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一如既往的安静, 一进殿便闻到了永远不变的檀香味道。皇贵太妃身边的英嬷嬷迎了出来, “娴主儿来了。”
“英嬷嬷,”云梧笑着冲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我来看望皇贵太妃。”
英嬷嬷低声回道:“皇贵太妃午歇还未醒呢, 娴主儿是在偏殿等等,还是等会儿再来?”
云梧知道皇贵太妃是有午睡的习惯,可是若是按照平时入睡的时间算, 到现在还没醒,未免也睡得太久了。她有些奇怪, 也压低了声音问英嬷嬷:“如今已经是这个时辰, 皇贵太妃还未醒?这几日都是如此?”
英嬷嬷点头, “近来皇贵太妃精神头似乎不太好……”
云梧眉头皱了起来, “请平安脉的太医怎么说?”
英嬷嬷同样露出了担忧无奈的表情, “这旬日请脉的日子还没到, 不过两日后便是了, 皇贵太妃总说等等便是。”
这时里间传出皇贵太妃的声音, “是娴丫头来了?”
云梧和英嬷嬷对视一眼, 没再多说, 扬声应是,二人一同进了里间。皇贵太妃见到云梧的表情一笑, “没什么大事, 春困秋乏而已,不必担心。”
云梧也不愿给老人传递负面的情绪,瞧着皇贵太妃精神头尚可, 便想着两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太医,脸上带出笑来扶皇贵太妃起身,“我伺候您穿衣。”动作间摸到了皇贵太妃的手,云梧有点惊讶,“您这手怎么这么凉?”
皇贵太妃笑,“刚睡醒,有点冷,多穿点便好了。”
云梧亲自找了一件妆花缎对襟坎肩给皇贵太妃穿上,又扶着她上了榻,在腿上盖上薄毯子。英嬷嬷凑趣,“娴主儿一来,就将奴婢的活计都抢了去呢。”
云梧笑着道:“您这个年纪,也该享清福了,阿杏,还不快去伺候嬷嬷。”
一旁的阿杏红了脸,“主子……”
英嬷嬷终身未嫁,唯一的家人便是已经过世的弟弟留下的一个侄儿,叫钱鸣,跟英嬷嬷情同母子。钱鸣和阿杏同岁,为人勤快伶俐,如今在内务府当差,官职虽不大,但也算前程似锦。他早年娶过妻,可惜夫人命薄,生产时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云梧这些年来宁寿宫,身边常跟着的阿杏被英嬷嬷看中,英嬷嬷去年便找皇贵太妃说和,想将阿杏娶回去做侄儿媳妇。云梧打听清楚了情况,私下问了阿杏的意见,“……英嬷嬷看中了你踏实能干,性子也好,定能将前头留下来的孩子视如己出,便托皇贵太妃来做这个媒。”
阿杏又惊诧又羞涩,第一反应十分抗拒,连连摇头,“奴婢没想过嫁人的事,只想伺候主儿一辈子。”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云梧笑着对她说,“但你们几个从小便跟着我,论功劳,论情分,我都要给你们找个好归宿,我怎么舍得将你们圈在我身边一辈子?哪怕没有英嬷嬷这桩事,我也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你要考虑的不是嫁不嫁人,而是嫁不嫁他。对方条件说好也好,正经在旗的包衣人家,家底殷实,你进门便是主子,上无公婆需要伺候,下无兄弟姊妹拖累,唯一的长辈英嬷嬷又有这份情分在,必不会受磋磨;可说不好也不好,你嫁进去便要当后娘,老话说‘继母难为’,说实话,我舍不得你受这个苦。”
阿杏儿时起便常幻想长大以后为人妻为人母,可自从进了宫,她便将这个念想深深埋在心底,只一心伺候好主子。如今听到主子如此为她着想,阿杏狠狠哭了一场,云梧柔声道:“莫哭了,毕竟是终身大事,你先回去好好考虑,过几天再回复我。若是你有意,我便安排让他进宫相看相看。”
阿杏点了点头,第二天一早,便见阿杏肿着眼睛红着脸来跟云梧道:“主儿,奴婢有一句话要问……我还有几年才到出宫的年纪,不知……那人等不等得?”
“这事我也替你问过英嬷嬷,”云梧笑道:“英嬷嬷说‘好饭不怕晚’,叫你不必担心。”
阿杏沉吟一会儿,小声道:“那奴婢想清楚了……奴婢已是这个年纪,等奴婢出宫,总不能嫁个头婚的才十六七岁的哥儿吧?本就选择有限,能和英嬷嬷做亲家再好不过了。当继母也没什么,他家是单传,想来极看中子嗣,如今既已有了后,奴婢便不愁生不出儿子了。等奴婢以后有了亲生子女,有主儿在,还会亏待我们不成?”
云梧听罢颇有些意外,旋即一笑,“你倒是个通透的……也罢,那我就同英嬷嬷叫他进宫一趟。”
阿杏颊上的红晕更艳了,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云梧,“谢主儿。”
后宫外男严禁进出,最后还是皇贵太妃找了宁寿宫首领太监的旧识作保,才让英嬷嬷的侄儿在探望宫女的日子和阿杏远远见了一面。小哥算不上帅,但长相端正,整个人很是精神,阿杏瞧了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回来云梧一瞧阿杏的模样,便知道这是同意了。
另一边,钱鸣也快速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未来媳妇。居移气,养移体,宫里吃穿都是顶好的,云梧又从不苛待下人,阿杏养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钱鸣自然也没有不满意的,回去便送信给宫里,跟英嬷嬷点了头。
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下了,云梧自此时常对阿杏调侃打趣,弄得老实温柔的阿杏只羞红了脸说不出话,皇贵太妃和英嬷嬷脸上也都带了笑意。
跟皇贵太妃说说话,饮饮茶,云梧写了一幅字,皇贵太妃眯着眼瞧了一回,满意地点了点头。等皇贵太妃露出倦色,云梧便告退离开了。
云梧走后,皇贵太妃叫来英嬷嬷,“陪我去温惠那走走吧。”
皇贵太妃口中的温惠便是宫中的另一位老祖宗温惠贵太妃瓜尔佳氏,她还是康熙和妃的时候同皇贵太妃一起抚养过乾隆。这些日子皇贵太妃晚上都会去圣祖遗妃处看看,前儿和通太嫔、襄太嫔、静太嫔聚了聚,昨儿和顺懿密太妃、纯裕勤太妃一起用了膳,今儿轮到温惠贵太妃……
英嬷嬷看着皇贵太妃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霎时惶恐起来,“娘娘……”
皇贵太妃也望了回去,眼里满是平静,她突然道:“我走之后,你不可殉主,这是吩咐,听到没有?你侄子是个孝顺的,好好出宫享受天伦之乐罢。”
英嬷嬷瞬间跪了下去,泪水溢出眼眶,泣不成声,“娘娘……”
“出息。”皇贵太妃淡淡一笑,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走罢。”
温惠贵太妃比皇贵太妃小上不少,比圣祖更是小了将近三十岁,圣祖驾崩时,她还不到四十岁,曾经为康熙生育皇十八女,可惜不久便早殇,如今膝下无儿无女。幸而她性子温柔敦厚,每日里逗弄猫狗,伺候花草,过得平淡如水却也能自得其乐。
进了温惠贵太妃的院门,便听到猫儿喵喵叫的声音,原是只肥圆的狸花猫,皮毛油光水滑,正蹭着一位衣着朴素气质温和的老妇人撒娇。皇贵太妃一见这幕便笑了,“你还是喜欢这些小东西。”
“养着打发时间罢了。”老妇人正是温惠贵太妃,她将狸花猫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出去玩,笑着起身给皇贵太妃行礼,“您今儿怎么来了?”又让人上了茶,“我这没什么好茶,您多担待。”
皇贵太妃和她一起入座,让身后的宫女送上一盆盆栽,“前些日子得了盆玉兰,可怎么也不开花,想是我侍弄的不好,想到你素来最擅长这些东西,便想着送给你瞧瞧。”
温惠贵太妃让贴身伺候的嬷嬷接过盆栽,笑着道:“哪里说得上擅长,不过是摆弄得多罢了。我先试试看,等开了花给您送过去。”
这时宫女端上了茶,皇贵太妃尝了一口便皱起眉,“内务府就送来这种茶叶糊弄你?”
温惠贵太妃无奈一笑,她虽是贵妃,可无儿无女,又性子温厚,内务府的人自然怠慢不少,“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皇上都换了两位啦。我这还算好的,有个皇祖贵太妃的名分,起码不会短了吃穿,还能养养猫狗花草,圣祖和先帝留下来那些常在答应,哪个不是缩衣减食,冬日里连炭都不敢多燃?”
皇贵太妃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猫腻,可她也只能叹口气,半点办法也没有。见温惠贵太妃并不在意,不由道:“你这软和性子,倒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我还记得你刚进宫的模样呢,一晃这么多年了。”
当初温惠贵太妃刚进宫,住进的便是承乾宫,主位正是还是贵妃的皇贵太妃。温惠贵太妃也回想起了当初的日子,也不由微笑起来,“您也没怎么变啊,不怕您笑话,当初我第一次见您,就觉得您是天宫下来的神仙呢,这么多年过去,您还是那么贵气。”
皇贵太妃失笑,“都这个年纪了,还说什么贵气。”她抿着茶,“当时承乾宫的几位姐妹都在呢,可惜都走得早,到现在就剩咱们俩了吧?”
“是啊,都走了。”温惠贵太妃也回想着,“白贵人,不对,她已是被追封穆嫔了,穆嫔是乾隆元年走的,伊贵人、琼答应都是雍正年间走的……还有徐常在,她命不好,康熙四十一年便早早去了。”
皇贵太妃微怔,轻轻一叹,“你记性倒是好……我都快记不清了。”
温惠贵太妃安慰,“圣祖的嫔妃那么多,您哪能都记得请呢?我也就能只记得这几个走得近的罢了,只是想着,若我不记得,便没人再记得她们了。”
人一老,就容易回想起往事,两人说起了以前,还提起以前共同抚养乾隆的日子。不知不觉便过去许久,皇贵太妃看看天色,起身告辞,“行了,我回了,改日再来找你聊天。”
温惠贵太妃将皇贵太妃送到门口,突然摆开身边人的搀扶,跪地磕了三个头。皇贵太妃竟也没推辞,笑着受了,柔声嘱咐,“夜间凉,早点休息吧。”
“诶,”温惠贵太妃也笑着应她,“娘娘路上小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可算是赶完due了,要命[困]
久等了,周末还会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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