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老太爷传您去书房一躺。”竟是六安亲自来传话。
典林放下书, 外面天色已黑, 明早便是和临州府学学子切磋的日子。
这个时候找自己是有什么事?还让六安来?
典林略感疑惑:“我知道了, 待我穿件外袍。”
“大小姐。”这时一婀娜身影也进了院子, 正是云碧。“少爷命奴婢给小姐送盅汤。还让奴婢传话, 小姐今晚早些休息。”
“先放着吧, 老太爷让我去书房一趟。”
“那奴婢先退下了。”云碧向典林和六安行礼告退。
典林点点头,整理好仪容:“麻烦六安总管带路。”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和典林说会儿话?”典唯阳头痛,好不容易把云碧支出去。
云碧捂嘴笑:“可真是不巧, 奴婢到的时候,六安总管正在小姐院子里。”
“六安?”典唯阳奇怪:“他去找典林干嘛?”
“说是老太爷找小姐。”
“爷爷这个时间找她,莫不是明天的事?”典唯阳清楚典二老太爷派人炒作典林名声的事。心想难不成这次爷爷又要背后做什么?
这可不成, 这陈先生最是刚正不过, 府学人人皆知,凭借典林的真才实学, 受陈先生青睐轻而易举, 若是自作聪明反而让陈先生厌了典林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 典唯阳放下书:“我得去找爷爷一躺。”
这边书房。
“老太爷, 大小姐到了。”
“进。”
典林进行礼:“孙侄女问二爷爷安。”
“起吧, 典林你坐。六安你出去。”
六安答是,便退出书房合上门。
“典林, 这是明日策论的题目。”典二老太爷抽出一张纸条放在典林面前。
典林安安分分坐着没有接。
典二老太爷不以为意,接着说:“明日你如常做答就好, 不用担心其他。陈先生收你进府学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典林没想到典二老太爷竟然会为她出这份力, 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能开口:“多谢二爷爷。”
“你先别急着高兴,我话还没说完。”
昏暗的灯光给典国芳老迈的面孔蒙上一层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白吃的饭。这个机会不是没条件的。”
典林点点头,确实如此。
她没那么天真,从她接受典二老太爷对她们一家的安抚后,就明白她从此是和典家五房荣辱与共的,现在享受的以后都要还给家族。
这理所应当,她不会觉得这是对亲情的玷污,也不会因为这是典家对她奇货可居的利用而感到愤懑。他们之间哪有什么亲情?是利益让这个家族走到今天。
典国芳见她并无勉强,心中满意。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这条件跟典家没关系,跟我这个老头子也没关系。是那陈先生的条件。”
陈先生?
典林摸不到头脑,她与陈先生有什么关系?她又能给陈先生什么,能让陈先生以入府学为条件?
“孙侄女不解,请二爷爷指点。”
“你知道那陈先生在算学上颇有名声吧?”
典林点头,之前典敬业想她入府学,就是想她跟陈先生学学算学,以后好接手粮铺。
“那日接风,老夫与陈先生吃酒,陈先生说他于二月十九解出百鸡术。”
典林一愣,她是二月二十参与书院大比才看到的题。
“那岂不是陈先生才是解出百鸡术第一人?”典林有些惭愧,若是如此,岂不是自己抢了本该属于人家的名头!
“陈先生可是怪罪?”典林抬头看向典二老太爷。
没想到对上的,是一双意味复杂的眼睛。
这眼神让她心头渐渐冷下来,随着羞愧退下,先席卷回来的情绪是一丝可笑。
“那陈先生可有证据?比如有谁知道他十九日便解题?”
老人皮松而耷拉着的眼皮没有遮住他眼中的精光。
典林终于看懂一点,他在嗤笑她,也在惊讶她的单纯。因为她第一反应竟然是全然相信对方,并且第一时间反省自己。典二老太爷或许还在耻笑陈先生,因为他的厚颜无耻。
但是典二老太爷又完全理解并且遵守着游戏规则,觉得陈先生的要求没什么过分的,完全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完全在他一辈子熟悉的人情世故中。
典二老太爷或许本就以看好戏的心态期待着,九岁的典林听到这件事时会露出什么神情,会有什么反应。愤怒?失望?不甘?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将这个世界黑暗的潜规则教给她。这个时候,一个早慧的孩子又会怎么样呢?
这才是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表达的一切。
典林不是不愤怒的,这种被玩弄被看戏被抢夺带给她耻辱感是让她愤怒的。
她还要什么答案呢?
一个是名满东临的先生,一个是名门望族的当家。
都成功的让她领略了无耻二字。
她还是把自己想的太厉害了,她能接受交易,她能接受利用,她能接受代价。
但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强盗行径。
那陈先生看上了她的百鸡术解法,看上了大周第一个解开大长公主银龟题的名头。因为他是府学的先生,便可以等着她双手奉上,再施恩一样的将一个入府学的名额给她。
他从头到尾有付出什么吗?空手套白狼而已。
典林深呼吸一口,冷静下来说:“二爷爷,孙侄女以为这个条件太重了。”
“哦?”典国芳神色不动。
“孙侄女即使明日无法被收入府学,九月府学考试,孙侄女也有十分把握入府学。仅仅是提前几月入学,就是失去百鸡术,并不划算。”
典国芳喝了口茶:“那陈先生说,只要你明日配合他说明他才是第一个解开百鸡术的人,你不仅可以立即入学,还可以拜他为师。你明白拜一个教授为师是什么意义吗?这样看,这个条件还重吗?”
拜教授为师,那日后便是情同父子。看卫先生和吴山长。不仅是弟子对先生的敬重,先生也要对弟子付出,不只是知识,更是人脉资源,这足以让一个寒门学子和官家子弟站在同一个起跑线。
“典林,你不要觉得老夫在难为你。入府学拜教授,都是你得利,典家依旧会像现在这样支持你。而那个百鸡术,一个九岁女童解开和一个算学教授解开,这个意义和重量全然不同。这件事你并不吃亏。反而十分有益。”
“仅仅如此吗?”
“什么?”
典林看向典国芳:“仅仅能换来这些吗?”
典国芳没说话。
书房内一时间陷入沉默。
半晌。
“典林,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这件事不是你想拒绝就拒绝的。你以为拒绝了他,你还可以通过入学考试进府学?进不了府学也就罢。你配合他,两个人还能成一段佳话,师徒有缘,两人前后脚解开同一道题目。而你不配合,明日谁会信你?
你真以为你一个籍籍无名之辈能够有这么大的名声是白来的?是我派人散播的。
典家不欠你,你若是不答应,明天一过,你就失去了所有被典家重视的理由。
这个条件,还不够重吗?”
典林沉默了。
典二老太爷说的没错。她被典家重视的理由一是百鸡术,二是潜力。
可明日只要那陈先生说他才是百鸡术第一人,不需要任何证据,仅凭他是府学教授,没人会反驳他。
毕竟这听起来才理所当然。
而她会被陈先生拒之府学门外,便是再有潜力又有什么用?毕竟平民之女通过科举做官的可能性比进府学还低。
一旦典家放弃她,他们一家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得到的平静会荡然无存。
这个条件,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能得到什么,而是她能失去什么。
陈先生从一开始隐晦的提出,可能连收她做弟子都觉得自己吃亏吧。因为他什么都不给,只威胁她,她都没有退路。
不对,陈先生不知道她的处境,收她做弟子是看在典家的面子上。
东临的乡绅大族,他并不想得罪。
典林觉得很可笑,做这种人的弟子,还要她知足?她典林都这么卑贱了?
典林脸上不以为然的轻笑没有躲过典二老太爷的眼睛。
“典林,话老夫已经说尽了,看你是典家女儿的份上,老夫便再提醒你一次。
老夫找人给你传播名声这事儿你接受的了。老夫找陈先生安排你入府学你接受的了。怎么要个百鸡术交换就接受不了?
你真是这么清高,就该什么都不要。说白了,你就是只想要,不想付出罢了。”
典国芳越说神情越严肃,声音越威严。
典林这时反而笑了:“二爷爷,您不必用这种手段激我压我。我若真是您说的那种人,凭这几句话对我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我从未觉得自己清高,我也根本没有清高的本钱。
我能接受一桩交易付出多于得到,但是不代表我能忍受别人一毛不拔,用我的东西威胁我,用我的东西跟我交换,这不是交易,是威胁,是强迫。
哦,典家不是我的,我在典家享受的一切也不是我的。是您给我的。
所以从头到尾,跟那个陈先生没有半点关系。我又凭什么把我目前最好的棋子给他?
我的底线低,不是没有底线。我是为了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才一直挣扎着前进。而在这条路上,要我先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那种人,岂不是本末倒置?”
典国芳气笑了:“你想成为的人?你想成为什么人了?”一个九岁小儿跟他谈做人,让他觉得可笑。
典林神情坚定,眼中的光芒让身在昏暗中的典国芳躲闪不及。
“现在我想做对得起自己,不会对不起别人的人。未来我想成为对得起天下人的人。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会学着屈服和妥协,但不是向陈先生这种人低头,他不值得我这么侮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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