
一群学子凑在一起又赞美了一通天子与太子,便由吴生牵头,开始题诗作画。
林生的学问在一群学子里,虽然说不上垫底,但也在中下游水平。
不过,他向来有自知之明,万事不与人争先,学问不如人也坦然承认,不懂的地方就虚心求教。
因此,无论是学问强过他的,还是不如他的,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
直到开考前三天,主考官与副考官的名单才从东宫流出。
主考是户部尚书徐帆,两个副考分别是翰林院大学士糜烀,还有兵部右侍郎范文。
这其中,徐帆德高望重,糜烀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唯有兵部右侍郎范文,是一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
别看范文名字取的文气,本身长的却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乍一看上去,他就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穿着禽鸟常服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任谁丢觉得,他胸前的补子上,绣的该是猛兽。
但他偏偏就是个文官,还是当今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状元郎。
只不过,他生性沉默寡言,属于只会埋头做事的那一波儿。
所以,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因头名状元的身份被天子高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沉寂下去了。
直到天子积蓄够了实力,一举铲除权臣之后,他才因踏实肯干渐渐冒头,为天子所重。
不管怎么说,范文都是个冷门儿,甚至连他自己得到结果也意外了一下。
这倒不是他对自己的才干没有信心,而是资格试这种局部考试,暗箱操作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而且,不但没有觉得不公平,甚至还很支持太子进行暗箱操作。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从太子选出的人里,窥探一番太子殿下的用人之道。
喜欢忠直的,还是喜欢圆滑的喜欢实干的,还是喜欢嘴巴甜的
而齐晟也没让他们失望,直接就选了范文这么个最具代表性的实干家。
说实话,直到现在,齐晟也依旧看不惯那群只会打嘴炮,不会好好干实事的。
他们要是有纵横家的实力,他也认了,外交部欢迎他们。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呀。
整日里张口圣人云,闭口先贤曰的,分明是把人当二傻子忽悠呢。
齐晟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怎么看自己也不像是二傻子。
所以,他坚决不要这种嘴炮党
事情发展到这里,太子第一次主持春闱,对于众官员来说,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凡是想要日后在太子手底下发光发热的,都要慢慢调整自己做官的方向。
至于那些头铁的,还有那些反应慢的,不说多说,就是被淘汰了给人让位的命。
主考官和副考官都选出来之后,阅卷官的考试和一众举子们是同一天开始的。
只不过,举子们要连考三场,九天才能出来,阅卷官只需要考一场,半天就可以出来了。
可以说,齐晟这一手,让不少心怀侥幸,准备贿赂阅卷官的举子们哀嚎不已。
但不管私底下怎么哀嚎,表面上他们还得和别人一起称颂太子英明。
含光殿里,齐覃一边喝水,一边“嗤嗤”直笑。
作为被笑的那一个,齐晟丝毫不以为意,他还很有心思提醒了一句“您喝水的时候就别笑了,当心呛到了。”
齐覃瞥了他一眼,“朕怎么可能会被呛到”
“哦。”
齐晟道,“反正这会子也没别的事,儿子就给您念一篇文章解解闷”
“文章什么文章难不成,还有人往你这里投行卷了”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行卷什么的,早在宋朝就不流行了,本朝更是严厉禁止的。
齐晟笑道“什么行卷就是一篇很应景的文章,写的就是喝水。”
“那你就念吧。”齐覃端起了盖碗。
“那您听好了哈。咳,咳。”
齐晟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那一篇虽然时隔多年,却依然让他印象深刻的关于“喝水”的文章。
“人都要喝水,早上要喝水,中午要喝水,晚上也要喝水。老人要喝水,大人要喝水,小孩也要喝水渴了要喝水,不渴也还是要喝水。活着要喝水,死了哦,死了就不用喝了。”
“噗咳,咳,咳,咳”
齐覃原本是一边喝水,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批判齐晟念的文章狗屁不通。
可这最后一句,弯转的实在是有点急,他一激动,就呛住了。
这会子,轮到齐晟说风凉话了,“咦父皇,您不是不会呛住吗您说的话,儿子可是全当真的听啦。”
“咳,咳,咳,咳,咳”
齐覃咳了一阵,好不容易在田保的帮助下顺匀了气,抖着手指着齐晟,“你你这个不孝子”
”冤枉啊。”
齐晟给自己贴上了二皮脸,“儿子只是看您无聊,特意牺牲了批奏折的时间,念个趣文给您解闷的。耽误这么一会子,我晚上得晚睡一刻钟呢。”
“你给朕滚回去今年科举要是出了纰漏,仔细朕剥了你的皮”
齐晟起身,一溜烟儿跑到了门口,嘴上还犯贱地回了一句“父皇这话可别让外人听见了。咱们大晋以仁孝治国,早就不兴剥皮这么残忍的刑罚了。”
然后,他就跑没影了。
齐覃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抖着手指着还在晃荡的门帘,对着田保抱怨道“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田保堆起笑脸,熟极而流地恭维道“这也是陛下慈爱,太子殿下才与陛下这般亲密呢。”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
作为一个贴身太监,明明知道主子的心思,还不能表现出来;明明知道主子没有生气,还得用主子喜欢的语言类型给太子求情。
你说,他容易吗
看吧,也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自家那傲娇的主子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唔,这小子别的不说,论孝顺却是世间少有的。”
田保再次挠到了主子的痒处,“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齐覃嘴角疯狂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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