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 晴空万里。
“好天气, 好日子。”荀教谕感叹。他和郡学的几位先生正坐着马车前往大比会场。
“真是让典林一弄, 弄成大事了。”郭教授夸赞。
“学生投机取巧罢了。”典林直接将大比搬出郡学, 再向顾长明建议可以趁各地读书人和富商慕名而来的好机会, 将大比和工农商绑起来。
于是顾长明亲批在贯穿东临府的南北大道中间搭个台子, 正好左右两边是东临最大的两家酒楼, 足足有五层楼高。
陆其珅说她是光动嘴不动手,干的漂亮。
府兵早已站在大道两边,以防百姓过多发生意外。此刻周围的酒楼食肆上已经挤满了人。最好的位置早已被乡绅富商们包下。
七所府学和东临郡学的学子们已到场。然后是各学先生教谕、东临名士、官员。傅候菁代替东临商会出场, 毕竟整个台子都是他们出钱搭的。典林作为大比名义上的负责人,怎么也要露个脸,然后就坐到傅候菁那一排去了。
前几日的不愉快仿佛没有发生, 两人寒暄几句, 各自落座。
但是典林没有想到的是,坐在这里的人, 都要讲话!
为什么我作为大比负责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原本被傅候菁讲的昏昏欲睡的众人听到接下来是典林, 立刻精神起来。
名头太响了。
“没想到整个大比都是她负责, 唯阳, 你妹妹也太厉害了!我真是白活二十年!”
纪游冷笑, 果然是她!
典林清了清嗓子。
“东临学子典林,见过诸位师长同学, 见过在座东临乡亲父老。大家多为某的长辈,某无颜站在这里多说, 所谓负责大比更是夸大其词, 这是官府、郡学和东临商会之共功,某不过微末……”
林介崇坐在倚月楼五楼,透过窗户往下看:“还以为说什么,比老傅还套话。”林介崇很无奈的看着自家弟弟妹妹,“有没有幻想破灭?就是一个无聊又心黑的人。你们崇拜她什么啊?”
林家的小孩子们星星眼:“好厉害啊!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还镇定自若,若是大哥,肯定红着脸磕磕巴巴!”
典林松了口气坐回去,不出错就行,她的风头太大,该避一避。
一共十八场比试,要进行六天,因为每天要留出来时间来让全国各地的商人去采购东临商品货物。连续六天,每晚东临的街道上都是灯火通明。不是书画文集展,就是花鸟珍宝展,天天不重样。整条南北大街的店铺里人来人往,东西小街上除了店铺,还有小商小贩的摊位都挤满了人。
在大比中打出名号的学子们,能在短短一日内名声传遍东临府,成为各家的座上宾。歌舞姬们掷下的鲜花,每一朵都代表着对一段才子佳人故事的向往。
酒楼茶馆,街口巷尾,随处可见讨论大比的百姓。那赌场更是开了各个庄口,连赌徒们都要研究各家府学学子们的才情所长。
典林接下来都没有再去,闭门读书。只是陆续听说又有哪家才子横空出世,哪篇名作被口口相传,台上的传奇一场比一场精彩,东临府慕名而来之人也越来越多。
陆其珅倒是比她还关注:“这个纪游策论写的很不错啊!还有那个隋浣溪,听说算学已经出神入化。这个临州府学可以啊!上六学拿个两个头名。”
“郡学呢?”典林问。
“你怎么说动秦宝珠的?东临第一才女又不是假的。诗画乐,三个头名!一曲古琴,东临整城不开声。如今秦家大门已经被提亲之人踏破了!”
“秦师姐也报了女科,也该谋划谋划自己的名声了,大比是个好机会,让所有人知道知道她这个第一才女。”
这是一场东临学子们人前显圣的大好时机,典林十岁出名,其他人怎么可能甘心屈居人下,难道真让她一个人将东临天才们的光芒盖住?吾辈风流,东临六日繁华大梦,看谁名声大噪,看谁独占鳌头。
谁不爱这名利二字呢?
“听说你安排了个小节目?”
“嗯。”典林笑笑:“好歹我这个负责人不能真像你说的,只动动嘴。”
“什么节目?说说看?”
典林嘻嘻一笑:“最后一日便见分晓,师兄莫心急。”
六月二十三日。
这场声势浩大的东临大比迎来了它的最后一天,今天还剩下两场比试。
武科和大工。
然而百姓们今日一上街发现,南北大道左右两边分别排开两排大红箱,上面写着每一位参加大比的学子的名字,每箱旁有四名府兵和一名记书小吏。
不仅百姓十分疑惑,前来的学子们也不明所以。
“顾大人来了!”
顾长明本该一月前回京述职,他一直在向后拖延,用尽一切时间处理公务。大比第一天他都没有到场,没想到今日却到了。
顾长明坐在台下,示意开始。
第一场武比开始。
典林这才第一次知道,各家书院竟然有这么多高手,刀枪剑戟斧钺刀叉,打的是险象环生。
一瞬间,南北大道人声鼎沸。
赌场内各个武比学子名字下的押金越来越多。
“地笼哥,你看好哪个?”
地笼站在门外看向大比台,猎人的眼神让他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清:“这场应该是东临府学的赖克己胜。”
“好嘞!”
“快点快点!这场马上收盘啊!”
激烈的厮杀最能激发人们心中的热血,叫好声震的典林耳朵都疼。这样的气氛总是会有学子忘记规则收不住手,眼看一学子还要攻击倒在地上的对手时,典林屏住呼吸。
台上的四位府兵几乎一瞬间出手挡住。
武比结束,落败的学子被抬下场救治,而胜者正伤痕累累的立在台上振臂高呼。
最后一场大工的比试在这样的热情下迟迟无法开场。最终只能让武比第一的学子佯装下场疗伤。
大工没有什么悬念,宋博士的弟子是去国子监比都连赢五年的水平。
此刻郡学的十几位学子一起抬着一巨型画卷上了场,卷轴缓缓铺开,是一副巨大的大周舆图。
和其他舆图不同的是,上面多了黑色和朱色的线条。舆图标头五个大字。
万路盛国图。
“万路盛国图?老傅这是什么?”
傅候菁在武科时,身处一片沸腾中,却一直懒懒散散,而看到这幅图的一瞬间,他直起了身子。
“这是将整个大周用最划算、简单、有效的方法连接在了一起。如果这张图真的能够实现,从东临到京城,大半个月的时间可以缩短到十日。西北和东南的两大商路,东海岸一大海路,都连在一起,十八郡无一遗漏。整个大周兵路、商路大开。万路盛国,此言不虚。”
林介崇听的不明觉厉。
“这么说这图一出,胜负已分呗?”
傅候菁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拿这幅图出来,是欺负人。这图可以直接搬到工部去。你觉得郡学把它拿出来只是为了一个大比?郡学学子有点希望考乡试的都懒得来掺合这个热闹。”
“这分明是,另有所图。”
这么大的图,将整个大周放入其中,第一次见的百姓们不禁屏息凝视。
顾长明起身上台。
“各位相亲父老,鄙人顾长明,是东临即将卸任的布政使。在离开前,我想给东临留下最后一份礼物。便是我在郡学看到的这副万路盛国图。
很多人可能并不明白这张图的意义,顾某就简单的说一说。
仅仅是东临一郡实现这图中所画,东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最多七日,便可抵达。东临直连三大商路,未来将有无数的各地,甚至各国商人涌入东临。
那时就是街边的一个小面摊,收入都能数倍于现在。”
顾长明不需要向百姓解释修路对于整个大周的好处,他只要让百姓知道,修路能让大家有钱赚,有饭吃,有好日子过。
“但是,修路不便宜,整个大周的钱都用去南边和北边,用在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将士身上!我们没有办法从将士们身上省下一枚钱,可能就是这一枚钱,就让大好儿郎丢了性命!他们都是大周的孩子!都是你们的儿子,家人,丈夫!
所以顾某在此,立了一百四十二个钱箱,这六日大比,诸位百姓欣赏哪位学子,便投些钱财。即便只投一枚钱,顾某也会将您的名字记下。
而这笔钱,将用来给东临修路,给东临百姓们谋一条发财致富,利诸位子孙后代的大路!”
顾长明说完,南北大道寂静无声。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下台走到一口大箱前,上面这是十来位学子的名字。他们一起创作了这副万路盛国图。
“我顾某人投一万两,谢郡学的工学学子们出的这万古第一图!”
“傅家候菁,投一万两,谢郡学学子的万古第一图!”
“林介崇投一千两,谢郡学学子的万古第一图!”
“连家……”
“秦家……”
“……”
砸钱,是会砸上瘾的。越来越的百姓加入其中。
一枚两枚的,投给武比学子的最多。原本不愿意出钱的,一看自己欣赏的学子没人投钱也忍不住。
秦宝珠的箱子,两个时辰已经换了一口。随后纪游,隋浣溪等在大比中大放光彩的学子,箱前也是排满了人。
陆其珅目瞪口呆:“这就是你的小节目?”
典林招呼来几个郡学学子:“派人去说,每个箱子里投钱最多的,可以得到学子的诗作墨宝,然后去和每位学子通通气,让他们分批上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学。”
“这……能同意吗?”
“为国为民,名留青史。自己考虑,不用勉强。”
“是。”
陆其珅啪啪啪鼓掌:“师妹,你太狠了!”
这幅图,是她发现工学的几位师兄,用了近十年的时间熬在天机院里。他们不要功名,不要钱财,不要名声,只做他们认为对的事。
典林想,我与师兄们比,算什么呢?欺世盗名之徒而已。
“我面对师兄们时,十分羞愧。”典林静静的说。
陆其珅看着她,也安静下来。半晌:“你都羞愧那我岂不是要羞愤自尽?我陆其珅这辈子服的人,一手之数,你在其中。”
“多谢师兄抬爱。”
两人对望,忍不住笑起来。
—
“让我等去卖艺?她典林当我等圣人门生是歌舞姬?”纪游轻笑讽刺。
“原来在纪师兄眼里,为东临出一份力是卖艺?”隋浣溪笑一笑,“我去吧!”
说着便提裙上台。
“东临的父老乡亲们,学生隋浣溪,是算学的头名。可能大家奇怪,我这贸然上台来是做什么。说实话,是打算为自己的箱子赚个吆喝。
为了答谢乡亲父老的厚爱,学生身无长物,唯有算账是一把好手,各位账房们也许听说过曲川一笔账,一笔算下,绝无错账,便是不才学生自己想出的记账方法。
学生今日,便把这一笔账,当做谢礼吧!”
“曲川一笔账?竟然是这个小丫头的?”左右两家酒楼中的富商们心中惊讶,记账方法每家都是不外传之密。
傅候菁歪了歪头:“五百两,去投。”
仆从:“是。”
林介崇:“五百两?太夸张了吧?”
“值不值你不知道吗?跟我玩儿什么心眼,你刚刚派出去的小厮袖子里揣多少?”
隋浣溪落落大方的下了台,对纪游轻轻勾起嘴角。
有了第一个人,其他学子也纷纷上台,秦宝珠的一副《东临六日图》让她的一位倾慕者砸了三千两。
相比于老百姓喜爱的武比学子,名师大族喜爱风雅之士,富商们喜欢务实学子。郡学的小工学子,一枚桃核雕又引起一次热潮。
典林一直听着街上的喊账,边听心里边算。
差不多够了。
“师兄,我先回去了。”典林正要离开时,台上突然叫到她。
“这东临天才,若是典林学子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吧!可惜这次大比典学子没有参加。不知典学子可否介意,为自己也设一口箱子啊?这为东临出力之事,没有典学子不大好吧?”
典林闻声回头,看着台上的纪游。
果然,看到他就觉得好烦!
纪游又要开口说什么时,典林一只手撑住直接翻上台,大步走到纪游面前。
“纪同学可是又要喊一喊,若我的箱子不是最多,那白果是假的,耧车是假的,银龟印是假的!我典林又抄了谁偷了谁?”典林一声嗤笑。
“你用三年前的手段对付今天的我,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典林一步一步逼近纪游:“还是这三年你没有半点长进?脑子就像身高一样,一成不变?”
纪游绷不住笑容,冷冷的看着她。
典林将纪游手里的卷轴抽出,抬起胳膊抖开。
“在做诸位,这是大比策论的头名,纪游学子的字。笔精墨妙,游云惊龙,颇得其祖父纪大儒真传。今日纪游学子将这副字当做谢礼,感谢父老乡亲对他的喜爱,感谢父老乡亲为未来富饶美丽之东临出的一份心意!”
纪游惊讶的抬眉看向典林,她在做什么?大周第一天才典林替他背书,给他投钱的只会更多。
“一百两!”
“五十两!”
……
半个时辰后,唱账声渐渐停下。
“隋师姐,一共八千二百五十一两八文可对?”
“没错。”隋浣溪点点头,她也不明白,典林为什么以德报怨。
典林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纪游,“纪同学可开心?”
纪游却笑不出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典林转身将这幅字铺在桌上,提笔写上典林二字。如今她的阮体已经大成,在东临找不出比她写的更好之人。
典林将字重新举起来。
“父老乡亲们,典某为纪同学题字!”
众人为典林这骚操作震的是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陆其珅七窍玲珑心,瞬间心领神会。
“典林题字了!”
“五百两!”
“一千两!”
林介崇坐在倚月楼里嘟囔:“这丫头搞什么?去,一千两。”林介崇使唤走仆从,扭头问道:“老傅,拿钱啊!”
傅候菁板着脸:“一万两她都不要,我给什么钱?”
林介崇迷糊:“什么一万两?”
不过一刻钟,唱账便过了一万两。
典林盯着纪游的眼睛,将字卷好放在他的手里。
“我典林替你背书,搬出纪大儒为你抬名声,将你的策论头名说的清清楚楚。可有诋毁你半分?”
典林冷然看着他:“可那又怎么样,我随手写下典林二字,你的整副字就只能成为陪衬,现在没有一人会说这是你的字,而是说典林提过字的那副。”
“你是为了羞辱我?”纪游握紧了拳头。
“对,我在羞辱你。你曾说我是伪君子,不如你这真小人。我这个伪君子今日堂堂正正的把你踩在脚下,你能如何?还用那栽赃陷害、无事生非的真小人伎俩?能不能有点儿水平上点儿台面?”
典林笑起来:“你现在的表情,很不错。可惜你这么喜欢看,却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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