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 孟漪浑身是汗地从噩梦中醒来, 捂着胸口在床中轻轻喘息。
她平日里其实很少做梦, 然而此刻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在刚才那个宛如电影画面般真实而清晰的梦里, 她和萧禾不知为何发生了争执。萧禾似是对她失望透顶, 一气之下将她丢在了山顶,自己则转身踏上了已然启动的直升机。然而还不待那架飞机起飞多久, 发动机处便冒起了滚滚浓烟,于是她便眼睁睁看着机身起火, 失去掌控,而他更是随着那可怖的飞行器跌落山崖, 粉身碎骨。
房间内的遮光窗帘紧闭着, 一缕的天光从最底端的纤细缝隙透了进来, 带着窗外海平面上波涛的沉闷呼吸。
孟漪感到口渴,一颗心仍如擂般狂跳,她的头脑昏昏发沉, 只觉得自己像个热得发昏的幼童,正手足无措地孤身处于一个即将缺氧的黑暗洞穴。
她意识到了萧禾已不在身边。
在梦里是,在现实中亦如是。
昨夜的情/事太过激烈,仿佛**, 恨不得将对方揉捏进彼此身体里。可孟漪却觉得不对, 总有些不对,因为在那场临近到天明的缠绵中,他们仿佛只是百般亲密,而非甜蜜。
终归是还没来得及将话说清楚。
不过所幸此刻的自己正躺在他的房间, 周围是他的行李,身上盖着的是也是有他气息的被褥。尽管心灵的步调还未协和一致,但彼此的身体却提前契合如初。
门外的走廊中似乎传来了几个孩童的追逐打闹的声音,孟漪觉得自己也逐渐开始恢复了正常思绪。
床头柜上的玻璃瓶中还余着小半瓶水。
她依稀记得在破晓之际,自己全身酥软疲乏,却又忍不住哼哼唧唧地喊渴,随后萧禾还曾将她抱在怀中喂过水。
这应该就是那一瓶水。
于是孟漪心下一软,在将剩余的水一饮而尽后,忽然很想给他打个电话。可在下一秒,她才意识到自己昨夜来的突然,就连手机都不在身边。
萧禾是去哪儿了呢,是去楼下吃午餐,还是去往海崖边看风景?
然而这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他想静一静就让他静静吧,陶然的婚礼仪式近在眼前,远道而来祝福新人的他又不会真的消失不见。
孟漪心里自我宽慰着,于是她顶着仍有些酸泛的身子,套着皱巴巴的浴袍便溜回了自己房间。洗澡,换衣,化妆,每一步都进行地有条不紊,就期盼着一会儿在清醒状态下的见面,可以顺利和他彻底解开心结。
可是在教堂仪式快要开始的瞬间,孟漪终于感到了不太对劲。
萧禾从不是个失礼的人,可他为什么会到了现在还没有出现?
身侧长椅旁的一个红发女孩正在低音地播放着手机新闻,孟漪心下忧烦地瞥了一眼,只见屏幕画面中的繁茂森林正冒着彤红窜天的火光。红发女孩的面色不太好,随即和身旁的母亲低声议论了些什么,一旁的中年妇女听后面目也即刻沉了下来,有些紧张地垂眸望了眼手中的腕表。
语言的共通真是上天馈赠的礼物。
因为此刻孟漪听明白了她们正在探讨着旱季中的库兰达森林由于熔岩的火星飞溅而引发了山火,尽管风向是向北而行,但库兰达离这里到底不算远,也只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尽管红发女孩已经关掉了视频,但画面中像是魔兽咆哮般的火焰还是在孟漪心头挥之不去。一袭美丽白纱的陶然已经在她父亲地牵引下徐徐入场,可是萧禾却怎么还没过来?
对了,有吴叔。
她连忙将萧禾的号码用简讯方式发给了吴叔,让他帮自己查询一下机主的卫星位置。
孟漪在心里暗暗生气,心想着这男人总不至于睡了她整整一晚,一大清早又反悔了,以至于连行李都不要就溜回国了吧?
要是真的,那她完全可以被气到三天三夜都不吃饭了!
在酒店最东侧的天光教堂中,台上的新娘与新郎已经交换完戒指开始接吻,场内响起了人们真诚的祝福掌声。孟漪正起身想跟着拍手,怀中被调至静音的手机却忽而嗡嗡震动了起来。
从小到大,没有特殊情况,吴叔从不会给她打电话。
孟漪刹那间变了神色,随即在一片欢腾中面色沉重地悄然走出了教堂。
“二小姐,机主正在距您七十公里远的拜伦瀑布附近……而那里,刚刚起了一场大规模的森林山火。”
“什么,在起火?”
“具体位置点有没有火势不清楚,但那块区位,确实正在起火。”吴叔的声音平稳而沉着,“虽然风向正往西北方走,与您现在的位置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夫人担心您的安危,一小时后便安排撤离的直升机过来,她让您参加完仪式赶紧往回,以防万一……”
孟漪按掉了通话。
虽然不礼貌,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此刻的她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吴叔把话说完。她往酒店大堂一路奔去,并在途中再无犹豫地将电话拨给了萧禾。
电话顺遂接通得有些出乎预料,一时惊得她怔在原地,再无法动弹。
尽管听筒对侧的风声似乎很大,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
“孟漪,瀑布真的很美……”在短暂的停顿后,他的声音竟然染上了些许笑意,“虽然这世上所有美丽的瀑布最后都会因地质运动而消亡,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也会不断有新的瀑布诞生。我眼前的这一幕或许前人不曾见过,后人也无缘与我所见相同,但生命本就是这样奇妙的往复。我很开心,今天能在这里想通人生的答案。我也希望日后,你可以度过生命中美好的每一天。”
这一番话何其熟稔。
如雷贯耳下,孟漪清晰地回忆起,这是二人并肩坐在平海江中的小竹排上时,自己曾一脸烂漫对他说的话。
原来他记得,他竟是那样清晰地记得!
可在他的最后一句中,她却真切地听出了一丝不妙,“萧禾,你别吓我,你是不是还在库兰达区?你那边森林着火了,对不对?”
“是。我在山里,我出不来了。”
萧禾的声音很平缓,就像是从前平海江上碧绿而宁静的绿水。
可是这一份安宁,却惹得她一刹那心急如焚,因为这个声音怎么听都觉着不像是怀有着充沛的求生欲。
“你别骗人!我这就过来,你不许骗我!”
“孟漪,我试过了……靠近公路的树林已经被大火堵死了,我这次,是真的出不来了。”
“你等着,我现在就过来。你把口鼻掩好,找个靠近水的地方,等我,等我!”
萧禾笑了。
即使看不见,但这一次孟漪可以清清楚楚地确认,听筒对侧的他正展露着最迷人不过的笑颜。
“没有骗你,真的没有路了,已经来不及了……谢谢你孟漪,能与你相逢,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昨晚我也很高兴,我想那或许是将我一生的幸福都提前预支完了,但我不后悔。”
“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情切之中,孟漪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量,就连声音也开始变得暴躁,“快点,定位,快给我再具体一点你的定位!”
“从前一直没机会能说出口,其实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在你抱着我要跟我回家的路上,我就已经亲过你了。”
鼻尖酸涩,泪盈满眶。
“不许再说了,这些话你都得留着之后见面再告诉我……”孟漪还在固执地坚持着,“定位,现在我就要你的具体定位!”
呼啸的热浪似乎越来越强烈,萧禾像是自顾自地笑了笑,继而将话筒轻轻地凑近了嘴唇。
“孟漪,我爱你。一直爱你。”
一瞬间仿佛地球失去地心引力,天地都开始旋转。
可在听完这句深情如许的答非所问后,电话却被嘟嘟地挂断了。
孟漪在剧烈的喘息中激动地踹了一下边上的消防栓,她忽然意识到,这竟是萧禾第一次对自己毫不遮掩的表白。他说他爱她,一直都爱她!
不行,这一份表白太撩人了。
她贪心的很,日后一定要天天听到这样的情话,所以她绝不容许这个人撩拨完自己就消失不见。
孟漪一路小跑,盘算着自己在大学时期确实曾考过飞行执照,可她多年未曾驾驶,心下没把握不说,何况异国他乡又哪里能瞬间给她变出一架飞机?就连母亲紧急安排的撤离直升机也要一个小时后才到……
今早的噩梦骤然在脑中浮现,恐惧感也随之一同袭来。
对,不行,飞机不行。
在高温的熊熊火焰下,飞机根本降不下来,又谈何救人?
可她不能等,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了,爱人的生命正在极端环境下接受着严峻考验,她要想出更快更好的法子去救他!
开车去,她要开车去!
她急切地迈入酒店大堂,拉着服务柜台的工作人员便带她去露天停车场中取租车,在大大小小的轿车越野车旅行车中,她意外之喜地瞥见一旁了停车场最西侧那一辆艳红色的小型消防车。
这是度假酒店为了应急状况准备的消防车。
但她必须将这辆车开走,因为眼下的这辆车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十倍保时捷卡宴租金的价格使得本一口咬定这辆车不会用来租赁的工作人员开始心动。于是孟漪已经顾不上在和上司商议租赁消防车报价的工作人员,她将自己的信用卡猛地塞入了对方的怀中,便一把夺过在他指间打转的钥匙飞奔而去。
开玩笑。
什么端庄典雅?什么矜重礼貌?
这一切和萧禾比起来都是那么得微不足道。
而值得惊喜的是,这辆消防车的油箱是满的,副驾的座椅上更是还躺着几件橙黄色的防护服。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车载水箱中的水只剩下了小半箱。
萧禾不再接她的电话,她一时也没了主意,又怕电话打得多了惹得他一急之下关了机更麻烦,于是她只能和他留言自己已经在来的路上,随即跟着去拜伦瀑布最佳观景点的车载导航,先一路往北地疾速开去。
由南向北的公路出乎预料地畅通无阻。
而对向车道则恰巧相反,从山火区四处散开的人们将车道已堵得水泄不通。孟漪看到了有皮卡车中的德牧犬向窗外伸出了头和主人一起等待,也有一些人背着简便行装已弃车前逃,然而更多人则是走下了车来,对着遥远的浓烟处一脸虔诚地比着十字祈祷。
愿你们的祈求都成真。
也愿我一路顺遂,救回我心爱的人。
孟漪在心里默念着,随即眉头一紧,狠绝地将油门一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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