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学生来交功课。”典林在门外恭敬说道。
“进。”
算学博士接过典林的功课翻看。
“累不累?”
“学生不累。”
算学博士笑着抖了抖手里厚厚一沓算题:“老夫听说, 你一口气选了十二门课?每位教授博士, 给你布置的功课都不少吧?”
典林老老实实的点头。
“那你还说不累?”
“学生尚能应对。”典林将时间利用到了丝毫, 这份功课都是她刚刚一边吃午饭一边写完的。
算学博士靠在椅子上, 出了会儿神, 才说道:“你的算学非常好, 老夫甚至很奇怪为何你以农出名?而不是算?”
典林沉稳对答,没有半分思考迟疑,这答案早就在她心中:“学生发现白果和制造耧车, 为此两者第一人。可在其他学科上,学生仍在学先人之学问。”
算学博士有些惊讶,他见过天才, 可这份清醒很难得在一个十三岁的天之骄子身上看到。
“老夫很看好你, 你可决定要专精哪科?”
“学生还在考虑。”
“你可以考虑一下算学,算学绝对是比诗赋文章更重要的学问, 可惜自古以来, 世人皆更看中文章诗赋。”
“多谢先生厚爱, 学生定会认真考虑。”
典林从书房退出来, 这已经是第五个问她专精的先生了。
之前还有农学、策论、律法和小工的先生们。
典林从入了国子监, 那收录着她几乎都没看过的珍籍孤本的藏书楼,那些被授予教授博士职务的大周最顶级的先生们, 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不足。
“专精是不是对我而言还早了些?”她哪门学问都不想放弃,奈何她天赋有限, 能先专精一门都实属不易。
典林摇摇头, 没时间烦恼,她还要去交番语的功课。
天色已黑,迎着月色,典林疲惫的甩着胳膊往宿舍走。
刚进院子,一袭红衣的美丽姑娘正大刀阔斧的正对院门坐着。
“殿下?你今天怎么有空?”
夏菌本还想趁机兴师问罪,逗一逗典林。可一看到典林那备受摧残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变成一声幽幽叹息:“我今天考完入学考啊典先生!”
“啊!”典林慢半拍的拍了拍脑门:“我竟然忘记了。”
“殿下考的如何?”
“我觉得挺好。”夏菌笑嘻嘻:“我这辈子第一次对自己这么狠啊!有一阵已经看到书就想吐了,现在熬过来竟然还感觉读书蛮有趣。”
她等典林等的无聊,还翻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放以前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也忘了明天殿试啊?”
典林揉着脑袋点点头:“我现在只分得清白天黑夜,明天要上什么课,要交什么功课。”
“那明天你去送王稷和陆其珅吗?”
典林断然拒绝:“明天国子监不放假。”
夏菌打算今晚就住在这里,典林的房间现在就只有她自己。
典林洗过澡躺在床上,身心疲惫不堪,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专精的问题让她十分烦恼。
算了,聊聊天吧!
“殿下,入学考的榜何时放?”
“好像是和殿试放榜同一天。”夏菌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典林,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嗯,我在想该选哪门专精,又想要不要将专精延后。”
“专精是做什么用的?”
“学的更深更细一些,有没有专精,考试官们在卷子上便能看的出来,没有专精就是平庸,根本不会递给主考试官。”
“那王稷和陆其珅两人专精哪科?”
“陆师兄的诗赋已经不能用专精形容,我看过王师兄的诗赋文章,也不比陆师兄差,策论甚至更好。王师兄已经从儒学中开出新路,说起来,都能被称作大儒了,专精自然也形容不了他。”
“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你们相差不多。”
典林摇摇头:“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天赋与他们相比,太一般了些。”
夏菌打了个哈切:“既然他们那么厉害,你干脆去请教他们好了。”
“殿下说的对,睡觉!”典林摒除杂念,闭上眼睛。
—
天还没亮,贡士们便在皇宫外排好了队。
哪怕是王稷,也是这辈子第一次站在皇宫门口,对于没有官职的人来说,除非皇恩特许或者是皇亲贵族,不然这辈子连第一内城都进不去。
第一内城,已经是大周的集权中枢。
贡士们先要经历点名,接着被领着去了紫薇殿。
皇帝已经坐在正位上,贡士们无人抬头,恐冒犯圣颜。
“陛下万年。”
“众卿请起。”
—
“诸位有没有看过会试的文章?”文阁老喝茶笑道。
“自然,王大人,您真是有福之人。儿子是两朝唯一连中六元之人,孙儿若是得了状元,便是这两朝最年轻的状元了。”
“王稷今年方才十七吧?”东临郡王轻笑接话。
京城谁不知道王稷被赶出王家,但也不会有人真的认为王稷被王家放弃。这么个惊才艳艳的后辈,别家求都求不来,所有人都以为王家不过是做样子而已,以消解世家怨念。
这个时候,在王阁老面前夸赞王稷真是意味深长。
王阁老笑笑:“比起王稷的文章,我更看好陆其珅。”
“听闻外界在会试放榜后,争论这两人更胜一筹的言论不仅没消,反而越发激烈。”
“那会试的两篇文章确实不相上下。不过老夫听说考试时王稷似乎身体不大好。”
众人看向王阁老,这位老人神色未变,丝毫不担心惊讶。
竟然真是王家干的,苦肉计有必要演的这么真?还是王家真的为了维持平衡,打压自家这块美玉?
直到殿试的二百余份卷子放到他们面前,而王阁老一眼认出自己孙子的字迹后,果断的打了一个叉,众人这才相信,王家是来真的。
王稷的笔迹不难认,天下能将王氏书法写到这个水平的,不过一手之数而已。
顾长明作为名不正言不顺的第五位阁老,也在考官之列。他从王阁老的手中接过王稷的卷子。
看完之后,他笑了。
“长明为何发笑?”文阁老问道。
顾长明画上一个圈后递给文阁老:“文大人先看看这篇文章。”
“这是……”文阁老认出来,但是不能说名字。他接着看下去,看到最后,双手发抖的将卷子放在桌上,赞叹到:“这样的文采,竟然是这篇文章中最不值得称道的!”
四位阁老,顾长明,集贤院院首宋屏,阮莲鹤和东临郡王。一共八人。
除了王阁老,其余七人皆是圆圈。
顾长明见众人并未打算说什么,心中不满。“诸位大人且慢。”
“长明有何事?”文阁老疑惑的看向他。
东临郡王向来不多嘴,只看戏。
“这样的文章,上面竟然有一个叉。不合适吧?”
文阁老无奈了,人家亲祖父爱这么干关你屁事!是我们没公平公正吗?
“长明,先已阅卷为重,其余事情稍后再说。”
“这便是阅卷。”顾长明的职业假笑出现,便是脾气上来了。“一篇能拿状元的文章,却没有理由的被打了个叉,如何先放一放?”
众人看向王阁老,这是你的锅,顾长明的攻势你来抗。
这是他孙子的卷子众人心知肚明,但是能在这里明说吗?不能啊!这要他怎么解释?
顾长明不给王阁老机会,接着说:“某去年主持了十八郡乡试,一月前又主持了会试。阅卷流程和准则是再清楚不过了。”
顾长明拿起卷子,指着这个叉道:“每位同考试官画完圈叉后,都要写明评卷的评语,不仅如此,一旦和其他考试官的意见相差太大,便要重新审核,同时要彻查这位考试官在评卷中是否出错。”
“在乡试会试尚能遵守这样的准则,怎么到了殿试,到了最关键,最应该公正的时候,诸位大人想这么糊弄过去呢?”
“诸位可是大周的撑国之柱啊!竟然对待科举如此轻率!这是大周的大员面对科举,面对学问该有的态度吗?”
顾长明一旦开火,就没人撑得住,这帽子扣的也太大了。但是他们还无法反驳。
确实,于理来说,他们做错了。但是这是王稷的亲祖父,他们能怎么办?你一个二品官指着一品和从一品的鼻子骂,指着大你一辈的长辈骂,是想翻天?
“长明!慎言!”文阁老语气加重,神情严肃。
“大人,慎行!”
“好了!”王阁老出声,他神色复杂的看向顾长明。顾长明平日对他颇为尊重,哪怕是出了南江的事,他也极大的体谅了他夹在中间的不易和功劳。
他该知道的,王稷不该现在科举做官。这对整个朝廷都是有利的,你顾长明天天口口声声为大周怎样怎样。现在怎么就非要抓着这个不放?难道你顾长明还真的想让王稷当状元?
“长明,你知道的。”
顾长明心中厌烦,怎么道理就和这群老头子说不明白!
“某只知道,大周有国法,科举有规定。作为考官,必须遵守。”顾长明看向众人,再次强调:“这是大周的科举,不是诸位关起门来过家家。这是给陛下,给大周选拔官员,不是在自己家里分猪肉。”
顾长明扬了扬手里的卷子:“我不管这是谁写的,单看这篇文章,该是圈便是圈,该是叉便是叉!若写这文章之人有问题,就不要叫他来考!既然来考,就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将国法置若罔闻!”
他不是在替王稷申冤抱屈,王稷确实有才,但那又怎么样?王稷性格太强,只看文章便知道两人根本不是一路人,他成了状元顾长明也不会拉拢他。
顾长明从始至终维护费,是科举本身,是国法本身。
而坐在这里的其余七个人,竟然还在纠结王稷的问题。
王稷在大周面前,叫什么问题?
顾长明心中愤怒,更愤怒的是,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愤怒。他只能将狠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七个人才能扒开脑子好好听一听。
王阁老长叹一口气:“长明,一个状元而已,在朝堂稳定面前,我们应该选择后者。”
顾长明淡然:“确实,区区一个状元而已,对朝廷稳定有什么影响?”
“相反,因为一己私欲,而无法保证科举的公平公正,才是动摇大周根基的大事。”
阮莲鹤看着顾长明,这位他从小叫着哥哥一路追随长大的男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恃才傲物,性情刚正,刚入官场便得罪上官被外放出去,一放就是将近二十年。
而人世磨砺让他越发的强大锋利。
那多么人和事都改变了,他依旧恪守着他最坚定的准则。
“顾大人说的对。大周以学为贵,科举是大周选拔官员的制度,决不允许因为任何私人原因,影响其公正。”阮莲鹤开口:“虽然这份卷子只拿了七个圈,但是它值得八个圈,甚至更多。最后呈上御前的十份文章中,该有它一席之地。”
东临郡王点头:“阮大人言之有理。”
内阁的老家伙们看着“年轻人”这般顶撞,气的胡子发抖。
文阁老冷哼一声:“那便如此吧!”
最终十份卷子选好,八人一起送去面圣。
皇帝刚接过,便看到其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怎么还有一份七个圈的?”
王阁老嘴里发苦,请罪道:“实不相瞒,陛下。这是臣孙王稷之文章。臣以为,小子才学浅薄,还需努力,便打了一个叉。”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并未计较:“王阁老教育后辈真是有方,那朕就先看看这王稷的文章。”
这次的策论是皇帝亲自出的,范围很大。
论大周之弊。
王稷的文章最先入眼,便是两字。
浪费!
农业浪费田地,发展浪费人力,工商浪费资源,朝堂浪费时间,官员浪费信任。
“真是……针砭时弊,入骨三分啊!”
皇帝恋恋不舍的将王稷的卷子放下,拿起下一卷。
又是一阵惊讶,怎么这届人才这么多!撕下糊名,陆其珅。
那个写祭文赋的陆其珅啊!策论竟然也能写的如此精彩,不输他的诗赋。
直到夜半三更,皇帝还未决定好前十名的取名。
王阁老问道:“陛下可是在状元和榜眼中犹豫不决?”
皇帝看着一直陪着他的八位大周大员,笑了笑,终于落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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