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的商号掌柜们都惊呆了, 习惯使然, 他们在心中啪啪的打着算盘算着傅瘸子这次能亏多少。
朝廷的百万大军一年勒紧肚皮都要吃掉一千万石, 朝廷拿不出这么多钱, 最多从傅候菁那里购入两百万石傅候菁就要亏掉两百万两。
两百万两啊!他的十万两算什么!
九宝商号的掌柜顿时不气了, 亏本的时候全靠同行对比。
刚刚还怒气冲天打算事后给傅候菁点儿教训的商人们立刻对他充满了爱护和同情。
傅候菁把军粮价格拉低到了一两一石, 万一傅候菁真被他们联手搞垮了, 朝廷一定会找个接盘侠。
什么?二两一石?怎么傅候菁就要一两!
所以傅候菁决不能倒!军粮这个烂摊子他必须自己抗住了!
想到这里,几个联盟商号们心情十分复杂。不是说好要打压东临商会的吗?傅候菁搞了一出自杀式报价后怎么摇身成了商界呵护的对象?
沈屿缓缓吐出一口气,一两一石的军粮, 就算他能接,东临郡王也不会同意了。毕竟在东临郡王眼中,他们金家的钱就是他的钱。呵!
典林平静的盖上木桶, 打算离去。
阮莲鹤大喜之余撇到典林:“哦!本官差点儿忘了。”
阮莲鹤招了招手:“典林你过来。”
“典林?怎么这么耳熟?”刚刚使唤典林还妄图用银子买通她的九宝商号掌柜心脏差点停半拍, 难怪有些人自己收拾桌子送餐具,合着就憋着不说等着看他们笑话呢!
“大人有何吩咐?”
“刚刚你为何做摆饭擦桌这等杂役之事?嗯, 不用对着本官说。”阮莲鹤指了指那群官员:“给他们讲一讲, 是没了风骨还是因为是女流之辈, 才这么丢读书人的脸?”
此话一出, 所有刚刚将典林当做杂役小学子的商人们都白了脸, 就算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屁都不是,但是在科举出身的官员面前, 他们一群商人怎么敢对典林这样的名士不敬?这不是在欺辱典林,而是在欺辱士这个群体。
典林一愣, 摆出迷惑的神情:“学生有何丢脸之处?”
看不惯她的的官员们纷纷出声:“大周就没出过杂役名士!典林你是被陛下赐过花的学子, 怎么能做这种自甘堕落之事?”
典林鼓起小圆脸,不解道:“为何打杂是自甘堕落呢?”
“这是仆从下人做的事!”
“仆从下人也是大周良民,签契做工,以劳换酬。何来自甘堕落?”小姑娘摆出无知无畏的样子,坦坦荡荡的问道,求在场所有的官员解答。
“这……”
官员们能回答这个问题吗?能。
因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因为士农工商,士就是站在最上层的统治阶层。因为士若不能驱使其他阶层,怎么会有千万人努力爬到这个位置上来?
这样的道理,应该每个人心如明镜。但是,不能明说。
“你不要装疯卖傻,胡搅蛮缠!”
典林笑了。
“学生不知为不知,不懂就问,何来胡搅蛮缠呢?”
“我确实不明白,我为在场诸位摆饭擦桌有何丢人。
学生作为国子监的学子,今日便是主人。来者皆是客。让诸位宾至如归便是某待客之礼。因此,学生不曾丢国子监的脸。
老师交代学生今日做两件事,一是引路,二是安排饭食。这便是某今日之工作,某的身份不是名士,而就是要做好这两件事的普通学子,某未曾懈怠工作。因此,学生不曾丢老师的脸。
诸位为招标之事聚于一堂,今日所定之事惠及今后三年的万千臣民,某为诸位摆饭擦桌,是某之荣幸。某不才,却也学过经济,大周物价如何学生清楚得很。今日所有的标,所有的商号们都没赚大周国库一文钱。这样的商人低贱吗?我典林为这样的商人做杂役是自甘堕落吗?
因此,学生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读过的圣贤书,对得起陛下给予学生的厚望。”
听着这位年轻学子的肺腑之言,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
所有亏着本拿下标心中不满的商人们,又是羞愧,又是自豪。
我们确实为了利益而来啊!整场竞标我们都充满了算计啊!
可是典学子这样的夸赞他们啊!原来,他们做了这样了不起的事啊!
“什么才叫丢人呢?
某本该引路摆饭,却自持身份怠慢客人,懈怠工作,这叫丢人。
某为碌碌为无者,作奸犯科者,贪婪无度者,道貌岸然者弯腰打杂,这叫丢人。”
典林看着坐在上面的官员们,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果然是纸上谈兵的无知小儿!”被碌碌无为四个字打的双颊生疼的官员们怒斥:“皇商二字便价值万金,有这个头衔,在国库里赚不到的银子,在百姓那里能赚的盆满钵满!与民争利之商在你口中是为国为民,而费尽心血为国库省下银子的我等成了碌碌无为道貌岸然者?”
“你除了一张嘴厉害,又做得了什么!”
这样的指责,即便是旁听者都胆战心惊,何况是一个小姑娘?
众人担心的看过去。却不见典林脸上出现一丝闪躲胆怯。
“学生之卑微,便在于如今什么都做不到。所以学生今日能做摆饭擦桌之事,是因为比起国库中的一文钱一粒米,学生都显得微不足道。”
典林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可学生身为读书人的贵重在哪里呢?在于有朝一日,凭借一身所学,能为百姓为国家做到自己曾立下的豪言壮语。”
“既然读书人的贵重从不来自于高人一等,学生今日便没有做错。”
官员们一滞。你指责她只会说不会做,她承认了。可是今日向她发难的是这件事吗?她反而用这句指责证明了自己不曾丢了风骨。
看着忠厚老实,实则伶牙俐齿!
“说的好。”九宝商号的老掌柜鼓起掌,他刚刚得知典林身份时,席卷而来的是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给典学子银子让她传假话,这是一种何等的折辱呢?
可是,他从未想到,这样一个少年得志的小姑娘会说,为他们这样的商人们摆饭擦桌并不低贱。
他已满头白发,人生七十载,自己都默认了商人的唯利是图,商人的机关算尽,商人的不择手段。
可是今天,大周身份最贵重的士说,为大周抛弃了利益的他们,值得她摆饭擦桌来尊敬。
他们是商人,利字当头,永远做不到为知己者死的气节。可是当为他们说话的士因为他们而被刁难时,即便是商人,也无法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啊!
“典学子说的好。”
“典学子说的好!”
“典学子说的好!”
所有的商人,哪怕是多年的竞争对手,此刻也发出了同一种声音。
而傅候菁,林介崇和沈屿却一言不发。
林介崇声音有些哽咽:“小孩子就安安静静的顾好自己啊!做什么出这个头?”
他们没有忘,最先发难的人现在还站在典林身边,对他们来说是这个大周庞然大物的户部尚书阮莲鹤。
官员们被商人们的声音震的一时说不出话。
“大人……这……”下属手足无措的看向阮莲鹤。
阮莲鹤垂着眼眸,看不出悲喜。
“说完了吗?”
典林有些犹豫:“学生再说一句?”
见阮莲鹤没反对,典林嘿嘿的笑着补救道:“学生不为碌碌无为者擦桌却为大人们擦桌,大人们何必非要为了说赢学生,如此自污呢?真没必要!”
“噗!”
“哈哈哈!”
穷追猛打的官员们瞬间感到十分荒唐,自己刚刚算什么?和这样的小孩子较真吗?
阮莲鹤闻言眼角也出现一丝笑意,这个典林,倒是会给人台阶下。
“好了。典学子该说的已经说了,你们气过笑过,最后却不要一笑了之。”阮莲鹤环视众人。
阮莲鹤指着商人们:“本官知道,你们不高兴,因为一个傅候菁,这次招标没赚钱倒搭钱。所以本官想让你们听一听,为你们收拾残羹冷炙一下午而没有丝毫怨言的,大周的年轻名士,是如何认为的。”
阮莲鹤又转身指着官员们:“本官也知道,你们不高兴。户部最近人手减少,又被审查的束手束脚,几个害群之马让你们背上贪官的污名,心中难免委屈。
可是,小性子不该使在你们穿着这身官服的时候。哪怕再忙,今日这些工作,都本不是典林该做的,而是你们该做的。
典林都知道体谅你们,哪怕对她出言不逊,一个小姑娘选择包容不计较。你们却觉得她意有所指,百般为难,觉得她代替你们做的工作丢人。
这才叫丢人!”
“所以本官想让你们看一看,典林就是曾经的你们,如今你们还记得吗?”
“大人……”
官员们愣愣的看向阮莲鹤。
阮莲鹤拍了拍典林的肩膀,又拍了拍傅候菁的后背。
“对这样的年轻人,宽容一点。”
阮莲鹤带着垂头丧气的官员们离开。
商人们围到典林身边道谢。
“刚刚老夫对学子多有冒犯,还请学子恕罪。”
典林回礼:“老先生言重了。”
老掌柜们看着傅候菁,神情十分复杂。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有手段有魄力有眼光有能力,给他们这群半截身子进了土的老家伙们多大的压力啊!所以才头一次这样大张旗鼓的联手制约一家商号。
九宝商号的掌柜主动打破尴尬:“傅会长没拿到石木料的标,手中的石木料可有办法处理?若是困难,我九宝商号可以接手。”
傅候菁有些惊讶,因为这难得的好意。
“老掌柜的好意傅某心领了,不过这石木料东临商会另有它用。”
老掌柜一愣,这么说东临商会的动作并非是为了争标?是他们九宝商号霸道惯了以己度人,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对手?
“唉!罢了,事已至此。何况赔些钱,能得典学子一句夸赞,吾等也心满意足了。”
他们几家联盟,最后却被联盟的优势反制,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这么一来,傅候菁还真只是为了军粮而来?还主动大出血成这个样子?
用大周子民的身份评价他,是个有大义的年轻人,可用商人的身份评价他,太愚蠢了!
招标会就这样落下帷幕。
夏夜闷热,蝉声扰人。
典林看着窗外树影绰绰,月光皎洁,想起今日之事,灵感大发,笔下有神。
夏菌见她收笔,立刻拿过来拜读。
“典先生,你的文章又进步了啊!”
“殿下,你能读出我进步,最近也是颇有长进啊!”
“这傅会长还真是个义商,不过这么做生意,怕不是要赔死?”
典林哈哈笑起来:“傅师兄这个人,最爱利,其次才是名。今日他分明是名利双收啊!”
夏菌搬好小板凳:“你快说说。”
“傅师兄用两百万两,换了三样东西。一是一年内可以在北方畅通无阻,二是有了时间可以在辽河建自己的码头,三是拥有了在北方三郡签订土地大兴农业的机会。”
“东临的地已经被东临人用到了极致,看起来东临商会发展的势不可当,实际上已经到了瓶颈。傅候菁用两百万两银子买的,是土地。只要东临人一踏上三郡之地,不和当地农户们签下几十年的契,都对不起他商人的本性。”
王稷为坐在对面的客人倒上一杯茶:“顾大人真是找了个聪明的好帮手,一旦东临商会到了北方三郡,受到重重阻碍的裘大人也可以大展手脚了。”
“王状元公第一次找本官,便是为了讨论傅候菁?”顾长明的眼睛满是威严的看向王稷。
王稷笑笑:“晚辈确有一事,非大人不能成事。”
“关我何事?”顾长明不接茬,一脸冷漠。
“科举一事,怎么与大人无关?”
“会试还有两年,王大人有些心急了吧?”顾长明冷下脸,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让自己的学生们进朝,好拉帮结派?
“同科的陆大人都要去南江主事了,某还一事无成,时不我待啊!”王稷叹气。
顾长明冷哼一声:“王大人着急又有何用?”
王稷抬眸一笑:“大人以为,明年恩科一场如何?”
“你说什么?”最厌恶有人为私利而妄图左右国之大事的顾长明此刻脸上阴云密布。
“王稷,你可真是让本官失望透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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