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烬?
他怎么在这?!
钟远萤愣了愣神,视线定格在窗边那处。
夜色朦胧,窗玻璃照出冷白的光把细雨描成银线,付烬微低着眼,淡抿着唇,他冷恹的模样莫名与窗外冷寂之景相融,成了一幅和周围热闹相隔开的画。
有三四个女人不断看向窗边的他,眼里俱是惊艳,前桌的成熟女人很是大胆,直接扭头问他要微信。
他完全没有反应,又像冷眼旁观一切,如同一瓢冷水浇了别人的热情。
画室里过于吵闹,有人用手机打游戏还外放声音,有人打电话正在唠叨家常,也有人前后左右的聊天搭话,各种声音汇成嗡嗡的嘈杂声,盖过了钟远萤刚才突然止住的话。
钟远萤回过神来,敲了敲黑板,提高音量:“大家晚上好,请安静下来,开始上课了。”
刚说完,又三三两两地来了几个人,他们不像真正的学生那样,迟到了会着急,他们慢慢走进教室,挑个座位也能旁若无人地看半天。
钟远萤笑容不变:“希望下次大家能有些时间观念,毕竟每一分钟都是算钱的,来到这里,相信大家还是想抓紧时间学点东西的。”
“还有请大家把手机调至静音。”她才说了几句话,期间就有不少短信电话提示音。
挺多老师不愿教成人班,成年人随性惯了,毛病反而比学生还多,而且有些人年纪比老师还大,就有点端架子,没学生那么听话。
不过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客套,面子也会给的。
不多时安静下来,也没了手机提示音,钟远萤满意地点点头:“感谢大家配合,我姓钟,叫钟远萤。”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一个坐在后面的黄衣男人忽然说:“哟,老师你多少岁啊,看着这么年轻漂亮。”
他的语气很不正经,眼神很黏腻,从进门开始钟远萤就感觉到这样的视线,不太舒服。
钟远萤抬眼看去,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有吨位,是那种酒肉的虚胖感,那双鼠眼眯笑起来总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不过钟远萤又不是小女孩,遇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不用太搭理这种人,越理他就越起劲。
“好,咱们这个是基础班,”钟远萤拍了下手,召回大家的思绪,“我想知道谁之前有过一点美术基础的,举手我看一下。”
在座的有二十七个人,只有两女一男举了手。
其中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说:“老师,我中学学过一点素描,不知道算不算。”
钟远萤点了点头:“算。”
举手的男人是付烬,虽然他一直没抬眼,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但看样子还是有在听。
其实钟远萤从见到他开始就觉得有点奇怪,这里又不是什么出名的兴趣班,又在位置比较偏的地方,没想到他在北棠市,更没想到他能来这。
如果他有点基础,说明对美术还是有点感兴趣,这么一来报个美术兴趣班好像也说得过去。
“看来大多数人是没有基础的,那我从最基本的讲起,学过的人就当是在复习一遍。”
钟远萤打开画室电脑,把U盘插入,将投影屏也打开,“铅笔用于打草稿,笔芯太硬的话纸张容易出现刮痕,太软的话纸面就容易被弄脏,所以选HB或者4B的铅笔最佳。”
“画画的执笔方式总体来说有这三种。”
钟远萤点开PPT,而后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前排可以看我示范,后排看不清的可以看PPT。如果想要画出物体细小的部位或者需要细节刻画的地方,都可以像这样把笔尖立起来。”
“如果想快速且均匀的大面积填充颜色,可以这些斜着捏笔......”
钟远萤花了近一个小时讲解绘画工具的用法,而后开始让大家练线条。
她在黑板上示范弧线、斜线、直线、密线和疏线的画法,“大家试着画一下,这些基本线条掌握好,才能为后面的画面构造打基础。”
“学画画得需要很多的耐心,大家有问题可以叫我。”
每个人的理解能力、动手能力和审美水平都不同,所以在画画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时常也会有所不同,她在上面光讲没用,还是得去具体地看,仔细指导,这才是专开兴趣班的意义所在。
在学校时间短,学生多,顾及不到每个人。
不过这会儿大家都还没怎么熟,碍于某种面子,有些人有了问题也没出声问。
钟远萤经过看见,会耐心地说:“你这样执笔太‘空’了,线条就容易抖,试试看这样。”
钟远萤手把手教一个年轻女人纠正握笔姿势。
一来二去大家发现她好说话,又有耐心,就小钟老师地叫她过来帮忙看看。
那个黄衣男人也叫道:“哎,老师你帮我看看,我这笔啊,怎么握都不对。”
毕竟他也是交了钱来上课的,钟远萤也不可能彻底无视他,走过去一看就发现他根本没听课。
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给他演示正确的握笔姿势。
铅色的笔衬得葱白纤细的手指十分好看。
黄衣男人咧了下嘴,伸手摸了下钟远萤的手背。
钟远萤松开笔,抽回手,面色不变,起了一身恶寒,见他一脸装模作样毫不知情的样子,她抿了抿唇,直接走开。
后面他又叫了两次,没得到回应,干脆咬着腮帮子玩起手机,实则是调出录像功能,拍钟远萤。
她今天穿了件宽领的浅棕色毛衣,略微俯身给人画线条时,会露出大片嫩白的皮肤,白净娇嫩得晃眼,尤其是从颈脖和锁骨姣好的线条,浑然天成。
“老师。”一道低磁冷冽的声音响起。
钟远萤抬起头,撞入付烬那道冷沉的视线里。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叫过两三次她,这是今晚他第一次叫她。
那两个字配上他的声音,有种禁欲之感,莫名让她耳热。
她直起身来走到付烬旁边,看看他出现了什么问题,结果这一看,就看到堪比龙卷风过境的画面。
“......”
糟糕成一团,好吧,简直不能用糟糕形容。
只是练五种线条能画成这个样子也是绝了,就像无数卡车碾过石路,留下纵横交错的沙石。
说好的美术基础在哪里?!
钟远萤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感觉不是出在绘画的问题上,只好从另一个方面说:“画画得心静。”
所以你今晚是很烦吗,钟远萤看着断掉的铅笔头和几乎被画穿的纸张,心说。
她的注意力从画面上抽出来,放在他身上,这么一近看,发现他状态不太好。
于上次过年见面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他更瘦削了,面色苍郁,眼睛有些许血丝,唇形好看却淡而无色。
从美术更严苛的审美视角来说,他依旧美得动人心魄,像被精心打磨出的艺术品。
只是钟远萤没头没尾地冒出一个想法,他在熬枯自己的身体,像在点灯油一样,等待灯火燃尽,然后无声断息。
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她很快停止胡思乱想。
付烬视线落在她手上,缓声说:“老师,其实我没有基础,你再从头给我讲讲?”
“好,这回要静下心来用心听。”钟远萤又仔细耐心地从头说了一遍。
远处的黄衣男人举着手机,见钟远萤半天不动,不爽地啧了声。
隔着太多人,他再怎么样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偷拍。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点开相册,里面有不少女人的照片,越是对比,越是让他觉得这个老师好看出挑。
距离远就远,拍几张背影也行,他换了个坐姿,把手机卡在画架上,对准钟远萤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她旁边的男人懒散地往椅背靠了靠,侧过头,眸光冰冷地睥睨着他。
那种视若死物,毫无温度的视线令黄衣男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黄茂钱僵着脸,把手机放下,每每再看向钟远萤时,就会对上那道森冷的眸光,一来二去,他老实下来。
没了乐趣,黄茂钱小半节课上得兴致缺缺,要不是家里给他找对象,对外说他有特长,他琢磨着要不是画画轻松点,才懒得来报这个班,没想到这的老师这么漂亮,勾得他不上不下,心猿意马。
下课的时候,几个女人围着钟远萤聊了几句天,黄茂钱见那个多管闲事的男人也在,哼了声,离开了教室。
付烬抬了抬眼睫,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钟远萤,而后起身下楼。
外面的路灯坏了两盏,一些路段显得昏黑,只剩些轮廓模糊的剪影。
付烬拿出手机拍下那两盏坏的路灯,刚把消息发出去,余光瞥见旁边小巷里晃动的人影。
黄茂钱还没走,因为他猜想钟远萤最后才走。
连个手都不给摸,这种看起来矜持的女人只有收拾贴服了,才懂得听话。
“宝贝儿,快下来吧,我可等不及了。”
黄茂钱嘿笑两声,忽然眼前出现一个黑影,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掐住脖子,一把砸在墙上。
喉间空气骤然减少,黄茂钱满脸憋红,艰难地喘气,看着眼前比他还高半个头的男人,发出破碎含糊的骂声:“你他妈.......”
小巷里有许多老化的电线,被积下的灰尘盖住原来的颜色,因为少有人来维修,他们头上有条电线不时发出呲啦的声响,冒出些许电火花。
黄茂钱看清这个面无表情,眼底却满是阴翳的男人,一边犯怵,一边掰他的手,而对方纹丝不动,一副要把他弄死在这逼仄角落的架势。
妈的,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黄茂钱抬手就往他腹部砸去,谁知付烬反手就把他的脸摁进旁边的垃圾堆里,声音冷得掺了冰:“物以类聚。”
铁桶垃圾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垃圾倾倒出来,酸臭腐烂的气味在阴湿的巷道中弥漫。
想起那双白皙的手,付烬视线下睨,一脚踩在黄茂钱的手背上,令人牙酸的断骨声响起,接着是黄钱茂凄厉的惨叫声。
付烬恍若未闻,抬起另一个拳头,要往他身上落,然而就在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好似一台机器少了某个零部件无法运转,付烬停了几秒,神色有片刻恍惚,仿若忆起了什么,慢慢地收回了手。
......
钟远萤等人都走完之后,简单收拾下东西,把门窗都锁好,断了电源,走出这栋楼房。
她听见旁边巷道传来的动静,拐过去一看,就看到这样一个画面。
昏暗肮脏的小巷里,湿冷,恶臭,黄衣男人倒在垃圾堆里,捂住喉咙,痛苦地干呕。
另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一步步走出来,光与影交替落在他的脸侧。
付烬在距离她的三米处站定。
那处正好有一盏微亮的晚灯,他处在橙黄的光圈里,轮廓都带着浅橙色,可整个人都显得很是冷郁。
在雨雾下,他的发梢湿漉,睫羽上也落了细小的水珠。
钟远萤把伞稍抬一些,朝他走去。
“付烬?”
付烬眼睫轻颤,瞳孔微微一缩,整个人恍惚得好似堕入噩梦深处。
“我错了。”他艰涩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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