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禾的这句剖白若是能被孟漪亲耳听到, 估计能乐得直蹦三尺高。
然而她并没有。
此刻的她刚刚结束洛杉矶现代艺术博物馆中的对谈讲座, 正兴致索然地坐着直升机飞往拉斯维加斯与汪丹会合。
很显然, 眼下她的心情并不大好。这份消极心情的来源也很简单, 那便是她今日的工作进行得有些不如先前预设般理想。
下午在博物馆的对谈主题其实颇具新意, 探讨的是当下社会摄影技术的不断变革在推进艺术发展的同时,也造就了当下“全民摄影”的现实。如今在全球的社交网络中, 每一日都会产生近百亿的全新数码图像。而这种完全出于自主性创造的行为,其出发点其实与原生艺术一直所强调的自发性创作概念十分相似。因而这些由人们自发性所创造并分享的图像, 又能否堪称为一种全新模式的艺术创作呢?
在孟漪看来,这个问题显然是具有批判性与时代性的, 也值得从多个方面去思辨。因为全民摄影与原生艺术间确实存在一些共性, 但在概念传递的这一方面, 二者仍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并不容得全然混淆。
可惜今日与她对谈的那位英国批评家,情绪态度有些极端, 在很大程度方面抵消了学术对谈本应给观众们带来的灵感启迪。
孟漪虽一向深知批评家大都没有省油的灯,多半是些历史比别人多了解了些的人,便擅于广征博引、巧舌如簧,给新诞生的流派在艺术史中找血缘、探家系, 各执千头万绪。可那位英国批评家的观点导向还是有些过于个人化, 并对驳向于自己艺术研究的理论都抱有着一种十分消极的态度。
在讲座中,他全程否定了全民摄影对艺术生态发展的助动与可能,更是对现在艺术圈中越来越多崭露头角的非科班出身的艺术家持有着毫不遮掩的质疑。
这太偏颇了。
非科班出身的演员都可以主演阿方索·卡隆的新片,并接连摘得全球各项重要影奖, 那么为何非科班出身的艺术家就不能在包罗万象的庞大体系中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艺术光辉呢?
若非考量到博物馆现任的馆长安娜塔是她大学时期同门师姐,孟漪可能真的会在现场便对那位刚愎自用的批评家甩起脸子。
然而在这种低郁时刻,她竟然不可自抑地想起了萧禾。仿佛此刻只要能听他的声音,便能很大程度地去舒缓她这份毫无意义的烦闷。
待飞机平稳地降落于沙漠之星的Excalibur石中剑酒店楼顶时,跳下飞机的孟漪在第一时间便拨通了萧禾的电话。
“开门见山哦,我现在打电话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我和同事一会打算去看电影。”
电话那头的背景很安静,安静到她甚至可以轻易都分辨出萧禾语气中的清浅笑意。正当她一颗紧绷的心想要放松下些许的时候,方才忽而意识到萧禾接下来要做的事竟有些不言而喻的暧昧。
随即孟漪佯装调笑道,“哟,这么浪漫,和谁啊?女同事还是男同事?”
明明此刻身侧坐着的是专心致志打游戏的林一裴,但萧禾却一时忍不住想要开个玩笑逗弄她。
“女同事。”
于是正在为游戏上分的林一裴,在百忙之中还不忘抽出手来对着他肩膀就是一拳,惹得萧禾连忙竖起手指给他比嘘声,进而独自一人面色柔和地往露台走去。
“哼,那你自己把握分寸啊,我脾气可是很差的。谁要是背着我占了你的便宜,我一定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放完这一长串狠话之后,孟漪又忽而觉得自己的这一份小肚鸡肠的心思好没意思,随之紧接着叹气道,“哎算了,我就是唬唬你的,你和同事好好玩儿吧,那我就先挂了……”
听筒对侧的情绪无常让心细如发的萧禾感受到了一丝端倪,“孟漪,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突如其来被看透心事反倒令孟漪心下一软,不觉间连语气中也染上了几分示弱的意味,“是啊,最近工作强度太大了,我有点累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怎么,你想见我了?”
孟漪眉梢一挑,乘着电梯降落到了酒店中人头攒动的剧院楼层。
而此刻的萧禾正立身于宾馆安谧的阳台中,视野所及之处,皆是将整个关城环绕其中的辽阔山脉。松涟山脉高耸而绵长,远处的什纳雪山更是景致壮美迷人。这一刻,在天地自然润物地润泽下,他根本无从讳饰自己的真实心意。
“想见你,一直想。”
“快了,就快了……”孟漪心下动容,甚至无意识地停驻了脚步,任由自己宛如一个迷路者般怔在人来人往的剧院门口,“等我们把手上的工作都忙完,就马上找时间见面。好不好?”
“好。”
今晚的演出即将开始,孟漪不得不先行结束了通话。
而她这一番匆匆地赶来拉斯维加斯,为的就是陪着即将举办婚礼仪式的汪丹来看一场心心念念的猛男秀。
直待坐在剧院的优选桌上环顾起了全场女性那闪闪发光的装扮与来参与选美比赛同规格的精致妆发,孟漪方才不禁垂首打量起了自己从讲座中结束后便匆匆赶来的一身米色真丝软缎西服套装,顿时觉得自己真像是个一板一眼、走错场地的乏味职场女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夜的她本就不过是个陪同。
想到这里,孟漪唇畔不自觉上扬,甚至连鼻梁上的银丝镜架也懒得摘下来了。更何况这幅镜架还是她在萧禾搬家那天从他那里顺过来的,若是今晚这幅眼镜真被自己迷迷糊糊地丢在了这儿,那她之后肯定是要生自己闷气的!
汪丹有些羞赧着向身侧人展示出自己挎包内的白色一角,“我听说演出的时候戴着头纱的准新娘会有特殊待遇,你说我要不要戴上?”
“来都来了,现在不好意思做什么?”还不待说完,孟漪便大大咧咧地将她包中的白色软蕾丝头纱给拽了出来,“过来,我帮你戴。”
待孟漪细致地替她戴好头纱后,汪丹还喜滋滋地从包中取出小镜子,借着剧院中闪烁的霓虹光检查了一下造型与妆容。
见此情景,孟漪十分嗤之以鼻。
“你这也太装了,分明全套装备都带齐了,还到现场给我演一出欲拒还休。”
“我这不是有些难为情,才想着拉我们百毒不侵的孟二小姐来壮胆嘛!”
此刻满场灯光忽然开始卖力闪烁,紧接着霓虹斑斓,尖叫迭起。孟漪垂首望了一眼腕表,继而莞尔地望着汪丹,“好了,表演开始了,好好享受你梦寐以求的单身之夜吧。”
汪丹感动得直点头。
满场灯光热情轮转,配合着动感十足的背景音乐,高大健硕的水管工、消防员、牛仔、交通警察等制服选手开始在舞台上轮流出现。孟漪目色平和地望着眼前令无数女性趋之若鹜的荷尔蒙激情辣舞,脑海中却忽而想到了出国前的最后一夜,萧禾将她压在身下时那柔情似水的眼神。
脑海中的画面令孟漪忽然有些脸红了。
台上的消防员男模正在进行卖力的表演,上一秒刚爬上了高巍的救火爬梯,下一秒身上的制服便忽而滑落,露出了犹如雕塑一般美好的肌肉线条。全场的尖叫声如雷贯耳,身侧的汪丹亦是激动得面色绯红,孟漪有些好笑地望着这一切,却又在这须臾之间意识忽然到了些什么。
审美这件事是十分值得相互尊重的,人永远不要因为没有与人们雷同就去质疑自己的鉴赏能力。当下如此,艺术中是如此,人生更应是如此。
就如同今日给她带来一丝不快的那位艺术批评家,其实自己对他在行业中曾取得的成就无可非议,但人活在世上,本就是这个微茫宇宙中的小而又小的一点,又何必总要摆出一副权威而不可侵犯的面孔,这难道不可笑吗?
摘下面具快乐一些生活,就像想看肌肉猛男就风风火火地坐了十个小时飞机杀来拉斯维加斯的汪丹一样,这样直情径行的不就很好吗?
推人及己,此刻的她也并非觉得眼前浑身腱子肉的西方男子不够有魅力,而是她已然明白,如今的自己已然定了性,她偏爱于骨相俊秀的萧禾,她青睐他,就是比青睐所有异性还要多。
所以,她可以试一试将这份感情升华,和他真真正正地谈一场恋爱吗?
表演单元串联到了互动阶段,带着新娘头纱的汪丹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健硕猛男的热烈拥抱与亲吻。孟漪在边上笑着给她鼓着掌,抬眼间上身光裸的英俊猛男注意到了她,正想过来亲亲她,孟漪却大大方方地别开脸,回给了他一个礼貌的拥抱。
“演出很出色,谢谢你。”
猛男瞬间会意,当即抛给了她一个感谢的WINK。
不时,在优选桌内互动完的男模们又激情四射地回到了台上开始活力辣舞。满池春色当前,汪丹却忽然笑嘻嘻地凑到了孟漪耳边。
“二小姐,怎么就忽然变保守了?单身女性还不愿意被惹火型男亲个脸颊了?”
在这一瞬间,孟漪忽然觉得与自己彻底和解了。
她本就率直自我、懒于遮掩心绪,更何况喜欢这件事又不丢人,她又何必再去回避自己的内心?
“我有喜欢的人了……等我正儿八经地和人家谈上恋爱,我就把他介绍给你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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