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杨的病房。
窗帘无风自动,仿佛被一只手缓缓拉开,漏出了外面深沉的夜幕。
一片片一堆堆红色的枫叶形状显现在了窗户上,很快就铺满了整张玻璃,在黑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狰狞。
仔细看去,那不是枫叶,而是……
卢杨直起身子,直直地盯着窗户上拿密密麻麻的血手印,缠声道:“……琪琪?”
窗户悄然滑开,夜风飘进来,吹动医院的蓝色窗帘,窗帘布时不时蹭到窗玻璃上,沾上了点点血迹。
“哥哥呀——”婉转哀婉的唱腔幽幽响起,声音淬了毒般让人胆寒。
深夜里的这种场景实在太过恐怖,卢杨凭借着对妹妹的愧疚与思念勉强支撑着不惊叫出声。
在卢杨的视野里,医院的白墙在他视野里快速远去、消失,一片金碧辉煌的景象洇开。
“小卢,你那妹妹长得挺正啊。”酒场上,黄总拍着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你欠我的钱这辈子是换不清了,但要是把你妹子给我,你就是我的大舅哥!一家人就不谈什么钱不钱的啦!”
回到家门外,他听着小妹吊嗓子的声音,看了看自己开的破车的车钥匙,想起了母亲喋喋不休的絮叨,心一点点硬下来。
“哥哥呀……”卢琪琪的声音飘飘悠悠的,“你害得我好苦啊……”
“对、对不起,琪琪,哥哥也是没有办法……”卢杨看着窗外,语言中带着几分哀求,“是哥哥对不起你,哥哥被妈被债逼的没办法了,你能理解的对吧?”
柔软的织物垂到他头上,他惊悸抬头,一寸一寸向上看去。
飘拂过他面庞的一角白绫。
悬在半空中的绣花鞋。
垂下的裙摆。
白色的袖子。
浑身的血。
充满恨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突然落下来,飘到了他眼前,带着红色的神经和滴滴答答的血迹。
“啊!”卢杨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连连后退,躲避着卢琪琪尖利的指甲,“琪琪我是你亲哥哥啊!”
他本来万念俱灰,对妹妹的负疚感沉沉地压在心上,想着即使琪琪想报仇杀了他也没关系,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恐惧和求生欲却突然冒了出来并瞬间占据了上风,他甚至想那几个大师怎么还不来救他还不来驱鬼!
——就像他平日里一直是个好哥哥,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却能立刻翻脸把妹妹推进火坑一样。
濡湿狰狞的鬼脸一下子凑到他面前,露出滴着血的獠牙,“我是你亲妹妹啊!你竟然害我!”
“哥哥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卢杨恐惧地求饶,“别、别杀我。你跟着大师们去投胎吧,哥哥每逢过年过节都给你烧纸……”
“咔啦啦——”病房里的灯忽亮忽灭,发出刺耳的声音,光线交替下卢琪琪的脸显得更加可怖,卢杨拼命想要逃离,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卢琪琪狞笑着伸出手,滴血的长指甲直直地掏向他的心脏!
救命——救命——!!
下一秒,金灿灿的光笼罩住卢琪琪全身,她的动作一下被定住,她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口中发出悲愤怨毒的叫声。
卢杨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地转头看去,看到了之前一直藏着的王霜序和严肃。
*** *** ***
地下室的太平间里,丹朱微微仰起头,像是在透过层层楼板看着兄妹重逢的场景,说:“我看到结局了。”
“没意思。”
说完,她对徐青笑了一下,微微上挑的眼角让眼波充满了明艳的意味,“我走了,小丫头。我们后会有期。”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形就像晨雾一样晕染模糊来,很快就消失不见,句子的尾音在太平间里轻轻地回荡。
徐青立刻转身拉开门,迅速冲进楼梯间,三两阶并成一阶地往楼上跑去,在卢杨的病房门口撞上了推门而出的王霜序。
“怎么样了?”徐青问。
王霜序拉着她往回走,边走边说:“都结束了。卢琪琪本来要杀卢杨,最后心软放过了他,现在卢琪琪被严组长带回组里走程序了,那个黄总和他狐朋狗友犯的事会移交给警方处理。这边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尽快回界碑。”
“我刚刚给你发信息,你怎么没上来?”王霜序语速很快,“卢琪琪的法力突然增强了不少,如果不是她自己放弃了,我和严组长真拦不住她,如果你在就会轻松很多。”
徐青叹了口气,“我在地下被丹朱拦住了——就是之前在隧道里你见过的那个红裙子。”
“原来她叫丹朱吗?”王霜序回忆了一下,“对了,我忘了和你说,之前我在隧道口等你的时候,就是丹朱把你从结界送出来的。”
徐青一愣,“是她救了我吗?”
原来她昏迷之前看到的那片红色,是丹朱去把她从结界拉了出来吗?
可是当她悬吊在混凝土堆上、丹朱松开手的时候,眼中的杀意又不像是作假。
“她怎么对你这么上心,不会是看上你了吧?”王霜序眼神有些复杂,嘴上却仍在调侃,“说不定以后我们小青青的鱼塘里就有男有女了呢。”
王霜序很难忘记那个场景:墨一样的夜空里明月高悬,丹朱抱着徐青从天空缓缓落下,两人的裙摆在半空飘拂着,从月光落入灯光里。
丹朱见到了等候着的王霜序,把尚在昏迷状态下的徐青交给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但王霜序看得出来,她看向徐青的时候,眼里是带着非常、非常复杂的情绪的,像是怀念、痛苦、茫然,还有……恨。
“就知道瞎说。”徐青拍了她一下,“反正我是再也不想谈恋爱了,每次恋情都结束得那么惨。明明我对待感情非常真诚,每次都抱着共度一生的想法去谈恋爱,为什么命运总是让我遇到那么倒霉的事……”
她们就这么一边对话一边直行、拐弯,走向医院的电梯间。
虽然很久不见,但二人毫未生疏,不论是隧道内重逢后迅速合作起来,还是如今聊天打趣,都仿佛中间的分离时光并没有存在过。
*** *** ***
王霜序的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库里,徐青仍然有些晕电梯,但没有说什么,跟着王霜序下到负二层。
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车顶翘着二郎腿的小姑娘。
“你们可算是来了。”看到王霜序和徐青朝车子走过来,她眼睛一亮,“我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一晚上了。”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女孩儿,身材娇小,小圆脸,表情非常活泼,像一只娇气任性却不失可爱的小猫。
感觉到她身上显而易见的妖气,王霜序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问道:“你是谁?”
如今妖怪进入人类社会生活的很多,基本上都收敛妖气小心谨慎,像这个女孩这么大大咧咧把妖气全放出来的非常少。敢这么做的,要么傻,要么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
“我叫花荼,来自异管会,你们叫我阿荼就好。”女孩从车顶上跳下来走到两人面前,小裙子的裙摆轻盈地弹起又落下,“本来前段时间是异管会的例行巡查,但巡检员迟迟没有回去,连消息都没发一个,上头就派我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别靠这么近。”王霜序被妖气熏到,说道。
“咦?”阿荼仔细看了看王霜序,问道:“小姐姐看着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王霜序对妖一向反感,脱口而出:“别套近乎,再闹收了你。”
“喂,我可是正经妖怪正经公务员,别动不动就收收收的。”阿荼不高兴,“再说了,九安好歹也是异管会下属机构吧,上面来人了不说客客气气好歹也别这么凶啊。”
王霜序不悦地皱眉,“九安驻守北方沿海,与异管会分工明确,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上下级了?”
九安虽然名义上是异管会的下属机构,但实际上只是挂了个名。东方的九安司、北方的玉清宗、西方的谢家、南方的李家,这四方势力从上古时期就开始看守大地四极的界碑,但时间久远、祸事频发,界碑陆陆续续遭到了破坏,只剩下九安还在坚守着世界上仅剩的界碑。
而异管会却是这几十年才出现的,它以一种令人诧异的速度崛起,迅速地整合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玄学势力。为了各地灵异事件发生后能够更好更及时地交流,也为了便于发生争端时能够更好地处理,九安司、玉清宗、谢家李家的负责人都同意了异管委的建议,配合他们将国内的各家族、宗门和学术交流组织整合成了一个整体,由异管会统一协调管理。四方守护界碑的势力也成为了它挂名的下属机构,平时独立工作,紧急情况听从调配,并没有什么严格的上下级之分。
阿荼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在这等着你们,主要就是想蹭个车去你们总部——我没有通行令,自己去连门都摸不着。”
“抱歉,只有总部直属人员才有通行令,我们两个都没有。”徐青言简意赅地回答,“还有事吗?没事就请回吧。”
阿荼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徐青,仿佛在判断她说的真假。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生气地跺了一下脚,“切,不帮忙就不帮忙,我就不信我自己还不行了!”
说完气鼓鼓地转身离开,小裙子因为生气动作幅度大而一甩一甩的。
这么好打发?
王霜序有些狐疑,上车后先检查了一遍车里,确定车没有被动手脚后才打了火。
她不是没猜过九安内部的事可能与异管会有关,但九安乱了界碑出问题整个现实世界都会跟着出问题,他们不会这么傻。
车子开出医院,驶入马路,一路朝东开去。
“胶州湾隧道里那一层层的阵势分明是九安的手法,哪怕做过掩饰,也依然能看出蛛丝马迹。”车上只有她们两个人,王霜序说话也不再避讳,“我盘问了卢琪琪,她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进隧道结界的,一醒过来就已经在里面了。但我猜,是九安内部的人想要做局把你困在青西无法赶回界碑。”
如果不是王霜序和丹朱接连出现,她想必已经被困在隧道里出不来了。而能坐到设下阵法专门针对她的,只能是对她很了解的人。
徐青一想到这些,不由心里发冷。
守护界碑是九安存在的意义,是一切工作的重心,这也是王霜序在发现情况不对后抛下一切直接来把徐青带回去的原因。
王霜序继续说:“在这次发错短信之前,青西有什么异常吗?”
徐青仔细想了想,说:“我到这边后大部分时间都在休养,也是最近才和同事们接触得多一点。按照我的记忆来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几年负责培训新人的一直是师兄,各组的实习生都是他分配的,严肃说那个给你发信息的实习生是三个月前刚刚从总部分配过去的。而且我在总部调查到的问题比较多的部门,基本上都是师兄直接负责。”王霜序表情有几分古怪,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所以我怀疑过,这些事情是师兄搞出来的。但我实在是想不通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我猜错了,真凶另有其人吧。”
王霜序口中的“师兄”,就是那个曾经和徐青有过短暂的恋爱关系、最后却和她父亲在一起了的、如今九安日常事务的实际管理者——
——谢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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