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的傍晚, 同一个地方。
来接考生的马车排了好几条街。
“你看看, 这尾巴都排到会馆街口了。”夏菌啃着糖葫芦:“咱们还是走着去吧。”
典林沉默的点点头。
夏菌奇怪典林为何兴致不高, 这届考生与她相熟之人许多。
典林沉重说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时辰一到, 贡院内响起了锣声, 所有考生都收了笔, 考官们收好所有卷子考生才允许起身出号舍。
王稷的状态很不好, 他发烧了,几处伤口也有感染。
嘴唇不见血色,双颊却一片红。
“咳咳。”
所有学子在陆陆续续的往外走, 陆其珅面色也有些疲倦,更多的是志得意满,他向来心态极好, 在考场写诗作文对他而言毫无压力。
正美滋滋呢, 陆其珅一转头,就看到王稷像鬼魂一样飘忽忽的倚在一旁。
“王学子?”
王稷抬眸, 轻声说道:“陆学子。”
陆其珅捂住小心脏, 一男的长成这样干什么?
“你生病了?我扶你出去。”
王稷没有逞强的余力:“多谢。”
声音也好好听!感觉自带清理耳屎效果。
陆其珅唾弃自己。
“出来了!”夏菌个儿高, 一下子就看到。“不过, 感觉有点儿奇怪啊!”
典林垫脚一看, 心道不好:“殿下,你帮我看看甄洛呈在哪里?”
“你找我干什么?”
俩人扭头看过去, 又被熏回来。
嚯!这个味道。夏菌终于知道典林为啥来时那副表情。
甄洛呈额头青筋一跳,他轮到了臭号, 这三天过的他这个洁癖想死过去。于是一收卷他第一个奔了出来。
典林屏住呼吸, 瓮声说:“甄先生,王稷师兄考试前便受了伤,如今好像更加严重了。”
甄洛呈回头望向涌出来的人群。
嚯!这股惊涛骇浪般扑来的味道!
陆其珅架着王稷挥了挥手:“典林!这里!”
—
“还好,修养一阵就好了。”甄洛呈写下药方。
典林接过,想了想:“我这几日让桂圆过来照顾师兄好了。”
陆其珅洗完澡,正啃着大肉包,“桂圆怎么给他擦身?这美男子不洗澡也有味儿啊!”
“不还有地笼嘛!”
“这王家少爷怎么连个仆从都没有?”陆其珅奇怪。
甄洛呈看他一眼,这个陆其珅头脑聪明心思纯粹,但是对政治也太不敏感了些。
“行了,我明日再来,先回去了。”他还忍着一身脏呢。
“劳烦先生了!”典林恭敬作揖送走甄洛呈。
“天色不早,我也要回国子监了。”典林看向陆其珅:“师兄你几天没吃好,别一下子吃的太油腻。”
“嗯!”陆其珅见典林总算关心了他一句,开心的把包子收了起来。
“那我也回去了。”夏菌惦记着今日的功课:“这次出来一趟,直到国子监入学考试前大概都见不到你们了。”
典林下楼时正遇到一人。
“典学子。”
“纪学子。”
纪游见典林侧身避过他继续往下走:“典学子不好奇我考得怎么样?”
典林不想搭理他。
纪游笑笑:“我考得不算好,今年怕是无望。典学子高兴吗?”
典林背对着他翻个白眼,这人真是太烦人了,关她屁事!
“哈哈哈,典学子,国子监见!”
纪游上了楼,见夏菌施礼:“殿下安好。”说罢回房。
夏菌:“典林,这人是谁?”
典林深呼吸:“狗皮膏药精!”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房间一下子空起来,陆其珅摸了摸王稷的额头,又被这味道熏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出去打了盆水回来:“还是我来吧!”
不一会儿。
“我去!人不可貌相啊!”
—
典林这些日子过的真不清闲,清出去一半监生后,她开开心心的将垂涎已久的课都选了。
这典林的大名,国子监的先生们如雷贯耳。
“你就是典林?”
“正是学生。”
“大周第一天才,老夫考考你。”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典林终于被为难住。
“学生才疏学浅,请先生指点。”
这番对话出现在每一科先生身上。
这一指点,功课布置得便多到典林连如厕的时间都没有。典林在国子监中,就没有走路的时候,永远是跑着的。
“听说没有,先生们存心‘考验’这个将国子监踩在地上的天才呢!”
“不知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说来,我也是佩服她。”
“她不是说了,欢迎用学识打败她,真够狂傲的。小小年纪,不懂礼数!”
“行了,咱们赶紧读书去。夏考她可是考男班的卷子,到时候真不如她,咱们也够难看的!”
典林一点儿都不知道国子监里的流言蜚语,也不知道国子监的监生们为了跟她争口气,正奋发图强。
“《洗冤录》……”典林一一浏览过藏书楼的书架,律法博士要她后日将它看完。
“唉呀!”
典林和另一个身影碰到一起。
是个容貌秀美的姑娘,她跌坐在地上抱怨:“你不看路的啊!”
姑娘蹙着眉,一抬眼看到典林,突然止了声。
“你是……典林!”
典林点点头,将她搀扶起来:“是某之过,冒犯了师姐。”
“没事。”姑娘犹豫的看了典林几眼,见典林一脸正气,目光如束,并没有什么异样。
“典同学,那我先走了?”
“师姐慢走。”
典林继续寻找着《洗冤录》,“这里!”
手放在书上真要将它取下,典林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个姑娘……
—
同考试官们正在兢兢业业的给卷子们画圈打叉,这次是顾阎王做主考官,谁敢出错?
于是比往届更多的卷子竟然比以前还快几日就阅好放在考官们的面前。
“这四百份便是下官们选出的试卷,请大人们评阅。”
顾长明挂着温和的微笑:“那就,开始吧!”
这四百份中,他们会选出二百八十六份,作为通过这次会试的贡士。
最是万众瞩目的,便是这次的会元。
“听闻外界猜测谁能拿会元,已经吵得天翻地覆了。”礼部尚书阮莲鹤笑道。
“毕竟这次的考生多名士。”一官员接话:“阮大人可有心仪人选?”
“心仪倒是说不上,不过有些猜测罢了。那陆其珅之文才,百年难得一见。”阮莲鹤看向顾长明,顾长明正专心阅卷。“顾大人意下如何?”
顾长明抬眼,淡淡说道:“等阅出来不就清楚了?”
“是啊!”众人捧场附和,见顾长明没有聊天的兴致也就闭了嘴,他老大他说了算。
顾长明回想起最后那天陆其珅扶着王稷出去的背影,若说他好奇谁,便是那所谓的“顾长明第二”吧!
王稷新学能否成势,新学和新学门下弟子能否成为他的政治资本,就在此一举了。
可惜,王稷病得不轻。若是答卷时有了失误,在这大周最顶尖的考试中,也只能黯然退场。
—
“王兄答的如何?”陆其珅放下书卷问道。他最好同天才交友,不管王稷如何想,他变成了陆其珅单方面的新朋友。
“不记得了。”王稷认真的,他写到最后手都不受控制。
“那可如何是好!”陆其珅真情实感的担心。
“陆兄不必担忧。”王稷年轻力壮,几天就恢复的差不多,照陆其珅的话就是又有力气装逼了。
“出自我手,必能成文;既已成文,榜上有名。”王稷云淡风轻。
陆其珅:“嘿!你这个性格!我怎么没早点儿认识你!”他就喜欢跟他一样的人!
“我也觉得,我陆其珅的文章诗赋便是天下第一。”
典林进来的时候,就听两个人真心实意的来回夸自己。没错,不是互夸,而是自己夸自己。
聊的还很畅快。
……
要脸吗?两位要脸吗?
典林面无表情:“明日放榜,国子监放了假,我今晚来会馆住,顺便看看桂圆被你们折磨成什么样子?”
“桂圆我们哪里敢使唤,你那小厮能把我给撕了!”
典林笑笑,她可不插手,桂圆放下心结还需要时间。
—
顾长明看着面前的两份卷子,皆是二十个圈。
“两份皆是惊世之佳作,顾大人,我们该如何取舍?”阮莲鹤笑眯眯。
“投票吧!”顾长明说道:“选这份的举手。”
其余九人面面相觑,其中五人举了手。
阮莲鹤夸赞:“笔下有灵莫过如此,诗赋文章的遣词造句,妙到令我拍案叫绝。”
“是啊!阅卷时下官便想,这句话是如何想出来的?精巧至极啊!”
“其行文华丽并非刻意为之,自然天成。”
顾长明点点头:“那另一份吗?”
其余四人举起手,顾长明盯着那卷子,也缓缓举了起来。
“下官看来,此文之灵气不输另一份,更突显在返璞归真。无一子无用,无一字可改,无一字可加。”
“下官以为,此文大儒不见得懂,百姓却听得懂。这才是它的难得之处。”
顾长明点点头:“只看这文,此子颇有见地。”
颇有见地这四个字出自大周第一能臣之口,含金量真是不低。
大家都明白这个“见地”的意思。
科举,最终选的是官,不是文宗。
顾长明:“再选一次吧,哪一份?”
—
天还没亮,会馆街上便有了人影。
典林等人也收拾妥当。
这次的榜会从第五内城外墙放下,即便站在外城的城门口看,都能看得清。
夏菌竟然忍住了看热闹的心,在家埋头苦学。
“师妹,你猜我与王兄谁是会元?”陆其珅笑嘻嘻,以他唯我独尊的性子,竟然会问他和王稷谁会拿第一。
典林摇摇头:“我猜不出。”
陆其珅叹气:“王兄病的那么重,你竟然说猜不出?也太伤我心了吧!”
“就是因为王师兄受伤了,我才猜不出。”
王稷看向典林,笑容带着欣赏:“说说看。”
“这次的主考官是顾长明大人。”
陆其珅点头:“顾大人最是公正。”
典林:“顾大人并不公正。”
陆其珅一愣。
王稷:“是人就有私心,有私心和公正并不冲突,却足矣影响结局。”
陆其珅脑中灵光一闪,他这样的聪明人,哪里还想不明白。
“顾大人,是实干官员。”如果王稷状态大好,他得会元根本没有悬念。就是因为他状态不好,才让典林说猜不出。
“放榜啦!”
“放榜啦!”
整个外城都沸腾起来。
巨大的卷轴放在城墙头,上百名士兵用巨石固定一端后,一起推下。
“哗啦!”
这是布相互撕扯摩擦的声音。
“会元!”
“王稷!”
“是王先生啊!”
整个京城沸腾起来。
而一辆马车内,气氛依旧平静。
陆其珅笑道:“王兄果然并无虚言。”即便生着病,只要他把文章写出来,就是佳篇名作。
王稷看着在他名下的陆其珅三个大字,一下子就想到那坐着十位考官的方桌之上,两份考卷经历了怎样的抉择。
“陆兄也是。论文才,陆兄天下第一。”
“王兄真是宠辱不惊,摘得会元为何不见喜色?”
“某得拿状元才行。”
“某也是。”
顾长明更偏爱王稷,而陛下和阁老们可不一定。
殿试再见分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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