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幻剂?”
今日稍早, 恍惚间仿佛听见客厅博古架上的老物件已经响过嘡嘡两声, 约摸是凌晨2点。
枕靠软垫倚着实木床头的姜副支队长此刻睡意全无,眼虚神散脑子里却倍儿清醒,半躺着深喘了好一会儿,斜眼瞅见横陈在旁边的大半扇软绵绵,2米宽的薄绒被就盖了他个脚后跟,不禁蹙了蹙眉头。
抬起汗津津的胳膊拽住被角一掀绒被, 直掖到他腰上把人裹紧,蹬开再裹紧, 揪着结口把人裹老实了,才接着问他:
“为什么会觉得和致幻剂有关?”
浑身燥热得起腻,林逆涛难受的红着眼睛咬枕头,胸腹紧贴床单和偏硬的床垫, 抬了两下脑袋,好容易才挣脱出一条胳膊来, 够到床边刚研究了一半就被蹬开连屏幕都来不及合上的笔记本电脑,边操作触屏打开文档, 边冲旁边瓮声到:
“这4个不都是卖药的吗?换了谁不都得怀疑他们是药磕多了才跳楼啊。”
正避破邪妄心净无尘,刚吃了顿饱儿的姜副支队不满意他故意挥胳膊蹭掉绒被,只得翻身盖过去, 用胸口帮他把绒被压紧,冲他耳边说:
“辉狗早查过了,这4个都是吃麻=古=(冰=毒=)的,和他们一起开毒趴的同伙也证实案发当天早上, 他们只和往常一样用马壶吸过冰。”
说到这又顿了顿,握住手背捏着他的指尖移动光标,点开另一份文档。
“而且另外这11个人,都没有吸毒史。”
“那么药物史呢?”
林逆涛往上抬脑袋,笔记本屏幕光往他鼻尖打出一层朦胧的青白,眼角湿湿的耳垂嘴唇被吮得充血,身体拱桥一样架着姜铎的大半身,浑身热烘烘脸色不好看,侧脸问他:
“按说自杀都属于非正常死亡,都得尸检吧?还得对他们的家庭情况和疾病、药物史做调查吧?”
怎么皱眉也好看,噘嘴也好看,姜副支队长神思有点飘不满意的往前埋首,声音闷闷地说:
“尸检只有2家做了,剩下的9家自杀时目击证人很多,可以判定是独自爬的楼并没有被人胁迫,坠楼自杀事实清晰,家属都写了书面申请不做尸检。而且上周我调阅了他们的案卷,这5个都有抑郁症,病症程度不一,但都接受过抑郁症治疗;
而这3个有慢性病史,平时一直在服用心血管类的慢性病药物;
另外这3个,根据其家人、朋友或者邻居证实,都是外向型性格,心思细腻乐观开朗,遇到事情也会主动与人沟通,有表达倾诉的意愿,只是有时候情绪起伏比较大,经常接触他们的人都曾听他们抱怨过人生不如意,但远没有严重到影响生活的地步,没有接受过治疗。”
因抑郁症或者情绪不稳定自杀……的确合情合理。
火炉包着火炉,林逆涛嫌他跟个狗似的才刚完事儿又贴过来腻歪,连连往旁边躲,大半拉光腿都快垂到地上了,
“那笔录里有没有调查他们的社会关系?有没有出现压力过大,或者与人有债务、情感纠纷之类?”
“那肯定得问啊。”
姜副支队更加不满意他瞅着机会就把光腿蹬到绒被外面,干脆把人薅回来抱紧,用下巴杵他后颈窝的发尾,过瘾一样嗅着他的味儿。
涛儿从不让别人碰他头发,上学那会儿是老姜,现在是自己帮他打理头型。
结果上周他归队前才帮他修剪得规规矩矩,齐肩长发剃成寸的打薄了发帘,还给推了两边铲,就头顶留的略长,绿毛剪光亚麻白染回深黑色,眼下被暖黄的夜灯照着几种颜色混出来居然有点不太明显的泛灰青,黑得不全面。
要不要帮他重新染一遍?姜铎心里琢磨,嘴上却说:
“就像你说的,坠楼案件多发,警方肯定有所警觉,调查取证工作也会做的越来越仔细,生怕有遗漏。
但这几起坠楼案的调查结果就是这样,没有债务纠纷,没有情感纠葛,没有胁迫,只有证人普遍反映死者平日里情绪不稳定,精神状态起伏大,这也是这几起案件里仅有的联系之一,此外就是除了于锦夏其他死者都是独居,生活关系圈也都在北郊这一带。”
听他说完,林逆涛转头,稍稍眯缝眼睛看着姜铎的侧脸,又问:
“查没查他们的网络身份?蓝鲸游戏之类的他们接触过么?”
鼻尖上还在冒汗,眼睛里雾满水珠头顶的呆毛乱翘,姜副支队的贤者时间进度条即将跑到头了,喉结紧了一紧咽咽唾沫,趁机啾咪两口:
“平均年龄42岁,网络应用并不深入,不符合蓝鲸游戏或者其他传播消极负面情绪、诱导人自杀的网站受众范围,而且他们的家属也普遍接受了他们系自杀的说法,说明这几个人在日常生活当中,还是表现出一些不稳定的状态。”
说到这,姜铎把手架到薄绒被上搂紧他的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接茬,才问他:
“所以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用过致幻剂?”
“因为他们看起来像是在逃跑。”
林逆涛盯着屏幕认真回答,被人连绒被带腰牢牢箍着,脑袋贴到人颊侧被迫与人磨蹭耳廓和鬓角,不怎么舒服。
“背向太阳,逃进阴影里面,我仔细看过网上找到的几段现场视频,发觉他们自杀前,几乎都是用同样的表情在奋力往前跑,跑到高楼边沿时也很平静,没有悲凄或者壮烈,就像正在跑圈觉得前面还有路似的,歇一歇就得继续。”
姜铎想了想,表情凝重的点头道:
“确实,坠楼时间几乎都是在日升或日落前后,而且基本都是爬上楼顶便直接往下跳,没有轻生者的犹豫彷徨,也没有发现他们留下遗书或者别的信息,确实不符合常理。”
说完这个却转头看向林逆涛,不置可否:
“但是,涛儿,致幻剂的成瘾性和作用是最不稳定的,产生幻觉后的行为效果也因人而异,因为吸收或者滥用致幻剂而导致人自杀的案例,沿海有,西南这边却从来没有过,你也知道毒=品=市场也是讲种类范围的,咱们这边主要是四号(=海=洛=因=、=镇=静剂)和=麻=古(=冰=毒、兴=奋剂),连麻叶(=致=幻剂)都很少有人抽。
而且按照现有使用致幻剂的吸毒者行为来看,大部分人都会出现感知觉紊乱、肢体震颤、轻微运动失调之类较为明显的怪异动作,在药物作用消退前,几乎不可能会像视频里的自杀者那样神志淡漠甚至很冷静,如果你是从这几名自杀者的表情去猜测他们的自杀行为是受到药物影响,不是刚好与事实相反吗?”
林逆涛白他一眼立即反驳:“表情淡漠的跑去跳楼,也不算怪异?又不是跳下去还能拍拍灰再站起来接着上班买菜去……”
但呛白完他便埋下脑袋不吭声了,甚至没有再烦躁的扭来扭去,就继续咬枕头乖乖的给人抱着,似乎也在琢磨姜副支队那句:
“与事实相反。”
其实自己又不能告诉他,会有这种判断是因为自己在不久前就曾见到过同样的案例。
在缅北,3起,死者生前同样患有抑郁症,案发前曾服用过吗氯贝胺之类的单胺氧化酶抑制剂,用于抗抑郁治疗,但在混用了有致幻效果的药物后,合并药物加重认知混乱,回闪、视幻觉、精神错乱等症状,最终导致其自杀,且自杀前都是这样一脸淡漠的神情。
但自己也知道,拿缅北的案例佐证临潭的15起自杀案件,其实非常的不牢靠。
一是因为自己没看过相关案卷,对这几位自杀者的药物使用情况并不了解,何况这些案件大部分连尸检都没做,家属普遍都是个无异议不想再深入挖掘心伤的态度,更不用说去追查他们生前到底有没有用过药,用过哪些药,是在什么情况下用药。
二是单从几起自杀案的特征来看,源鹤市这15起坠楼案件与缅北那3起也很不一样,缅北那3起有1起坠楼,2起投河,案发时间有深夜有白天,但是源鹤市这15起,却全部选择在日升或日落时爬天台,满满地仪式感。
三是缅北的3个死者都曾有吸毒史,但源鹤市这15起,仅4人是吸毒者,这也是最大的不同点。
越想越糊涂,眼前仿佛氤氲起白雾。
缅北3起自杀案的死者究竟服用过什么类型的致幻剂,齐然至今都没能查证清楚,但按照姜晓堂说的,源鹤市跳楼的4名吸毒者长期吸食的是=冰=毒,那么稍微能看懂说明书他们也不会主动乱吃抗抑郁药。
只能再耐心等等毒化检测报告。
一想到这更是一脸阴沉,林逆涛又把原先那几段源鹤警方抓捕涉毒人员的视频给点了出来,边往旁边蹭蹭边给他指屏幕。
他没有点开原来下载好视频的文件夹,而是直接打开网页搜索。
刚着手研究那会儿林逆涛就发现了,整整一周,抓捕行动相关视频的点击转发评论早就多出去一万来条,其热度并没有因为信息传播时效性、不断涌现的新热点和公众关注点转移而递减太多,网络背后不断有键盘侠往里添干柴的举动,已经十分明显。
而被转发评论最多的一条,就是自己和姜晓堂觉得剪辑有问题的那段视频。
因为那条视频拍摄到的内容最全面,录到了枪声、追逃、楼顶对峙和四个人下饺子一样先后坠楼的全过程,虽然是远景画面,看着也着实悚然和惨烈。
林逆涛疑虑深重的哎了姜铎一声,有些恼的问他:
“上周咱俩讨论的结果你和辉狗说了没有?”
“说了。”
“那他怎么给办成这样?”
林逆涛一边质问一边点开底下的评论,专挑那些骂得最凶狠地浏览,
“你看这些评论,还有这几个表情包,这还是我给小冯发过的呢,陈振辉他几个意思?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放任他手下那些个少爷们煽风点邪火是吧?他想干什么?他是要钓鱼吗他?”
“估计是。”姜铎早就发现了,只悻悻的摸摸鼻子。
“我提醒过他别作死别照着他领导的尾巴上跺脚,他就是不听,甚至还来回横跳,我也没办法呀。”
“从炒热度下手,煽动更多网民一起分析研究这些视频,看样子他走正经查案程序反倒查得困难重重了,是不是?”
“估计是。”姜铎皱紧眉头再赞同,
“会走这步险棋,明显他也被逼得没办法了,上级只要责任人、要处置结果和结案报告,死者家属要警方的态度和赔偿,民众要满足窥探欲,要深度挖掘背后的结果,关键这几样东西还都不一样,按照辉狗的脾性,太有可能破罐子破摔。”
“不过才一个星期啊,他着什么急啊他?”
林逆涛忿忿的字音有点重,思索了一会儿又囔囔道:
“这么说……他也觉得这案子不会是简单的嗑药坠楼,不想轻易草率结案?”
“那肯定啊。”
姜铎嗔怪一声,照见灯底下涛儿老抿嘴扯嗓子,便往床头柜上拿来一瓶冰牛奶,拧开盖子递给他,边看他喝下去边说:
“你都不知道,辉狗是有多憋屈,他说他追了这么多年的小药头,从没见过不往人堆或小巷道里跑却明晃晃的引着警察爬天台的,哪怕是追刚煲过猪肉(吸食=麻=古=)脑袋里亢奋疯癫的,或者罹患=苯=丙=胺=精神病神志不清的,也不会这么慌不择路,还四个人从不同的地方先后爬到相邻的两栋楼,再挨个往下跳。”
“跟约好了似的……”
林逆涛在旁边嗫喏一句,两眼紧盯视频能把屏幕烧穿两窟窿,愁得直捏鼻梁。
姜副支队盯着他魔怔了一般心无旁骛的样子,特别不满意,先接过他喝剩点盒底的牛奶自己喝完,再凑过去把人往床边拽回来,揽进自己怀里。
“涛儿,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这是人辉狗的案子你替他调查那么多干吗?至于整晚研究关联性研究到发癔症么?这不还有你老公在帮他查呢么?整整一星期了,在警校里见到我就扭头就跑,躺在一块却还在琢磨别的东西,你老公可生你气了啊!”
“我不跑我冲过去抱着你亲嘴啊?”
林逆涛回答得应付了事,两眼一直盯着视频,自言自语:
“才刚吸过冰,哪怕之后又磕了四号也不该是这种平静的表情,磕了四号他们得犯瞌睡无精打采,翻过护栏时头是向上仰的,两脚踩空却还保持蹬跃的姿势,手也没往上乱挥,难道他翻过去都没发觉自己跳了楼吗?”
盯着盯着啪的一下,眼前一团黑,林逆涛唬了一跳。
狐疑转头,顺着汗湿的毛胳膊往上看,便看见他老公已经半抬上身脸色黢黑的看着他,床头灯一照,满脸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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