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袁大人求见。”
只见桌案后正挽袖提笔的男人俊朗非凡, 面容光洁, 一身的富贵风流。
“让他进来。”
“微臣拜见王爷。”一身着绯色锦鸡官服, 白色长须, 身量清瘦的男人对那看起来只有二十余岁的男子十分恭敬。
夏诚抬笔沾了沾墨笑道:“袁大人客气了, 你我同是二品, 何必如此拘礼。”
“微臣不敢。”
夏诚下笔又快又狠,铁画银钩。
“袁大人来找本王,是户部出了什么事?”
“回禀王爷, 户部收到分别来自蜀州郡、西江郡、南江郡、浙江郡的文书,其内容不约而同,皆是郡内出现虫灾, 请求朝廷立刻派人前去救灾。”
“那便救啊!你户部尚书不去和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商量对策, 不去向内阁递奏章,找我兵部做甚?”夏诚言语似带调笑。
袁丰和却并不敢当真:“王爷, 西江郡南江郡布政使是世家派系官员, 蜀州郡和浙江郡布政使是寒门派系的官员。不是我们的地界, 所以……”
夏诚手下疾笔, 声音低沉而轻缓, 却让袁尚书出了一头汗:“你们护国公府世受皇恩,所以给本王记住一点。”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你袁大人给本王记住,那西江南江, 不是世家的, 那蜀州浙江也不是儒生的!”
“可以斗,但是别拿大周当筹码!”夏诚将笔角狠狠按在纸上,瞬间炸开一团墨。
夏诚接过仆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你立刻将本次虫灾了解清楚,三日之内若是本王看不到确实有效之法,你们三部的弹劾奏折会立刻放在陛下的书案上!”
“是!微臣立刻去办!”
袁丰和躬身退出,出了门才直起身,甩袖吩咐道:“将崔侍郎、苗侍郎给本官请来!”
这小会不开不知道,户部三位领导将手上的信息一对,惊的一身冷汗。
苗永:“这次虫灾若不立刻处理,怕最后不止是四郡之事。”
袁丰和:“二位大人有何见解?”
苗永思索片刻:“袁大人,下官有一看法。这四郡之地势十分有趣,正好绕成了一圈,而在中心的东临郡却没有消息。”
袁风和:“莫非是消息还没传来?”
苗永摇摇头,连蜀州公文都已经到了,东临还没到这说不过去,他推测,这虫灾绝对与东临绝对有关!
“这便要问问崔大人了。”
崔茂河也很懵逼,顾长明说是世家派系,但是极不爱报团,这次挤掉了勋贵一派的人将东临拿下,他们也措手不及,那东临不管是位置、经济还是人才,都属于鸡肋,没必要去和勋贵们起这么大冲突。
“下官立刻派人去查。”
袁丰和点点头:“辛苦二位今晚忙碌些,照着往年先把救灾章程弄出来,明日本官一定要看到。”
“是。”两位侍郎泼澜不惊,虽然每次有虫灾旱灾,都会让户部头疼税收和赈灾款,但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算驾轻熟路。
袁大人也并非甩手掌柜,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工部。
三天时间,哪里够去四郡打探情况呢?
不过户部已经按照以往的经验,将章程递往内阁批复。
这两年,皇帝身体不好,将一国政事基本放手给内阁六部,每隔几天亲临早朝听一听近来要事,这让朝中斗争越发严重。
今日皇帝没有来,内阁四位阁老们阅过后,在早朝上直接批复下来。
户部领头,工部协办,立刻救灾!
—
京中一处幽深庭院,一白衣少年正端坐在竹中,静心煮茶。
“少爷。”仆从递上一叠纸,是近几日他们能打听到的朝中大小事。这个“他们”,一大部分是王家的渠道,一小部分,是王稷自己的人手。
王稷接过,一一翻看,翻到一处挑了挑眉:“四郡虫灾?”
京中其他人不知道,王稷清楚的很,去年东临发生了什么。
他那同盟傅候菁,如今正为东临农耕忙活呢。
王稷皱起眉,这去年东临分明成功应对过的灾情,如今户部竟然做出如此错误的判断,还在那里慢悠悠的打算派几个京官过去。
派什么人?直接东临协助四郡比什么都有用!
“你让工部的潜学生去查查,去年有没有袁妙心教授递上来的文章。”
王稷吩咐后又向傅候菁写信一封,具体事情要由他来做。
“你将这封信亲自送去东临,然后去打听打听,去年东临灾情的具体情况!尤其是解决方法。这些消息要和回信一起回来!”
“是!”
王稷看着仆从退下,竹林重新恢复静谧,他再也维持不住刚刚的好气度,狠狠将竹杯摔在地上!
“今朝廷大臣,亡以益民,皆尸位素裹!”
这工部当年就把袁妙心压了一回,没想到第二次还有这个胆子!
王稷闭眼平息心中愤慨,起身出门。
“备车!去国子监!”他得去找范衍为先生一趟。
—
“两部分别派出一位户部主事,一位工部主事,明日立即前往四郡。户部左侍郎苗大人,巡视四郡。在座诸位可有异议?”户部尚书袁丰和问道。
众人皆道:“可。”
“大人!南江郡又来公文了!”
袁丰和起身:“呈上来!”
第二道公文只比第一道晚了三天,可见灾情之急迫。
袁丰和将公文放在桌上:“短短三天,庄稼枯黄大半,从三府扩展到五府。再加上这公文在路上的时间,等你们到时只怕情况更加糟糕。”
众人议论纷纷:“怎么会这样?”
苗永厉声:“大人,只怕这不仅是四郡之事了!很可能会波及更广!下官立刻出发去南江。”
袁丰和点头:“吏部那里本官派人去报备,你等立刻上路吧!”
苗永带人匆匆离去。在座只剩下户部尚书袁丰和,户部右侍郎崔茂河,工部右侍郎范玉彦。
“范大人,工部可有事农之人才?”
范玉彦:“工部中最多是大小工之人才,何况大周农事归户部掌管。”
工部的三位领导都是寒门派系的人,可虽叫寒门,却并不一定是小门小户,可能家中已有两三代人为官。只是和世家历经百年传称,皇族勋贵的天生血统尊贵不同,他们走到今天,靠的是努力读书通过科举翻身,比如那范玉彦,他爹是大名鼎鼎的范衍为,这身家背景,即便世家勋贵也不敢小瞧他,可他是确确实实的寒门一派。
因此他有胆子对袁丰和这般不客气。
袁丰和心里气炸,这灾还没开始救,就开始把责任都推到户部来!
“工部的《天工奇术》创办已有八十年,莫说大小工,吃穿农医,无一不全。这农事虽然是我户部之职责,但是天下之奇人莫不收录在工部。如今虫灾泛滥,百姓疾苦,这不只是我户部之事,这是大周之事,是整个朝廷的事!”崔茂河这个世家子两边不沾,但是谁叫他是户部的侍郎呢,一张嘴说明白,真有了事你工部别想跑!
范玉彦淡淡:“两位大人严重了,工部能出力的地方,必定全力以赴协助户部度过难关。但是我工部若力不能及,那也无法,毕竟工部只是协办而已。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户部怎么处理。”
“下官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范玉彦刚出门,身后就传来杯子摔在地上的破碎声。
而此刻范玉彦的表情并不能算好。
“快去,将袁妙心的文章找出来!拿给本官!”
若是这篇文章被别人掌握,那工部失职一事定然会承担这次虫灾的所有责任!到时候,其他两派定会趁机落井下石!
“那个范玉彦,简直欺人太甚!”若不是崔茂河还在,袁丰和只想破口大骂贱民!
“大人,那范玉彦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他们只是协办,若是这次虫灾处理不当,户部是要负主责的。”
“崔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说不上,只是下官的一点拙见。
如今四郡是什么情况,吾等也不过是通过这一纸公文了解。苗大人精通算学,但是农学并不擅长。所谓术业有专攻,当务之急,户部应该召集大周农学的先生教授们,组成四支队伍,立即前往四郡!这国子监的农学教授周先生,白鹤书院的崔教授,嵩阳书院的迟教授,还有东临郡学的……”
崔茂河说到这里,有些犹豫的看了袁丰和一眼。
“还有袁妙心。”袁丰和脸色木然。
—
王稷坐在范衍为对面。
“稷儿,这上好的龙井,别人老夫都舍不得给他喝!你尝尝。”
“多谢先生。”
“你那四书五经的新注写的怎么样了?”
“还好。”王稷放下茶杯,此刻他心中有事,再好的茶与他也不过是牛嚼牡丹。
“先生,学生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哦?什么事咱们的王家美玉做不到,要来求我这个老头子?”
“先生,学生今日得讯,南方四郡皆受虫灾之苦。而这四郡之中的东临却没有动静。学生不禁想起去年东临也曾发生过灾害,不过并非虫灾,而是病灾。那病灾学生只是了解个大概,具体情况知之甚少,即便现在派人去东临,一来一往,这一个月又过去了。”
范衍为还是不解:“你是想去拜访周教授?那你直接去好了。”
“不。”王稷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东临就有大周数一数二的农学先生,袁妙心。”
“袁妙心……”范衍为嘴唇微动,念叨两声:“这个小丫头啊!”
“袁教授出身勋贵,师从世家,然最后归于布衣。朝中三党皆不接受她,就算袁先生如此大才,也无出头之地。东临去年病灾,除了袁先生,还有谁有能力解其危难?”
范衍为明白了:“你是说,这小丫头的文章,又被工部压下去了。”
王稷:“是。然而这次不是上一次。去年东临凭一己之力解决的问题,今年四郡受灾,朝廷竟然处理的一塌糊涂。工部绝不敢在这个时候拿出袁教授的文章,这就是在承认他们因为党派斗争,打压异己,误国误民!工部定要有人辞官谢罪!”
“所以,工部不但不会亡羊补牢,反而会破釜沉舟,将那文章毁掉,并推给袁先生,称其没有按照规定将文章投送工部。那份现在就在京中,就在六部,能够拯救四郡百姓的文章,吾等必须救下!那几张纸,能抢来一个月的时间!”
王稷跪拜:“求先生说服范玉彦大人,以天下苍生为重!”
范衍为轻叹一声:“稷儿,老夫时日无多,他们不会再听老夫的了。我会找他谈谈,但是若事不成,你也要有准备。”
王稷踏出国子监,仆从上前:“公子,咱们的人没有找到。”
终究是晚了一步。
王稷回头望着国子监的大门,眸色莫明。
—
“王爷,门房送来一封信,是范玉彦。”
“范玉彦?他给本王写什么信?”夏诚接过信,打开一看乐了:“这哪里是范玉彦的信,这分明是检举范玉彦的信。”
“是谁送来的信?”
“跟丢了。”仆从小心翼翼。
“丢就丢了吧,把袁丰和给本王找来。”夏诚拿着信,“有趣。是借刀杀人还是混水摸鱼?”
说罢嗤笑一声:“总不会是为国为民吧!”
“微臣参见王爷。”袁丰和采纳了崔茂河的建议,除了国子监的周教授他亲自去请,其他几位农学教授已经派人通知。
“袁大人,您来看看写封信。”
“信?”袁丰和接过。
“工部失职,因私废公,耽误国事,为害民之魁首。”夏诚手指扣响桌面,笑着说,“袁大人以为如何?这袁妙心教授本王若没记错,是袁大人亲妹?”
“袁妙心已被袁家除名。算不上是袁家人。”
“袁大人何必如此?当年阮大家被视作离经叛道,如今不也正名了吗?袁教授拜阮大家为师之事,如今看来不仅不该被视为勋贵之耻,甚至应该成为贵女之榜样,如今立身立名,利国利民,不愧是护国公之女。”
袁丰和不做声。
夏诚笑道:“袁教授去年便将现如今这四郡之困难破解,工部却因为朝堂斗争,将这样的人才如此打压!本王实在为之愤慨!这份公道本王定会替袁教授讨回来。袁大人放心。”
袁丰和哑着嗓子:“微臣多谢王爷。”
“不过从工部那里拿到袁教授去年的文章很难,当务之急是四郡灾情,袁大人不如去向内阁陈情,要求东临郡布政使顾长明领四郡救灾事务。”
“至于工部,本王要好好想一想。”
—
“你说什么?没找到?”范玉彦闻言大惊,怎么可能!是谁先他们一步?
原本压下一些人的文章是很正常的事,毕竟每年《天工奇术》能收录的文章是有数的。但是偏偏这四郡皆起虫灾,而他们弃之不用的文章能立刻解之。
不论是谁拿到这篇文章,都能用这件事对工部大做文章。
“老爷,老太爷唤您过去。”
“去回老太爷,我公务繁忙,改日再去看望他看人家。”
范玉彦起身,他得去找工部尚书孔如祥,必要之时必须要有取舍。简而言之,要先准备好背锅侠。
—
六日后。
当苗永到达南江时,沿途的败色让他心惊。
“下官参见苗侍郎。”当地的知县见到朝廷派来的官员时,眼泪是止不住的流。
苗永询问道:“如今情况如何?”
知县面色愁苦:“大人,从发现虫灾至今差不多二十余天,已经波及到整个郡,这里还算好的,最先发现的南边庄稼已经都死了。”
“南边?”南江的南面正是东临,两郡之间是一条奔腾的大江。
“东临郡如何?”
“下官不知。”
苗永让户部和工部主事留下,他决定,先去东临一躺。
而比苗永先到东临的,是王稷送去给傅候菁的信。
傅候菁眼前一亮:“快!去收白果,能收多少收多少。另外再去找人花一副财神爷像,就画王公子的脸!”
林介崇看着已经挂上的一副画着典林的脸的财神像,一言难尽。
“老傅,你够了!”
“你懂什么?”傅候菁摸着手杖:“不该屯白果,每天收多少,就发到四郡的傅家商号多少,此外在四郡内也要收白果。在东临雇佣会制作药水的匠人,和白果一同去往四郡,不计成本。”
“对了,优先南江和浙江。西江已经有人在了。”
这功劳他傅候菁一定要拿的稳稳的,这次之后,他傅候菁大周第一商的名号就可以炒起来了。
—
典林打了个喷嚏,她感觉最近念叨她的人有点多。
“你这白果是从哪里寻到的?还有印象吗?”袁先生从典林手心拿起那一颗白果,惊喜的问。
“地笼知道,这片山,他最熟悉。”典林望向还未醒来的地笼,救命之恩,许君锦绣前程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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