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我这一生,五百年的时光,能够正大光明见你的机会,只有十次。
天人历第三阿僧祇劫三万二千年。
神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碧蓝的天宇,一轮红日高悬在中天。他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光影由指缝间流水般倾泻而下。他慢慢忆起死前那如火般漫山遍野怒放的红莲,似乎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坐起身,他四下张望,坡上青草茵茵,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山坡。这个地方,他自是记得的,那是他与红莲生命停留之处。他清楚地知道自已是死了的,然而,他为何又活了?
他垂头看着自已的手,手指纤长干净,却无血色。他不由地按向胸口,那时,他一剑刺入自已的心脏,十分决绝。因红莲之死,他已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和勇气,他自知,当时他是刺得极深的,那剑刺入心脏的感觉仍然历历在目。
手掌按在胸口上……没有心跳!
他是鬼吗?他苦笑,扯开胸前的衣襟,低头看着心口那原本应该是剑伤之处,他沉默许久。这是……怎会如此?!
游目四顾,安静的小山坡,除了他外再无活物。红莲呢?他在何处?他已经死了吗?还是……他也复活了?
站起身来,他无由地觉得孤寂,红莲……你在哪里?
太阳的光忽然变得黯淡,他抬头望向天空,应是正午,原本该是一日之中阳光最明媚之时。并不曾有乌云蔽日,为何,日光忽然变黯?
忽见北方天宇中的流光一闪而逝,如同布起了层层乌云。但神乐却知,那并非是乌云,他心里暗惊,北境光灭,这……
他无暇再思索红莲去了何处,急急向北方奔去。
天人界被魔界包围着,八个部族分别居住在八个方位,这一向也并不是相安无事,当魔族无入侵时,天人之间自已也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暴发战事。
这种局势,自第三阿僧祇劫始,已经存在了三万多年。
正北方是夜叉部居住之处,北境光灭,难道夜叉部有变故发生?
才一运用神通,神乐便感觉到自已的神通与以往不同了。在死前,他已是初劫天人,那时他来不及体会初劫天人与普通天人的区别,只是觉得自已身上的辉光大胜从前。现在,他身上已经全无辉光,神通却仍在,且胜过了未经五衰之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手腕上,双手腕,双脚踝及颈上都缠绕着红莲花藤,细小的红莲花开满花藤,如同枷锁。他不由轻笑,红莲花原本是没有花藤的,这花藤是红莲用神通所化留给他的吗?那么……红莲他……还没有死!
虽知希望渺茫,有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莲花坡位于天人界的东部,距离娑婆彼岸不算近。神乐到达娑婆彼岸之时,已是数日之后的夜晚。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顶,娑婆彼岸被一条河水隔断着,想要进入必须经由河上的摆渡船。此河名为忘川,河的下流便是鬼界。
有些鬼因心中怀有不甘,即便是身死,也不愿重堕六道,由鬼界逃脱,沿着忘川逆流而上。夜叉一族看守着由鬼界进入天人界的关口。夜叉王一向被称为鬼王,娑婆彼岸也经常能看到一些被夜叉族奴役之鬼。
神乐并非第一次来娑婆彼岸,因身世的原因,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造访一下娑婆彼岸的。这里是天人界的极北之地,气候严寒,一年四季倒是有三季都被冰雪覆盖着。
忘川也不是一条黑压压的河,事实上,这条河在平时看来,不过就是一条普通的河。河畔也是有花草树木的,只是因为河面到了这一段,气候严寒的原因,一年大半时间,忘川附近百草凋零,看不出生机。偶尔,忘川也会现出异像,但那通常都另有预兆。
神乐在忘川河畔止住脚步,似是刚下过一场雪,忘川周围白雪皑皑。无论多么严寒,忘川都不会结冰,河水即便比冰雪还冷,却仍然亘古不变地流淌着。
神乐记得自已死时,应是秋日。醒来时的感觉似乎不太像是秋日,倒是有些像是春天。一路行来,他也不知自已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太敢以本来面目示人。毕竟那场天人界的大劫,皆是因他与红莲而起。当时,不知死了多少的天人。
他心里不可能不怀着愧疚,因这原因,他在途经一家常人的成衣店时买了一件斗篷。穿上斗篷,身上的红莲花藤便不似那般明显了。他不想其他的天人注意到他的不同,只因那本应该是他与红莲之间的秘密。斗篷的帽子很大,他的脸隐没在帽子之中,如果不是特意去留意,谁也不会知道这个身上全无辉光,看似如同常人般的少年竟会是初劫天人。
在天人界出生的孩子并非全都是天人,当他们辉光未曾开启之时,只是常人。便如同人间界的凡人一样,寿命短暂,生老病死。开启了辉光后,才能被称为天人。
一条渡船慢慢地摇了过来,船夫身着黑色蓑衣,头戴黑色斗笠。他抬眼看了神乐一眼,一双眼睛中白茫茫的,并无瞳仁,竟是个瞎子。即便是个瞎子,他却似看见了神乐一般,淡淡地道:“客人渡河吗?”
神乐道:“是,麻烦你了。”
船夫道:“请付一个七宝币。”
神乐却是没钱的。买斗篷之时,他用身上的琉璃玉佩交换,他一向并不喜欢带太多的饰品,琉璃玉佩是乐天强迫他戴在身上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了!他道:“能否先渡我过河,只要见到夜叉王,我便将钱还你。”
船夫冷笑,见夜叉王?现在这年头,一个常人随随便便就想见到夜叉王吗?
他道:“无钱不可渡河。”
船夫向着河中划了两桨,便要离开。忘川之上,一切神通皆会失效,只有乘坐摆渡船才能渡河。若是瞎子不愿渡他,难道要他游过忘川去?
他看着渺渺茫茫的河面,思考着游过去的可能性!
幸而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那人似乎也是要渡河的,向着船夫叫道:“等等!”
船夫转过白茫茫的双眼,冷冷淡淡地道:“渡河一个七宝币。”
白衣人微微一笑:“我付两个七宝币,请载我和这位公子一道渡河吧!”
船夫点头。
神乐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垂下头。
这个白衣人是个少年,相貌十分秀美,走路很飘渺,竟似不曾沾尘。月光之下,神乐注意到他没有影子。
他也算是神乐的旧识,名叫雪月。只是以前神乐见到他之时,他还是一个活人,现在却已经是一个鬼了。
神乐刻意低着头,不想让雪月见到他的面容。然而雪月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因为垂着头的原因,神乐的双眼便无可避免地落在雪月的双脚上。雪月全身上下都挺正常,只有双脚看起来有些飘渺,尤其是脚后跟,完全像是一个虚影。
雪月似乎也知道神乐在看他的脚,忽然笑道:“你看什么?”
神乐移开目光,望向忘川河水。
雪月笑道:“你没见过鬼吗?不知道鬼是没有脚后跟的吗?”
神乐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的。”
雪月笑得有些肆意:“对不起?前紧那罗王竟对一个鬼说对不起,真是给我面子。”
神乐转头望向他,“你……何时认出我的?”
雪月淡淡地道:“若我不知道是你,我又怎会付一个七宝币载你过河?做鬼是很难赚到钱的。”
神乐静默片刻道:“你是何时死的?”
雪月道:“你不知道?”
神乐道:“不知。”
雪月便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前仰后合地笑了半晌。神乐莫名奇妙地看着他笑,心道:有这么可笑吗?
船到了岸边,船夫淡淡地道:“上岸。”
雪月忽然收敛了笑容,道:“你是来见夜叉王的吗?”他一收敛起笑意,便显出几分肃杀来,秀美的面容也变得阴气森森。
神乐道:“是!”
雪月道:“随我走吧!”
雪月在前面沉默地走,神乐跟在他身后。娑婆彼岸一向人口不丰,然而夜叉族却是天人界最强的两个部族之一,除此之外,夜叉族的男子又以俊美著称。
一路行来,遇到寥寥无几的夜叉族人,他们见到雪月时的神情都有些奇异。雪月带着神乐直入鬼王宫,神乐颇为意外,鬼王宫是历代夜叉王的住所,虽说夜叉王被称为鬼王,夜叉族却是实实在在的天人,并不是鬼。族中的鬼大多都是被夜叉俘获的,即便能够留在娑婆彼岸,也都是奴隶的身份,从来不曾有鬼可直入鬼王宫。
他是知道子规的。子规将族规看得甚重,即便心中有违背族规的想法,也必是深埋在心底,不会轻易表露出来。他死了一回,像是睡了一觉,再醒来之时,怎么子规竟似不同了。
等到他见到子规之时,他的心便沉了下来。
子规的身边摆放了许多鲜花。此时是娑婆彼岸的严冬,原本是没什么花开放的,也不知他从何处找了这许多鲜花来。他被花团锦簇着,花香飘渺,然而神乐却在见到他的瞬间便闻到了一股异味。
开启了辉光的天人,身上自然不会有异味,他却身有异味,甚至连花香都无法掩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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