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郑嘉树新片《山门》的男主角之一庄明园的试镜通知时, 萧禾心中的吊诡明显得大于喜悦。
自己一个因不久前的旅行综艺才略有热度的小演员, 怎么就忽然得以够上这根从前甚至不敢设想的橄榄枝?即使心内隐约明白答案, 可他仍觉得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
清晨六点, 陶然从新公寓的地库中接上了行色匆匆的萧禾。
他们此刻正要去往电影的试镜现场。
后座中的萧禾一边抿着温度适宜的黑咖啡, 一边神色肃然地重温着试镜片段中的台词。等待红绿灯时,手指轻弹着方向盘的陶然瞥见后视镜中的他似是情绪有些紧张, 随即宽和一笑地安慰道,“不用紧绷, 一会儿你正常发挥就行。这事儿基本已经成了,我们今天去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陶姐,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这次为你要演的这部电影, 就连宁姐都走心了, 傅渠的角色还特意选了我们公司时下最红的男艺人和你搭档。”
这部电影的剧本是双男主设定。
故事阐述的是上世纪后期的两位相逢于红土高原的男青年,各怀心事,各司其命, 十几年来颠簸流转各地,却又在历经了人世累累沧桑后,最终意外相逢于初见故地的故事。
若说康明园是无知的纯粹,那么傅渠便是高深的通透。
两个角色的塑造各有千秋, 感情亦是饱满鲜明, 若作为一个直白的旁观者而言,萧禾对这两个角色的寄情霎时间也难分伯仲,所以对于傅渠的扮演者,此刻的他也怀有着很大程度的好奇。
“傅渠是谁来演?”
“林一裴。”陶然神态愉悦地打着转向灯, 随之开上了畅通无阻的高架,“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演技还挺稳,你可以放心。况且这部剧有他目前的人气带一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心仪的角色中还伴随着完美的导演、一流的剧本与出色的搭档,不知是不是从前郁郁不得志太多年,如今这种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思前想后的他仍觉得有些无法消化……
“所以,孟漪是怎么做到的?”
“你也知道,这部片子的题材有些敏感。剧本版权买下了很多年,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投资,所以这次郑导能成功立项,自然是顺遂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萧禾心头一紧。
“她花了多少钱?”
“金额不是关键,重点是为你辟出了这条路,还保证着今后这条路的畅行无阻。萧禾,坦白说我从业十多年,从未有见过有一位像二小姐这样对伴侣如此上心的权位拥有者。其余的话似乎从我嘴中说出来也不合适,但希望你要珍惜这份心意,一定要珍惜!”
手中的台词本被指尖无意识地捏紧。萧禾转头望着景色朦胧的窗外,一时静默不语。可还不待萦绕的心事完全散去,在试戏前,他却在停车场意外地遇上了一双自己前公司的经纪人与同事。
陶然反应倒快,在瞥见不远处的二人后,即刻不动声色压低声道,“你若不想理,就别理他们。王毓琼这次花了不少功夫找人牵线,给蒲杰争取到了影片后期的一个小角色,就等于是零片酬上赶着来郑导这里露个脸。”
自荐枕席,物物交换,在这个圈子最是见怪不怪。
尽管这两位故人从前甚少对他和颜悦色,但此刻的萧禾眼底中甚至察不出丝毫波澜,“我知道,她一直对蒲杰很上心。”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身为至臻董秘的陶然顺理成章地接受着那二人心照不宣地恭顺点头致意。
“虽然我不是你,但我眼下倒也觉着有几分过瘾。这次重逢,怕是要令他们彻底明白,从今往后什么叫做真正的云泥之别了!”
萧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不,你不应该这么想。”陶然顿时敛了笑意,继而一脸正色道,“二小姐的介入不过是其中一个因素,你要相信,唯有你自身条件的出色,才是下赢这盘棋局的最大胜算。”
萧禾眼眸一闪,神态虽未表露出多少动容,心下却是收获了不少慰藉。在工作中,陶然总会在关键时刻为他指明方向,并给予准确而专业的建议,这样的经纪人,已然能看作为难能可贵的良师诤友,他清楚,也明白这一份可贵的情谊是由谁带给自己。
接下来的试镜流程倒是一如他先前预料般正式。
定妆完毕后的他被工作人员礼貌地带到了影棚内布置好的情景现场,并根据提供的剧本片段,在全机位的拍摄下进行了录影试戏。
监视器之后的郑嘉树,表情全程堪称肃穆。
待萧禾演完三段小样之后,他的神色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摘掉了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交给了身后的助理。在这位审美品位独具的导演这儿,演技过关,也不过是块最基本的敲门砖。
“来,小萧,和我过来一下。”
结束试戏的萧禾摘下了头上的道具草帽,与一旁的工作人员道谢过后,便随着双手负在身后的郑嘉树一同走入了影棚旁一间空旷的小办公室中。
二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随之郑嘉树给他递了瓶水,不紧不慢道,“小萧,你的演技确实还不错。”
“谢谢郑老师。”
萧禾双手接过了瓶装水。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但显然,这也不坏。毕竟昔日里崇敬的导演此刻正这样近距离地坐在眼前与自己攀谈,无论这个角色最终能否瓜熟蒂落,他都已经足够幸运了。
“所以我想听一听,你自己是怎么理解这部电影的?”“电影面对的是物质,审视的却是思想精神。”萧禾从容一笑,语气不卑不亢道,“山门的格局说大很大,说小却也很小。这世上分明有这么多的人,可在这漫长的一生中,他们的心里都没有装过别人。世俗不仁,天长地久难求,在逆光的世界里他们能拥有短暂的温暖,我就觉得足矣震撼人心,足矣。”
“那对于两位男主角,你怎么看?”
“在我眼中,这两个角色都是非常丰满迷人的,但一定要二者择其一的话,我似乎更喜欢傅渠。康明园的感情走势是循序渐进的自我认知,带着纯情的迷茫,而傅渠近乎是一见钟情,却又一直出于对康明园的保护而不敢显山露水,所以我觉得他的情感层次会更加丰富。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觉得这种欣赏的心理也很奇妙,毕竟康明园爱他,而我,试镜的角色正是康明园。”
“是,在各方面条件的差异中,他们反倒找到了情感的沟通与平衡。”郑嘉树唇角上扬,眉心舒展,“看来你的理解,已经立足于电影立意之上了。”
“侏儒也是从小长大,现实不必过分诗化。”
听到萧禾近乎脱口而出的语句,这一刹那,郑嘉树的眼眸之中蕴有着并不遮掩的欣喜。
“你看过我早年的电影手记?”
萧禾诚恳颔首,“在高中时就拜读过了,我很喜欢。”
当年的郑嘉树并未获得主流市场的认可,因而那一本电影手记也并不热门。在十多年前,当时的首版印刷在全国也不过万本。可他却不想有一本竟会正巧地落在了眼前人的手里,并仔细通读,将自己对影像有感而发记录下的文字纯熟于心。
“原来如此……”这一刻的郑嘉树笑得肆意而畅然,“看来二小姐的力荐,确实令人有点惊喜。”
一天之后,萧禾毫无悬念地得到了试镜成功的通知。
第四季度总是一年来艺术圈中最繁忙的时候。此时正在旧金山出差的孟漪得知这个消息,特意给他定了个低脂的黑巧蛋糕送来,并还在电话中送上了连环飞吻,勉励他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虽然离开机还有一段时间,但萧禾早已开始精心地研究起了剧本。
因为两位主演的成长背景都与各自角色相距甚远,于是郑嘉树决定在开机发布会举行完毕后,将二位主角先行送到关城去,由专业老师在开机前半个月指导他们学习当地的生活习俗与风土人情。
一来为正式开拍后进入角色做更充足的准备,二来也为两位未曾有过来往的合作伙伴间相互熟悉。
然而在廖无人烟的松涟山脉待了近一周,萧禾对林一裴的态度还是有点摸不透。
这位比他小几岁的男演员在上课的时候格外认真投入,对老师所提的各类任务要求也是极为配合。可只要一下了课进了酒店的房间,他便开始对自己爱搭不理,仿佛对他积累着什么不可言说的怨怼。
终于在一日风土考察结束的前夕,坐在敞篷牧马人后座弛聘于乡间小道的时候,萧禾鼓起勇气对身侧帽子压得低低的林一裴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戏是你不情愿接的吗?”
“郑嘉树的戏,我为什么不情愿?”
四周是车轮滚过纷纷扬起的尘土。
对侧面相冷峻的男孩在尘埃中幽幽地抬起头,随即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你瞪我干什么?”萧禾反被他的眼神惹笑了,却又不敢造次笑得太大声,生怕嘴巴张大了又要多吃几口灰,“就是看你私下里总对我板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哪里得罪到你了呢!”
在高原富饶的紫外线下,林一裴从头到尾仔细地打量他了一会,仿佛用冷冰冰的目光给他全身做了个消毒,随即才缓缓撇嘴揶揄道,“……也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萧禾心头顿时萌生出了一个不好的猜测,继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你认识孟漪?”
“孟漪是谁?”
车子终于驶出了乡道,投入了平稳公路的怀抱。道路两侧是秋日里最为美丽吸睛的白桦树,此刻金黄的树叶正伴随着轻风委委飘落,为这片粗犷的土地中平添了一丝动人。
眼见对侧的男孩在树影中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萧禾这才懊悔自己心内太过警惕敏感,继而神色遮掩地岔开了话题。
“是我记错了……但你总盯着我看,难道是在给角色在培养感情吗?”
林一裴冷哼一声,“你话这么多,台词背完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倒是正中萧禾下怀,于是他笑着掏出了身侧卷成一圈的台词本,“来,现在翻开,我们随便对一段!”
前排的司机大叔和向导正在抽烟聊着当地的物价,双双感慨着今年高粱的收成不好,八成到了年末价格又要涨,从而还不如眼下先多囤些货,还可以留着过年备用。
后排的林一裴却是兴致不高地接过词本,随即态度颇为敷衍地和萧禾对了一段康明园去西伯利亚找蛰伏于孤岛中的傅渠的情节。
这段情节出现的时候,二人其实已经六年未见,康明园更是已不敌世俗压力,循规蹈矩地结婚成家。所以这一段对白,二人需要表达的情绪张力十足,但情感上克制隐忍的傅渠此刻的目光却像是想让眼前这位康明园赶快还钱走人。
“林一裴,你看我的这是什么眼神?”萧禾一时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你和我不对眼没什么,但拍戏的时候你总是要投入一点,不行到时候你想着你喜欢的人也行,你总有喜欢的人吧?”
“有。”
林一裴的音色很低,再不复刚才嘲弄他的气势。
“那看来你女朋友真是神仙脾气,能受得住你这么座冰山。”
“……她不是我女朋友。”
萧禾一时没绷住,素来为人圆融的他甚至都忘记考虑了身侧同事的情绪,直接乐呵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姑娘这么难攻略啊……你不是传闻中的直女杀手吗?”
“萧禾,你什么意思?”
如果眼神能开枪,那么眼下的萧禾大概已经被林一裴的目光痛击得中弹身亡了。然而这一刻的萧禾也觉得自己这么出言逗弄这个年轻弟弟有点不太仗义,继而峰回路转地道歉道,“我真没什么意思,就是一时快言快语,林老师可别记仇啊!”
“那你有吗?女朋友。”
或许是西北的壮阔景致令人太过放松,萧禾闻言一笑,随即不假思索道,“同在屋檐下,难道你没听过我的江湖传说吗?”
林一裴怔了怔,反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我是听说过,但那是别人瞎传的吧?”
“不是传闻,是真的。”
“那你,有必要为了红这么拼吗?”
金灿灿的日光下,年轻男孩的眼神中蕴着显而易见的不理解。可萧禾却对他语气中的那份疑忌不以为意,反而向他形态轻松地宽和一笑。
“……的确没有,可若那就是我喜欢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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