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神。”天空之上,黑压压的云层里, 丹朱冷冷地说道, “你们来人间做什么。”
“我们早就不是什么司命神了。”那位曾经驻守帝台的司命说道, 声音嘶哑而乖戾, 和他当年还是神明的时候完全不同,“从被移除神籍开始,我们就只是魔了。”
丹朱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帝台司命突然大笑起来, 嘎嘎的笑声让他显得格外可怖, “我听到了什么!魔女明烨竟然在指责被她打落神庭的神明堕落!别忘了, 你也不过是像我们一样被剥夺神籍的魔物!”
“如果不是天帝护佑,你如今怎么可能还是这副风光无限光鲜亮丽的样子!”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了刻骨的恨意, “真是可笑,你为了帝江赴汤蹈火, 为了他的地位稳固不惜血洗神庭,最后却被帝江所杀——最后保住你性命的,却是你恨之入骨的兄长——明烨啊明烨, 你可真是个笑话!”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们置喙。”丹朱却并没有被激怒, 依旧冷定如铁,曲阿出现在她的掌中,剑尖垂下,剑身上吞吐着金红色的火焰, 随时准备出击。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帝台司命咯咯笑了起来,黑袍无风自动。
五个曾经的司命神按照微妙的站位把丹朱围起来,黑色的气流从他们袍子里散出,纵横交错地凝结在一起。
“就让我们领教一下曾经风光无限的战神的手段。”
双方的力量霎时撞在一起,激得乌云都隐隐要散去。
“你在神庭倒行逆施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错身而过的时候,西方司命阴冷地讽刺着。
“铛——”丹朱一剑挡开另一人袭来的武器,曲阿火光大涨,金红的火焰登时烧了一大片,逼得五位司命不得不退后。
即使早已堕魔,但继承自金乌和凤凰的神性犹在,对于火的控制如臂使指。
“你们还是司命神的时候,不也没想过自己会被埋在黄泉海里泡烂吗?”丹朱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欺身而上,势如破竹,“五十步笑百步,让人恶心。”
然而就在她把五个堕魔的司命神压着打的时候,周围却突然传出了乐声。
铜钟石磬的乐响合着丝竹皮鼓的声音从重重乌云间传出,黄钟大吕,正大庄严。
乐声灌入耳中,丹朱胸口突然剧烈疼痛,法力运转顿时停滞,全身的防护一下子消散。
——是神罚。
神罚又一次被驱动了。
怒火瞬间涌上丹朱的心头——神罚只有历任天帝可以执掌,当年在她身上降下神罚的是帝江,后来帝江被驱逐,从那至今唯一的天帝就是明焕。
丰神俊朗的太子,金乌仅剩的遗族,神庭中兴的君王——那个把自己活成了传奇的明焕!
她的好哥哥!
而五个堕魔的司命似乎早有准备,用尽所有的法力攻击,五道法力拧成一股,重重地击在丹朱身上,瞬间把她重伤!
五位司命胜券在握,放下了铺天盖地的巨网,失去反抗能力的丹朱很快被裹入其中。
她包着这张网坠落下去,眼中的火几乎要燃烧尽整片天空。
明焕!
当年帝江降下神罚,是为了罚我所谓的叛离,你呢?
是为了我的堕魔吗?
*** *** ***
危急之中,徐青一把揪住船头那盏风灯,顺着它摸到船沿上,攀着船沿爬了上去,趴在倒翻过来的船底上咳水。
这艘船虽然翻了,却难得地没有沉下去,徐青坐在船底气得踹木头。
辣鸡神器,辣鸡!
她转身回头,准备去找船主丹朱算账,却看见了云端那个掉落下来的红色身影。
一张巨大的网从云间扑下来,把丹朱裹在其中,丹朱拖着这张网向海面坠去。
她的衣裙太红了,红到刺目,一入眼徐青就被刺得心里一窒。
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影像和眼前的这一幕重叠,宛如许多年前徐青也见过类似的情景。
徐青突然脑海剧痛!
无数纷杂的记忆从四面八方熙攘地挤过来,争着抢着要钻进脑子里,她忍不住捂着头紧紧蜷缩起来。
红色华丽战甲的女子从九天之上飞落下来,染出一片烈烈如火的朱红。
而她自己则裹在重重叠叠的青色里,直直地坠向无边汪洋。呼啸的风在身侧盘旋嘶鸣,无法触及的遥远的下方,冰冷彻骨的海水气息蔓延而上。
海水倒灌,墨蓝色的巨浪盘旋着呼啸而上,仿佛要将天空吞没。遥远的天幕沉重得几乎要压下来,乌云层层叠叠,遮得九天之上的神庭只剩一角。那里光芒璀璨、巍峨庄严,装饰布置上却处处透着吉祥喜悦。衣着绚烂的神明们垂首下望,旒冕衮服的天帝威仪棣棣。
青色嫁衣的新娘。金红色战甲的神女。盛大的、光辉灿烂的、突然中断的婚礼。
雪亮的、蜿蜒的、密密麻麻的天雷。
一片明亮的温暖延展开来,柔柔地包裹住了她。
鲜红的火从天空飞掠而下,碧海咆哮,苍天垂幕,海天之间的火将天空烧成连绵不绝的红云,大块大块的青色与朱红在这片天地间融合又分离。
“东君。”
“你占了别人的身份这么久,也该还回来了。”
她徒劳地下坠,直到撞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沉沉地坠入无底深渊。
徐青在这片火红的天空里,看到了一张风华绝代的、熟悉的脸。
那是丹朱。
——东君是谁?青雀是谁?我又是谁?
*** *** ***
等到脑海里的疼痛过去的时候,徐青以为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实际上却只度过了很短的一瞬间。
她缓了一缓,强撑着让自己不去想这段乱七八糟的画面,摇摇头把多余的情绪甩出去,试着用灵力把梭子船弄成正面朝上的样子。
小船晃动了几下,艰难地翻转过来。
徐青架着梭子船快速向丹朱的方向驶去,船体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激起一片片浪花。
乌云里炸开无数闪亮的电光,带着雷霆之威一道道朝徐青劈下来,被梭子船灵巧地躲过,闪电劈进海里让海水一片片亮起,无数海妖和魔物在电光中痛苦地翻滚。
这样密集而凛冽的雷电,让徐青总是想起很不好的回忆。
不论是在九安的雷刑,还是刚刚画面中的天雷,都让她深深的厌烦。或者说,恐惧。
她加快速度,想要赶在丹朱坠入海面前赶到,海和天都变成了不详的墨色,沉沉地横亘在她们之间。
徐青突然觉得自己和丹朱此时仿佛是一对隔着天河像对方奔去的牛郎织女。
……果然是被绿久了,现在看只鸟都眉清目秀。
梭子船的速度飞快,很快就赶到了丹朱的下方,然而还没等她落下来,缠在身上的那张巨网突然绷紧、收缩、回弹,生生把丹朱扯回天上去!
徐青只来得及跳起来抓住网格,没想到这张网上蕴含着强烈的电流,瞬间蔓延到徐青身上,顺着当年她受雷刑直到现在仍未彻底愈合的伤痕滋滋钻透了皮肤,徐青忍不住痛得大叫了出来!
只是稍微接触就被伤成这样,那被包起来的丹朱呢?
徐青一惊抬头,看到自己握着网的手上有蜿蜒而下的血迹——那不是她自己的血,而是丹朱的。
丹朱的衣裙被密密麻麻的伤口里渗出的血染得格外鲜红,红得刺痛徐青的眼。
巨网被扯回了层云之中。五位司命稳稳地抓着网的边缘,正以为自己圆满完成了任务,准备把丹朱带走,巨网之下却突然窜出了一个人影!
徐青腾身而起,刀光在猝不及防的司命间纵横,几乎要剁下其中一个的头颅!
然而司命毕竟人多势众,徐青又顾及着丹朱,他们很快脱险,挥舞着法器围攻徐青。
“你们身上魔物的腐臭气都要溢出来了。”徐青横刀而立,磅礴的灵力顺着刀身迸发而出,“脏东西,离开九安辖区,滚回你们的地底去。”
气流在徐青的脚下盘旋,灵力围绕着刀身盘旋凝聚,最终凝成无数道刀锋呼啸着朝前方五司命劈去!
徐青传承自九安的纯净灵力涤荡在云海间,无数细小的、低劣的魔物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净化消灭,五位司命也连连后退,在周身运出一层黑漆漆的保护壳,身上污浊的魔气不断被消解。
这种大规模大范围的攻击其实大多用于消灭大群妖魔,并不适合如今少数人对敌的情况,但这种攻击方式是最能看出出招者的实力,徐青用这种方式是为了威慑。
敌人是五个看上去不像人的东西,保不准有什么阴招,提前亮出实力说不定能震慑他们——毕竟按照之前在隧道里她和丹朱的交锋来看,以丹朱这个上古神明的眼光来评判,她也属于实力强劲的范畴。
“你又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灵力的洪流里,一位司命压紧了衣袍,阴渗渗地说。
徐青的眼神仿佛是在观赏智障,“这叫深栗色,你说的话是对tony老师劳动成果深深的侮辱。”
“呵呵……”司命低低地笑了声。
灵力冲起了他的黑袍,露出了袍子下枯瘦干瘪的皮肤。
他的躯体十分诡异,血肉全无,紫黑色的皮直接包在了骨头上,布满层层褶皱和沟壑,内脏的形状突兀地显出来,青筋在皮下一鼓一鼓,像蠕动的蠕虫。全身上下最像人的地方竟然是苍白枯瘦的脸。
“枯骨魔?”徐青一脸厌恶地冷嘲,“难怪一见你就恶心。原来是这种东西。”
枯骨魔并非天生的魔,而是由别的生物堕入九幽时被吸干血肉而成。它们不仅长相极为丑陋,而且心性极其阴暗残暴,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以活人心肺为食,在古代常常从地下爬上来时常祸乱人间。
“……小心。”丹朱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青心里一跳,往侧边一闪,险险地避开了一记闪着寒光的锋利弯勾。
弯勾落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的司命一脸可惜地收回武器,身形再次消散在乌云之中,却被立刻回刀劈刺的徐青削下了一幅袍襟,黑漆漆的布被搅在灵力之中,很快碎成了齑粉。
不对。徐青想,她来的时候明明只有五人,偷袭的那个是哪来的?
她眯起眼睛看向前方左支右绌尽全力抵挡的五道身形,他们的护身魔气越来越弱,却迟迟不散。——是幻术!
身后突然传来了破空声,徐青霎时转身,长刀划出清亮的光,刀刀封死来路,在虚空中与不同的武器连连撞击了无数次。
因为速度极快间隔很短,金石之声连绵成了一道清越的长鸣。
偷袭没有得逞,五个已经成为枯骨魔的司命立刻退开。
徐青几步跟上,将距离拉进,刀刀劈向要害,然而刀身一切入黑袍,就仿佛切进了烂泥,污浊而粘腻,触感令她恶心得想吐。
枯骨魔这种东西,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作呕。
恶心到让人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无边无际的漆黑夜色,纷纷扬扬洒落的大雪,无法扑灭的火,周围穿梭来去的黑袍,桀桀怪笑的枯骨魔,反抗到最后绝望倒地血流成河的亲人……
当年的记忆和如今的场景渐渐重叠。
混战之中,徐青一刀刺入了一个司命的心脏,刀身一转,生生把他的心脏搅碎!
早已变成枯骨魔的司命身体发出了“噗——”的一声响,如同充满气的气球被扎破,然而他却像丝毫没受到影响一样,迅速后撤,从刀身上脱离,胸口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恢复如初。
怎么回事?
弯钩从身侧袭来,徐青来不及挥刀格挡,左手迅速掐了个决,灵力霎时放出,却并没有像预料之中一样荡开弯钩,那只弯钩直直地向徐青刺来!
此时,右前、头顶、身后的枯骨魔也齐齐向她袭来,徐青一时四面受敌。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执刀的手。
血顺着那只手流到徐青的手上,滴到刀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那只手带着徐青挥刀,转身,劈砍,在层层乌云中划出雪亮的弧度,凛冽的刀气所到之处,妖邪尽灭!
被伤到的司命黑袍崩裂,丑陋的紫黑色躯体上被刀锋割裂的伤痕明晃晃地显露出来。
他们一下子被逼退了。
覆在徐青手上的那只手冷定如铁,却不停地渗着滚烫的鲜血,烫得徐青几乎要握不住刀柄。
那是丹朱的手。
徐青听到身后丹朱的喘息声。
刚刚从巨网里挣脱的丹朱仍然虚弱,方才的一击耗尽了她积攒的力气,她现在必须扶着徐青的肩才能站稳。
“他们身上有规避凡人灵力和法术的神器。”丹朱说,“当年人类开始建造界碑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吃了不少亏。”
“只有神魔的力量才能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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