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状元郎社清先生要回国子监讲学, 正放田假的国子监挤满了人, 包括来国子监游学的其他书院学子们。
典林关上门窗正要前去听学, 几位女学子说说笑笑进了院子。见到典林, 便止了声。
典林作揖:“师姐们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背地里议论是一回事, 当着面大家都是要相互给面子的。
几个女孩有些尴尬的回礼, 唯有裴家姑娘冷笑一声:“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典先生如今也知道讲礼数了啊!真是……风水轮流转。”
“什么风水怎么转?”典林好笑的看她一眼:“裴师姐看来对某的颇有意见。某好心提醒一声,师姐还是莫要自己跳出来吧!”
“你什么意思!”
“罗掌议昨日告诉某,他已找到夏考陷害我之人, 今日趁王先生讲学前会为我澄清。诸位师姐有兴趣可以提来凑凑热闹。”典林嘴角挂着笑,不见往日烦恼,一脸春风得意。
“她说的可是真的?”
“不然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几个姑娘商量道。
“裴师姐你不舒服吗?”
“你们先去吧!我还有些事。”
“好。”几个女学子对视一眼, 相互推搡着离开。留下裴倾燕脸色变幻, 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出了门。
典林到时, 练武场已经人满为患。
“典林!”夏菌瞄到她, 挥手同她打招呼。
“殿下。”
“王大人竟然这么受欢迎!”夏菌今日见到不少狂热学子。
典林偷笑一声, 世上哪里来的无缘无故的喜爱。王侍郎既然明着打压他, 王稷可不会傻傻的吃亏。有什么比一个天才少年翩翩公子在以状元之名进入官场后, 因为不愿同流合污而遭到排挤更让天下学子们心生认同和敬佩呢!
福祸相依,看似困境, 真正坚韧不拔之人依旧可以开出路来,三年后王稷的门生们金榜题名时, 他如今孤立无援的局面会立刻被打破。今科状元郎官场失意被逼去讲学, 未尝不是以退为进。
夏菌转念便想通,拍手称赞:“我总算知道王大人为何有如此美名了!”
“天无绝人之路,就看你找不找得到罢了。”典林轻声说罢,抬眼看向前方。
罗平叶对上典林的眼睛,微微点头。
“诸位同窗!某是国子监掌议罗平叶。今日卫祭酒邀社清先生来国子监讲新学,为学之盛事。”
“国子监以学为尊,而最近有了一些不好的传闻,说我们国子监的监生在夏考作弊还安然无恙,以此来抨击国子监之公正学风。
许多学子们向某打听过这事,某之所以不回应,是因为某不能无凭无据空口断言,谁知这又传成了某已默认。
今日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清清楚楚的回应此事,是因为某终于查清了所谓的作弊案。”
在场众人从窃窃私语到越听越安静,齐刷刷的看向罗平叶,等待他公布真相。
罗平叶环视众人,缓缓开口:“所谓的典林作弊案,绝无此事。典学子之夏考成绩在国子监中也极为出色,她的才学毋庸置疑。”
“至于在典学子房中搜到的夏考试卷,是遭人陷害。”
罗平叶话音刚落,场下一阵惊呼。
“陷害?那是何人作为?”
罗平叶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某之失职,让国子监内发生这种事,某再次向大家道歉。
至于这位学子,某已经告知先生们,由先生们决定如何处罚。又何必将他公之于众!”
“罗掌议何错之有?”
“是啊!典学子这些日子承受骂名,如今终于沉冤得雪,全靠有罗掌议。”
“到底是何人行此恶事,罗掌议还是说出来吧!”
“何况罗掌议不说,吾等怎么知道是真有其人呢?”
众人心中更怀疑此举是为了掩盖这件事,维护典林。
罗平叶十分纠结,最后终于一脸为难的叹了口气:“好吧!”
“是陆华。”
“陆华是何人?”其他书院的学子们好奇问道。
而听到这个名字的国子监生们心中了然,信了大半。那个被清退出国子监恼羞成怒向典林动手的陆家子孙。
陆家三兄弟脸色涨红,交耳道:
“他说的是真的?”
“我不清楚,我很久没和华哥说过话。”
“华哥哪里有这个本事?我看是罗平叶借刀杀人!”
这事是真是假还不清楚,陆家三兄弟十分被动。
可是当时陆华对典林怨恨颇深,看到的人不少,这就是动机和人证啊!
“陆华已经离开国子监,他哪里来的本事偷试卷还栽赃给典学子?”台下罗平叶的人故意问道。
陆家三兄弟心头一跳,来了!
典林暗道果不其然,背锅的人选罗平叶选了陆华,真是意在沛公。
罗平叶微微一笑:“这就要凭先生们的调查了,请诸位耐心等待结果吧!”
这暧昧的语气让不少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向陆家三兄弟。陆家三兄弟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吐不出,只能摆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微笑。
“那在典学子号舍中找到的小抄呢?是何人所为?还是……”刚刚同裴倾燕一起的一个女学子看向典林意有所指。
罗平叶:“还需要问过陆华才能清楚小抄是不是他做的。”
“请问这位师姐是如何得知偷试题和写小抄的是两个人呢?”典林似笑非笑走上前。
“什么?”女学子闻言皱眉:“不是你们刚刚说的吗?”
“我们什么时候说过?罗掌议一直说要等先生们的结果吧!”
女学子一愣,眼珠转了转,指向一人:“他刚刚说陆华哪里来的本事偷试题……”
女学子声音越来越小,在典林玩味的注视下开始慌乱起来。是了,这句话并没有肯定陆其珅只偷了试题,而且谁会把一个问题下意识的判断成事实依据?
没有任何人明确的说过陆华到底做了什么,除了考官们清楚小抄的内容和试卷对不上外,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试卷和小抄是配套的。
而她上来就问小抄是谁做的,将小抄同陆华分开,只能说明……
“师姐知道陆华与小抄无关,是师姐提前知道陆华只偷了试题,还是师姐知道写小抄的人没有偷试题呢?”典林趁此机会咄咄逼问。
女学子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过是一时口误,典学子如此敏感,莫名其妙分析这么多,也太可笑吧!”
典林轻笑一声,回头向罗平叶拱手道:“还要麻烦罗掌议替某查清这小抄一事了。毕竟能瞒过查身将小抄带入贡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提前带进去。
国子监的贡院除了考试,平时一直闲置,只有考试前几天会找人打扫。在这期间做手脚并不难,之所以没人提前作弊,是因为没人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到哪间号舍。”
“师姐清楚,偷看考试名录和偷取试题是一样严重的罪名吗?”
“哪又关我何事?”女学子这话说的理直气壮。
典林心中了然,看来这只是个人证。
“依我看来,典学子并没有证据证明,小抄和试题都是别人陷害你吧!”
一个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看来我来晚一步,就错过了什么好戏?”裴倾燕走到那女学子身边。她身后跟着一个男学子,男学子对罗平叶嘻嘻哈哈一笑,被罗平叶瞪了一眼。
“证明小抄并非我写还是可以的。”典林将几人间的互动收入眼底,“因为我找到了仿我字迹写小抄的人。”
裴倾燕嘴角一僵,又放松下来:“那真是万幸。”
典林点点头:“某也觉得,现在线索这么多,以罗掌议的能力,找到罪魁祸首轻而易举。”
罗平叶笑了笑,语气不容置疑:“今日耽误诸位这么长时间,一是为国子监正名,二是为典学子正名。既然目的达到,我们也不便再喧宾夺主。王先生快要到了,同学们准备迎接吧!”
典林坐回到夏菌身边,对周围人明里暗里的打量不以为意,直到王稷的到来,这个天之骄子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走,谁还在乎她的那点儿破事儿。
典林躲在人头攒动的人群后放松下来,今天演的还真累。
夏菌拉着她挤出去到一旁透透气,两人走到平时最爱的那处凉亭。
“你早就知道是罗平叶和裴倾燕了吧!”
“很明显,裴倾燕藏不住,罗平叶根本不想藏,他是为了警告我而已,只要我服软,他会立刻替我澄清,毕竟招揽一个名声臭不可闻的女学子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典林露出一丝疲惫:“我本想着,裴倾燕为了隐藏自己,如果知道了罗平叶要查她,再知道试题是罗平叶所偷,她也许会攀咬罗平叶是在诬陷她。”
“但是,罗平叶看到跟在裴倾燕身边那个人时,就已经阻断了这种可能。”
“那个人我在罗平叶家里见过,又和裴倾燕关系不浅的话,很可能裴倾燕的消息和将小抄送进贡院一事,都是他帮忙做的。”
“罗平叶根本不会将裴倾燕放在自己的对立面,因为裴倾燕是英国公家的嫡女,论身份,是罗平叶该让着她。”
说到这里,典林不得不沮丧的承认:“罗平叶不是我能对付的人,或者面对派系之争,至少目前的我还没抵挡的能力。”
夏菌拍了拍典林的肩膀:“那陆华呢?陆华会心甘情愿的替罗平叶背锅?”
“怕是罗平叶让谁去引诱陆华了吧,让陆华以为确实是他安排的人将试题夹进了我的功课中。”
“也许他最开始的目的还是我,现在,我也许只是用来攻击陆家的刀。真坐实陆华的罪名,不仅陆家子孙要受到牵连,陆阁老也会因此陷入被动。”
夏菌皱眉:“罗平叶就这样无法无天?引诱其他家族子孙走歪路,这谁能放过他?”
“陆家不知道啊!陆华一承认,他们只会认为罗平叶不过是落井下石而已,这种程度还在他们的忍耐范围内。”这样的小打小闹在国子监中屡见不鲜,官员们不会将小孩子过家家放在心上。
不远处草丛中一阵细碎声响后安静下来。
“他们走了。”夏菌哈哈一笑:“我配合的怎么样?”
典林竖了个大拇指。
她刚刚都是故意说给陆家三兄弟听得。
地笼从秀才口中听出来人是裴家手下的掌柜,她的猜想被证实,从那一刻开始,典林就知道,利益相同的罗平叶和裴倾燕一旦联手,完全可以叫她没有翻身之力。
只有在两人都不知道彼此的情况下,才有她占领先机游走的空间。当务之急是让罗平叶亲手解除他的陷阱。
果不其然,罗平叶工于心计又自视甚高,有这样好的机会给陆家泼脏水,他怎么会放过。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对付那个看起来更容易对付的裴倾燕。裴倾燕容易被看透如何?她漏洞百出如何?她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没有超出裴家的保护范围内。
只有贪得无厌的罗平叶,才是典林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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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掌议如此算计,就是为了一个典林?”裴倾燕有些轻蔑:“小题大做了吧!”
罗平叶深吸一口气,因为裴士白被推出来牺牲掉,英国公已经很是不满,自己是不能怠慢裴倾燕的。
“裴小姐,典林自有她的用途。罗某到是有个疑惑,小抄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裴倾燕轻笑一声:“是您的跟班做的,至于您的跟班听谁安排,我就不知道了。”
罗平叶听到这话沉下脸,“裴小姐!慎言!”
“罗掌议,是裴家嫡女还是典林,取舍起来很容易吧!”裴倾燕干脆扔下最后一句话,说罢施礼离开。
罗平叶气的将书案上的物件摔了个彻底。
“蠢货!”
自以为会了些后宅手段就能看透人心运筹帷幄!国子监是谁家后宅吗?她的那些手段能瞒得住谁?
“傲慢又愚蠢的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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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林回到练武场时,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
王稷不停歇的讲了三个时辰,才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为学子们解惑。
罗平叶不知何时来到典林身边:“典学子,今日这课听得可尽兴?”
“一知半解。”
“世上哪有全知之人?”
“我也不愿做糊图之徒。”
“小抄一事,我会安排到陆华指使的人身上。是他自作主张。”
“罗掌议辛苦了。”
罗平叶笑了笑:“四日后罗某设宴,典学子可赏光一聚?”
典林哈哈开怀一笑:“罗掌议,您忘了昨晚答应某的话吗?”
罗平叶眉毛一跳,冷脸看向典林。
“某求至少一个真相,可是罗掌议连一个都不愿意给某,如果做不到,掌议为何又要答应?”
“罗掌议是想空手套白狼,一个正确答案都没有,便要某付出报酬吗?”
罗平叶嗤笑:“典学子是利用完某就扔掉?典学子今日重获名誉是谁帮忙的,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罗掌议,只要你将真正陷害我之人如实告诉先生们,哪怕只有一个,某答应的话就绝不会食言!”典林语气坚决。
“你早就知道是谁了吧!跟我玩儿这文字陷阱的小把戏!典学子真是好算计!”罗平叶压下心中怒火,拂袖而去。
典林吐出一口气,虽然自己不痛快,但是看罗平叶也没讨好白折腾一场也挺爽的,至于罗平叶会不会秋后算账,那也要陆家让他有清闲才行。
典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渴求大家的才学,渴求金榜题名,渴求高官厚禄,渴求名扬天下。
有求就有争,而大多时候,都只能斗个两败俱伤。
王稷下去喝了几口水,又上了台,围在他身边的学子们多的感觉看不到尽头。
即便是王稷这样的天纵奇才,在仕林间拥有无上名望的大儒,在官场离开了王家的庇护甚至遭遇打压时,也只能忍耐一时,以退为进。
这就是王稷为什么通过阮沛转告她凭自己的本事找个靠山的原因。
你想做清流,你想要自由,要么权势滔天,要么远离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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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狼狈啊!”
晚上陆其珅下了值,来国子监找典林蹭吃蹭喝,月薪实在不够用,这个月已经花光了。
陆其珅听完她最近的遭遇后幸灾乐祸。
“行了,你也不用愁,今日在朝堂上陆阁老突然对罗侍郎发难,东临郡王也没插手。我估计很长一段时间,罗平叶都没有精力再找你的麻烦了。”
比起王稷这个状元,背靠顾长明的陆其珅就顺风顺水多了。
“顾大人说,等外面有位置空出来,就让我下去历练一番!”陆其珅如今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典林见此也忘却了自己的烦恼,真心为陆其珅高兴起来。
“我如今在工部,就等着接万路盛国图的活儿呢!”陆其珅说起工部收藏的八十多年来大周所有工学大家的文章是兴奋的停不下来。
典林听得津津有味,心生向往。
直到月上柳梢头,典林才回了国子监。
放假留在国子监里的学子,都是其他地方考进来的,比如秦宝珠。
整个女宿舍中,如今只有她们两人。
亮着的两扇窗仿佛谁也不甘示弱,直到夜半三更蜡烛实在撑不住,摇晃两下后熄灭。
游学以王稷的讲学开始,一直持续十天才结束,而游学中表现优异的学子收到了一份邀请。
大长公主的生辰宴。
典林自然也有,而夏菌也终于得到了姑母的一个眼神,捧着请帖嘿嘿嘿了大半天。
当日夏菌听从典林的建议去向大长公主出主意选祭酒,结果因为卫祭酒横插一手成功上位,让大长公主同意选祭酒的目的无疾而终。
“姑母并没有因此而忘记我啊!”夏菌高兴的同时开始发愁寿礼送什么。
而典林也在苦恼同样的问题,她要怎样才能成功的抱上大长公主这个最适合自己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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