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一直沉浸在嫡子夭亡带来的悲痛里,连嘉嫔诞下皇四子也没让他太开怀。但毕竟是自己登基后第一个皇子,乾隆想了想,还是亲自来看望嘉嫔母子。
兴之所至,他没摆驾,只带了吴书来一个前来,到了长春宫,又觉得有些愧对嘉嫔,想着给她个惊喜,便免了宫人通报。
乾隆走到窗下,却被屋里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外头数九寒天,屋里燃着炭盆,古人虽不知道一氧化碳是什么,却知道屋内燃炭时不能将门窗关死,故而窗户开了一条细缝通风,乾隆便靠着这条细缝,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说话的这个人……是娴妃?
想到娴妃在他面前的木讷模样,又想到前些日子在太后处看到的字画,乾隆眯起眼睛,不怒反笑——以前倒是没注意,他后宫里还有个这么聪明的妃子!
跟在后头的吴书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心里却是暗自惊奇,没想到娴主儿藏得这么深,这往大了说,便是欺君大罪!娴主儿这遭怕是要不好……
这样想着,吴书来悄悄瞧了主子爷一眼,等看清主子爷脸上的表情后却是一愣,这反应,的确是生气,但又不像是大怒,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等吴书来想明白,乾隆整了整衣裳,直接走到门口,推门而入,吴书来顾不得细想,连忙跟上。
屋里,云梧和嘉嫔正说着四阿哥的洗三礼要怎么办,却听门一响,云梧转头一看,便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大步进屋。
看清来人是谁,云梧心一凉,冷汗都要出来了——乾隆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和嘉嫔连忙行礼请安,乾隆没理云梧,先免了嘉嫔的礼,温和笑道:“不必多礼,你诞育皇嗣有功,好好休养身子才是。”
嘉嫔羞红了脸,柔声应是,“谢皇上。”
乾隆这才转向云梧,“娴妃也在?”
云梧心中七上八下,强自镇定,“是。”
乾隆仔细打量着云梧,目光意味深长,看得云梧心中越来越毛,良久之后才道:“娴妃先回去吧,朕同嘉嫔说说话。”
云梧巴不得赶紧离开,连忙应是,“妾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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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翊坤宫,云梧越想越忐忑,乾隆看她的眼神可不太对劲。
思来想去,云梧决定先怂一波,她叫来枣儿,“我头有些疼,你使人跑一趟敬事房,把我的牌子撤下去。”
枣儿一听神情一变,很是紧张,“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云梧摇了摇头,“不必,不是什么大事,我歇息一下看看再说。”
枣儿这才应下,出了屋子找到陈谦。同样的蓝灰色太监衣裳,穿在陈谦身上就是要比旁人好看似的,俊秀的少年唇红齿白,枣儿脸颊发热,她作出无事的模样,但声音不自觉带出几分娇柔来,“小谦子。”
陈谦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应了一声以后再没多说。枣儿想借机会跟他说说话,“你最近还好?”
“都好,多谢姐姐垂询,”陈谦低目敛眉,并不直视枣儿,“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让枣儿心一下子凉了不少,她抿抿唇,将事情交代给他。陈谦听完,应下便转身走了,“那奴才就先去了。”
枣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目光闪过一丝黯然。
*
看望过嘉嫔和新儿子,乾隆回到养心殿,晚膳之后,敬事房按时辰来人,请乾隆翻牌子。
乾隆想到在长春宫无意间听来的话,抬眼一扫银盘,却没见到想翻的那张绿头牌,不由眯起了眼,“娴妃的牌子呢?”
举着银盘的小太监一愣,回过神后连忙答道:“回主子爷的话,刚刚翊坤宫派人来撤了娴主儿的牌子,说娴主儿身子不适,不能侍寝。”
刚刚在长春宫还好好的,一回去就病了,有这么巧的事?
乾隆简直要气笑了,“请过太医没有?”
小太监摇了摇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乾隆叫来吴书来,“派人去太医院请院使走一趟翊坤宫,看过病之后让他来见朕。”
“嗻。”吴书来躬身应下,内心默默给翊坤宫点根蜡烛,娴主儿这可是又在捋龙须了……
暂时将人放到一边,乾隆开始琢磨娴妃说的那些话。
宫外之人……
在此之前,乾隆并没有怀疑过永琏之死有何内情,毕竟这个时候孩子早夭实在是太常见了,乾隆自己的嫡长兄弘晖,还有弟弟怀亲王福惠,都是八九岁时夭亡,更别提年纪更小的孩子,康熙的皇子皇女都是一茬一茬地早殇。然而多疑是帝王的通病,虽然乾隆不觉得有人能将手伸进后宫,可那些话终究在他心里留了根刺,思忖之后,乾隆开口吩咐,“来人,宣平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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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梧听到乾隆今晚去皇后那儿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外头来报,太医院孙院使奉皇上之命,来给云梧请脉。
云梧一口气松到半路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一边小苹还挺高兴,“原来皇上这么关心娘娘!”
云梧心底泪流满面,乾隆这是啥意思啊?却又不能将人赶出去,云梧骑虎难下,匆忙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让孙院使进来。
孙院使一进门,便见云梧头上包着一条巾子,虚弱地靠在床上。孙院使脸色一肃,行礼之后便开始望闻问切,“不知娘娘哪里不适?”
云梧咳了两声,声音也中气不足,“许是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头疼得紧。”
孙院使道:“还请微臣给娘娘诊脉。”
云梧依言伸出手,孙院使道了一句,“得罪了。”
等摸到脉象,孙院使却皱起眉,从脉象上来看,娘娘的身子健康得紧啊……
他神情愈发严肃,换了只手再次摸起了脉,可结果并没有不同。
孙院使不由又仔细看了一眼娴妃,这一眼看出了蹊跷,虽然对方半垂着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细看唇色红润,脸上的苍白也有些假,倒像是涂上的妆容。
孙院使见过的病人不知凡几,娴妃这个模样,着实不像病中之人,反而让他想起家里一不愿意去学堂,便装肚痛头痛哪都不舒服的小孙子。
他突然想起,在他来之前,皇上莫名其妙地交代了一句“娴妃娘娘近日心火亢盛,开的方子多加点黄连,祛祛火气”,当时他面上应是,心里却在嘀咕,大冬天的哪里来的火气?
如今一看,娴妃分明没病,皇上也知道娴妃是装不适,要用黄连出口气呢!
孙院使不由无语凝噎,贵人们闹别扭,折腾他们太医做什么,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天寒地冻的还要往外跑!
面对孙院使探究的眼神,云梧心虚地咳了一声,“如何?”
能在宫里给贵人看病这么多年,还混成了太医院的头头,孙院使可以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回过神来,很快便扯出了一堆常人听不懂的医理,最后拈了拈花白胡须,总结道:“头痛之症素来难以诊出病因,待微臣开个方子,您先吃着看看,过几日微臣再来复诊。”
老太医表情管理堪称一绝,云梧总觉得对方猜到了什么,却看不透他的想法,只得干笑道:“那便有劳孙院使了。”
孙院使开了方子,亲自盯着人熬了药、看云梧喝了才算完。云梧瞧着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中药汁,很想拒绝,可抬头瞄一眼表情殷切的孙院使,云梧内心泪流满面地接过药碗,英雄就义般一口气把药倒进了嘴里。
……太难喝了!
药一入口便侵占了所有味觉,第一感觉是苦,苦里还带着一股酸。云梧第一次喝中药,没想到会这么难喝,她胃绞了一下,呕吐感直冲脑门,差点全都吐出来。
这病装的,亏大了!
见云梧将药都喝了,孙院使这才告退,云梧被中药味道制裁,也没心思再多过打探,只给孙院使包了个好大的红封。
不过孙院使转头就将云梧卖了——出了翊坤宫,孙院使没回太医院,而是先拐到了养心殿。
宣召的平郡王还没到,乾隆正在批折子。听孙院使说完经过,乾隆落下最后一笔朱批,“所以娴妃果真没有大碍?”
孙院使抹了把汗,“回皇上的话,从脉象上看,娴妃娘娘玉体康健,不像有什么病痛……不过,许是微臣学艺不精也未可知。”
乾隆哼笑一声,放下朱笔,“那你给她开了什么药?”
“只是个补血气的方子,”孙院使悄悄瞄了一眼乾隆的脸色,又补充道,“另加了些祛火的黄连,微臣看着娴妃娘娘用了药才回来。”
乾隆看了他一眼,能混成院使,老太医果真精明,“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到了这时候,乾隆反而不急了,先让娴妃多喝几天黄连再说。
孙院使收了乾隆给的厚赏,告退回了太医院。乾隆则是接着处理朝政,不多时,平郡王福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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