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徐青问。
“在你亮令牌的时候。”丹朱往前走了一步，眉梢上挑, “怎么, 不欢迎我？”
“怎么会。”那不就是会议刚开始的时候丹朱竟然会在门外等这么久？徐青笑着摇摇头,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过来。我还以为你跟行动组灭完妖之后, 会直接回去呢。”
丹朱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个时候她们两人已经离的很近了，近得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徐青有点别扭，想要往后退一步, 丹朱却突然抬起了手, 拈起徐青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丝。
“我怎么听说, 徐总判在病房里眼巴巴地等了一中午？”丹朱将那缕精心挑染打理过的深栗色长发在指间盘绕着，声音里是惯常的戏谑，“我怎么敢辜负总判大人的这份情谊？当然就赶紧过来咯。”
“没想到听了一下午总判大人发威。”丹朱把那束发丝别在徐青耳后, “这些天我看你们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还当九安这次要垮了, 没想到你一出面，他们竟然这么乖巧。”
“让你见笑了。”徐青说。
丹朱的指尖柔软温热，搭在耳畔时让人禁不住一阵恍惚。直到被身后盛熙宁情不自禁的吸气声惊醒, 徐青才发现自己已经将那只手握在了手心。
徐青下意识地松开，“抱歉。”
丹朱倒是不在意, 自然而然地收回手，问一直缩小存在感把自己当背景板的盛熙宁：“你激动什么？”
盛熙宁看了看丹朱，又看了看徐青，用力压下自己疯狂胡乱上扬的嘴角, 飞快地说：“总判，我先回去了。”然后嗖的一下就跑得没影。
“九安现在群龙无首，你竟然能压得住他们，也挺难得。”丹朱说。
徐青淡淡道：“以前父亲不在的时候，我也这么全权接管过几次，这次只不过是情况更极端一点罢了。”
“俞沛生真的在闭关吗？”丹朱退后几步，懒懒散散地倚着窗问。
徐青摇摇头，“不知道，他没回来，可能是死了吧。”
丹朱说：“你就这么瞒着他们，能瞒到几时？”
徐青叹了口气，“能瞒多久瞒多久吧，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们九安司主可能遭遇不测。先把眼下这一关过了。”
“如果人间真的沦陷了，你会怎么做？”丹朱好奇地问道。
“那就只能像上古先民一样，从头再来了。”徐青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人群，轻微地笑了一下，“我相信人类的生命力。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爆发出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力量。”
丹朱突然笑了起来，“其实神魔重返人间，对你而言并非坏事吧。”
“为什么这么说？”徐青一愣。
“你就从来没想过吗？等人间与神界魔界融合，凭你的本事，即使在神界也能拥有数一数二的地位，哪怕不去神界，你也完全可以成为人间的掌权者。”丹朱看着徐青，却又似乎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到那时候，人们为了从神魔手下活命，只能寻求你的庇护。所有的人类都匍匐在你的脚边，为你的一声命令前赴后继，为赢得你的垂青斗得头破血流。”
“而现在呢，仅仅是为了管住个小小的九安，你就要耗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丹朱哂笑着，“想想我就替你累得慌，你说你每天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冒着生命危险带伤上阵，可有几个人领你的情？九安这些人对你，有多少是尊敬，又有多少是惧怕厌恶？”
“别说了。我进九安从来不是为了这些。”徐青打断她，“我不想和你吵起来，丹朱，马上就是决战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我们就不能和和气气地相处一会吗？”
“哪怕你现在带着他们击退了魔，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界碑出来，也顶多是被玄学界夸一夸，普罗大众谁又知道你的名字？”丹朱却不肯停，继续说，“你那个师兄虽然实力不怎么样，脑袋倒是聪明得很，人间的顶尖修者在太平日子里永无出头之日，只有在神魔横行的时代才能如鱼得水。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你们九安丝毫不许修者影响凡人，也怪不了人家另寻出路。”
“徐青，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愿意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吗？你就从来没有动摇过，从来都没幻想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
“你说的没错。谁都有欲望。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把自己的欲望凌驾在所有人类的生命之上。”徐青冷然，“我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灵力出众的修者。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短暂的权力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人间一旦沦为神魔的后花园，每一个人都是预备的奴隶，只不过是主子身份高低的区别罢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脱身事外。”
丹朱反问：“如果你的力量足够支撑你的权力呢？在界碑的时候你不是试过了吗？在海面上那一瞬间突然涌入体内的力量，连帝江都深深忌惮。”
“你的底线又能坚持多久呢，徐青？等你真的掌握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你还能记得自己是个人类吗？”丹朱的凤眼微微眯着，眼神光锐利雪亮，“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滋味，尝过了，就再也放不下了。”
话音落后，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许久，徐青问道：“这些话，你最开始想说的对象不是我吧？”
“丹朱，你在透过我看谁？”
丹朱的面色一点点冷下来。
“九安如今事务烦乱，我以后恐怕没有什么招待客人的时间了，神女请自便。”徐青淡淡地说，“我回去工作了。”
她转过身，背影在丹朱的视野里一步步走远，鞋跟敲打地面发出的轻响在走廊上萦绕着。
当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总走廊尽头的时候，丹朱几乎要忍不住出声叫住她。然而还没等她唤出那个名字，徐青却突然停下了。
她遥遥地看向丹朱，目光是那么的安静，又是那么的令人难过。
她的声音穿过长长的走廊，轻轻落在丹朱耳畔：
“谢谢你来看我。”
*** *** ***
“亲爱的居民朋友您好，根据气象部门检测，接下来的三天中我省将迎来超强台风哈氏契，台风今晚就会抵达黄海沿岸，台风和海潮可能会对沿海街区造成严重破坏，恳请各位居民不要出门，关好门窗。祝大家平安度过这次台风。”
同一时刻，马路上、写字楼里、居民小区内无数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人们纷纷低下头点开消息气泡，看到了连发三条的紧急通知。
“怎么回事啊？”“没听说有台风啊。”“对啊对啊，之前从来没说过，这不会是诈骗吧。”
“我也收到了，这个号码确实是官方号码，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北方沿海虽说时有风高浪急的日子，但真要说非常严重的台风却没碰上几次，大多时候即使有超强台风，等到从南到北跋涉过来，风力也早就减弱了，没减弱多少的那些也都转向跑到国境线外去了。因此这里的人，对台风这个东西并没有多么敏感。
本来人们还在将信将疑，然而这条短信出现没多久，当地所有的官方微博、微信账号全部发送了有关台风的消息，朋友圈里开始疯狂转发，电视台也插播了关于即将到来的台风的消息，措辞非常急切严厉，于是绝大部分人宁可信其有，早早地回到家中，关门堵窗，只剩下不得不为生计奔波的人和想亲眼目睹台风的猎奇人士还行走在街道上。
巨大的总控室里，一群人正神情严肃地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监控屏。沿海每一条街道的景象都纤毫毕现地在不同屏幕上播放着，大多数画面的街上都空空荡荡，偶尔几个屏幕上有行人匆匆走过。
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对身边人说：“你去让隔壁应急联络组的人打电话下通知，让那些有很多人活动的街道派人把市民劝回家，天黑之前务必保证清场。”
那人应声出门，刚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大步流星的精壮男性。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面容刚毅，虽然穿着便装但一看架势就是军旅出身。男人朝他点点头，走进总控室里。
他径直走到领导面前，说：“报告，特动组已经整装完毕。”
领导说：“今晚九点，你们按照之前的计划前往目标地点，等待命令。”
坐在领导身旁的人放下耳机，说：“情况有变，最新监测显示，第一波大潮可能比我们预估的来得早。九安那边希望我们尽快清场，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希望部队尽快到达指定位置。”
没错，这里正是负责与九安共同应对结界破裂事件的总控中心。九安并不是绝对与世隔绝的地方，相反它与俗世的政治机构联系相当紧密，经常会和军方、科研机构合作，研究将玄学与科学融在一起的杀伤性热武器。九安还在电视台开过一个类似于走近科学的节目，每周末都兢兢业业地把灵异事件胡诌一通，编成偷鸡摸狗的普通案件。
而这次的事件，不仅玄学界人人自危，各省市乃至上面都非常重视。人间的壁垒如果完全破坏，整个人类都要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因此社会各界都在通力协作。
总控室内突然发出了“滴”的一声，领导旁边的人看了一眼新传过来的资料，说：“九安已经开始启动山海阵了。”
如果此时有人在万里高空向下看，会借着晚霞清楚地看到，当所有人都赶回家中的时候，有几队人在逆向而行。
崂山、浮山、大珠山、小珠山；田横岛、竹岔岛、灵山岛；崂山湾、胶州湾……大大小小的山峰、岛屿、海湾上，无数人奔赴而至。如果观看的人有一定玄学功底，就会发现：山峰、岛屿和海湾，正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它们的光芒冲天而起，直至九霄，从远处看去就像一根根撑天之柱。而当所有的光柱都被九安技术部的人员点亮，深青色的天地灵气沿着地脉迅速流转，连接起大地和海洋上的光柱，瞬间织成一幅巨大的灵脉网！
这张网迅速扩张，很快就延伸到黄海深处。发着光的山峰岛屿宛如璀璨的星宿，而那张灵脉之网所汇成的图案，宛如一幅复杂而玄妙的星图！
那是九安几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布下的阵法，以山海为基，造就出这恢弘的阵势。一旦界碑结界毁灭，这座山海之阵就是新的壁垒，为人类击退神魔争取宝贵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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