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家

    “师妹, 情况如何?”崔望灵问道。

    “来不及了, 蜀州和西江郡所有的庄稼都救不回来了。”袁先生叹气。

    “目前最重要的是对四郡周围的郡县进行预防, 四郡内, 销毁为主吧!”

    “这……一年的指望, 百姓如何会肯?”

    袁教授:“这就是顾长明的摊子。”

    朝廷让顾长明领四郡救灾事务, 而顾长明如袁妙心若说, 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田。

    四郡境内如同燃烧起了硝烟,烟雾半月不散。

    “顾大人!”苗永怒气冲冲的冲进顾长明的书房:“你为何下如此命令?”

    顾长明拿出任命书:“本官公事繁忙,苗大人自便。”

    苗永气笑了:“你不用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就是这般统领四郡救灾的?

    顾大人!顾青天!您看看那民声载道吧!看看那民不聊生吧!”

    顾长明揉了揉眉宇:“苗大人,本官是二品大员,是你的上官, 轮不到您用这副语气跟本官说话!”

    苗永一滞, 胸口怒气翻腾:“哈哈,顾大人好大的官威, 是下官失礼了, 待下官回京, 定给顾大人一个交代!”

    苗永拂袖而去, 顾长明不屑的冷哼一声, 四郡灾情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时把整个烂摊子扔给他,这位暂时的巡抚老爷作为户部侍郎, 还有脸对他咆哮?

    “吃干饭都如此理直气壮,可笑至极。”顾长明往日儒雅不在, 四郡沟通起来困难重重, 干脆理都不理这群废物,直接来硬的!

    不管民怨不可不理。

    “傅家做的怎么样了?”

    “下官去唤傅候菁……”

    “唤什么傅候菁?本官在问你,你们一个两个干什么吃的?傅候菁比你们都忙!人家拿朝廷的俸禄了?还是你的位置给傅候菁坐一坐?”顾长明一方砚台砸出去。

    “一刻之内,本官要听到确实详细之答案!”

    “大人莫要动怒,学生亲自来答。”门口不是傅候菁还是谁。

    堂内的官员们送了口气。

    “你来做什么?没你要忙的了?”

    “西江郡内有白鹤书院和阮大家的帮助,推行改种和木牛耧车十分顺利。何况袁先生和典师妹也在。西江郡去往蜀州有一条近路,短短几日便可抵达。也分担了我们的压力。”

    “可即便如此,这样大的生意我傅家一家也吃不下。”傅候菁苦笑,主要是承担不起,投在东临的钱还没收回来,傅家能动用的资金有限,支援一郡都很勉强。

    “因此东临十家商行组成东临商会,某不才,担任会长。一同接手四郡改种事宜。”

    傅候菁简直心疼的要死,这是一下子让很多商行把壁垒打破。可是前期的免费种子,免费耧车和派去普及的人手,都需求甚大。

    傅候菁安慰自己,钱不是事儿,重要的是这件事办好,顾大人这里他能拿到什么。单单一个王稷,让他提前几天得知消息,就能占到如此先机,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有十家商行一同行动,学生这才有空亲自向大人禀告。”

    “本官听闻,烧田一举,民怨沸腾?”

    “大人放心,这点小事,不许挂齿。”有钱能使鬼推磨,四郡乞丐混混们这次吃了他多少银子,不仅如此,歌颂顾长明当机立断,不破不立的戏本已经安排上了,必须免费巡演!

    钱嘛,他赚那么多,就是为了花的啊!傅候菁捂着自己流血的胸口面带微笑。

    “地笼,你找到白果立了大功,有没有想好要什么奖赏?”

    “皇上赏我吗?”

    典林:……

    “皇上我不能保证,不过布政使大人是一定的。”

    地笼这段时间在白鹤书院养病,所见所闻吓坏了他:“那能不能治好我的病?你答应的?”

    典林叹气:“地笼,我和你解释过,不会有那种病的,当时没和你说实话是我不对。你现在壮的跟头牛一样!”

    地笼坚信自己有病。

    “你莫不是要反悔?不想救我?我身上,脑子里都很不舒服。”

    大夫称,这都是地笼自己的臆想,是心病。

    典林头疼的去看望第二个人,她至今也不知道这姑娘姓甚名谁,甚至一直捂着脸不让任何人看到她,也不出门。

    “恩公!恩公,您有消息了吗?”

    前些日子,这位姑娘给了典林一个物件,带上一封信送去一家商铺,称等家人收到消息就会来接她。

    “还没,不过最近西江很乱,消息传的慢也是正常的。”

    姑娘蒙的只露一双眼睛,她如何表情典林不得而知。典林甚至都有点忘记她的长相了。

    “我可能过些日子就要离开,你也出出门,莫要错过了来寻你的家人。”典林放下最后一句话后离开。

    “典林!”突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典林的肩膀。

    “林师兄!”

    “好久不见,听说你和袁先生颇有奇遇?”

    “师兄不要在打趣了,你怎么来了这里?”

    林介崇颇为自豪的拍拍胸膛:“如今这西江大半地界的改种事宜,都是我林百万负责。”

    “这是顺便的,主要是接袁先生跟你回家,你可不知道,我刚刚去见先生,一个女先生冲出来就对着我一通骂。说郡学怎么放心你们两个人上路。管我什么事啊!”林介崇连连喊冤。

    典林咳嗽一声:“崔先生好。”

    崔望灵笑着对面临点点头:“你随我来。”说罢瞪了林介崇一眼。

    “先生找学生有何要事?”典林转开崔先生的注意力。

    “带你去见一个人。”崔望灵很喜欢典林,此时她笑着对典林眨眨眼,四十余岁的年纪却依然有活泼灵动的一面。

    典林想,袁先生大概是个少女时,都不会有这样的神态。

    “进去吧。”

    “先生你……”

    崔望灵摇摇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典林深吸一口气,进了院子。

    院子朴素小巧,颇有大道从简之美。房门半开,一个身影隐约在内。

    典林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弯腰作揖:“学生典林,拜见阮大家。”

    “呀,分明告诉望灵瞒着你,特意吓你一下的。”声音主人听起来很是惋惜,她走到典林身前。

    典林不敢抬头。

    “小姑娘,别弯着了,我已经老的这么吓人了?你抬头看看老太婆?”

    典林缓缓抬头,入眼的是头发白的十分精神的老人家,如果她二老太爷那样的老人,眼睛和皱纹里都藏着颓废陈旧的气息的话,眼前这个老人,就像一个小孩子,眼睛那样的澄澈,又带着时间赋予她的智慧和陈静。

    “长的真漂亮。”

    典林觉得自己耳朵不太好。

    “怎么?没人说你漂亮吗?”

    “只有学生的娘亲夸过学生。”还是在白的时候。

    “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目光炯炯,肤色也健康的很漂亮。”老太太做了个怪表情:“牙齿也洁白整齐,能省下多少事儿,我小时候矫正牙齿,啧啧,至今难忘!”

    脚什么?典林疑惑。

    “人一老啊,就爱回忆以往。不想你们小孩子,那么憧憬以后。尤其是自己期望的,梦想的将来。”

    典林点点头。

    “你怎么不说话?我听妙心说,你很喜欢我来着?”

    典林疯狂点头。

    是啊是啊!非常……非常……崇敬您。不知道为什么典林觉得自己想哭。

    “哎呀!这个小娃娃。”阮大家挽住典林的胳膊:“陪奶奶走一走?”

    典林步伐缓慢,配合着这个亲切的让她觉得在做梦的老人。

    “小娃娃,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问奶奶?”

    典林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急得脸通红。

    “不急不急,慢慢来。”

    典林深呼吸好几口气,最近的记忆慢慢恢复:“先生,学生前些日子……”

    “学生很迷茫,这样的民,要爱吗?”

    典林回来那几天,一直在做梦,有时梦到她是地笼,有时梦到她是村长,有事她又是鼠儿。那种深陷泥潭的无力感让她窒息。

    醒来后,她发呆到天亮,连书也不想读,她不想面对那些仁政爱民的论调。这会让她忍不住质疑,她信奉了她短短十年人生的经典。

    “你不用爱他们,他们无知而罪恶,他们伤害了你。”阮大家缓缓开口,语气就像是在讲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但是,这不是你不爱他们的原因,这只是理由。”

    “那原因是什么?”

    “因为你是典林。”

    典林听到这个原因,愣住,她心中一片朦朦胧胧。

    “因为你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你是一个学子,你是典林。不是知县,不是判官,不是先生,不是皇亲贵族。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

    “所以,你可以不爱,想恨就恨。没有人能够剥夺你爱恨的自由。甚至你如果做好一命偿一命的准备,你可以杀了他们。”

    典林觉得哪里对,哪里又奇怪。

    “如果有一天,你是另外一个人时,就不可以了。

    如果你是救灾的学子,即便他们伤害了你,你还是要为他们传授救灾的知识,你要保证改种能让他们活过下一年。

    如果你是知县,即便他们伤害了你,你还是要让他们脱贫致富,让他们读书认字,让他们从根本上改变无知,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的下一代不再重蹈覆辙。

    如果你是布政使,如果你是阁老,如果你是大家……

    你就只能“爱”了。”

    典林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不动。

    阮大家继续说:“你读过《唐睢不辱使命》吗?”

    典林点点头。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而天子之怒,血流千里。当你是匹夫时,可以敢爱敢恨。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不想只当个匹夫。”

    “所以你会问我今天的问题,是你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仁政爱民,有朝一日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善也是民,恶也是民。当你的力量越来越大时,你就无法只针对一善一恶,而是面对大周的四万万人,一片混沌。你不想血流千里,就只能大爱无疆。”

    典林的睫毛微微颤动:“可我无论日后走到何处,我还是我啊?”

    “因为职责而抛弃自身的感情和需求,和放纵自身被感情左右责任,这两件事是一样可怕的。”

    阮大家笑起来:“这只是我这个老太太的一点想法而已。只能让你借鉴借鉴。最重要的还是要你自己想通。”

    “先生所说无外乎四字,公私分明。但是学生认为,学生心中之爱恨,并非同他人看到的一样。我厌恶他们的恶,便会教授他们文字,让他们懂得廉耻,让他们敬畏法律,从根源上杀死罪恶。可这是爱民之举。

    我之信念坚定不移,私欲并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所以学生可以恨。”

    阮大家看着勇敢说出自己不同看法的孩子笑的很开心。她不会说,她也这般想过,但不是你认为的对才是对,你认为的错真是错,一旦参杂私欲,怎么会不影响结果呢?

    但是这需要让这个世界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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