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由睡梦中醒来,他又梦见以前的事了。
那一次被善爱暗算,是他前生参加的第二次佛祖法会,彼时他六十五岁,成为紧那罗族宗主十五年。
自十五岁第一次见到红莲,他们相识有五十年,却一共只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十五岁那次的首次法会,第二次是五十岁时他中了毒,偶遇红莲,第三次便是六十五岁时,第二次的佛祖法会。
他们相见的机会很少,一生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南北相隔。
他还记得当他对红莲说出:离我越远越好之时,红莲悲伤绝望的神情,那时,他为何会说那种话?
彼时他已是红莲的傀儡,红莲毒发之时,其实是他毒发了。
如此想来,当时动情更深的人其实是他吧!若不是情不自禁,也不至于毒发得如此猛烈。
他轻笑,手按向心口,那里没有心跳,但他对红莲的思念却并不曾改变。
脚踝忽然一阵剧痛,原本戴着红莲花藤的地方忽然流出血来。神乐一惊,连忙起身,难道是自在宫有变?
他身上的五条花藤都是深入到他的皮肉之中的,外露的部分由他的灵力控制,可长可短。
上一次他扯下一条花藤,那个地方便留下了一个伤痕,此时伤痕之处已被鲜血染红。
此时他已在赶回自在宫的路上,他在琉璃净世停留的时间不久,不过是数日,但他已经将傀儡转移术的基本要领都学会了,毕竟他的父亲出自战族,他其实是很有天赋的。
自在宫前一片寂然,原本的守卫都不知去向,一路上能见到一些零星滴落的血迹。
神乐大惊,只怕自己到晚了。一路飞奔到卿何殿,殿门敞开着,里面亦是空无一人。
他由卿何殿中奔出,看了一眼池里的黑莲,现在是白日,莲花自是没有开放,但花苞看起来似比以前少了,只有一朵花苞还无精打采地点缀在叶上。
神乐心里一松,花还在,说明波旬还没死。
他沿着血迹寻找,在冷暖池边终于听到了对话声。
“你还能逃到哪里去?把她交出来,或者你死!”死魔的声音太好认,没有一点情感波动,哪里像是在说话,简直比背书还平淡。
未央的声音响起:“我主上是魔王陛下,你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来的自信在主上面前大放厥词?”
“魔王?!”死魔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嘲讽,“以为入主自在宫就是魔王吗?就能令群魔俯首吗?太年轻了!先魔王也只是名义上的,你一个百岁小魔凭什么号令群魔?”
波旬的声音淡淡响起:“年纪大不代表什么,你老你了不起吗?别指望我尊老爱幼。”
虽知形势紧急,神乐唇角却不由地勾起,波旬说话的样子倒有些像是红莲了。
只见波旬被未央和相思护着,退守冷暖池边。两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似都受了伤。
他们身边只剩数名侍者,也显然都受了重伤。一道粗如儿臂的红莲花藤化成巨大的圆环将众人围在其中。
死魔似已不耐烦,这红莲花藤好生讨厌,砍了好几剑都不曾砍断,只是花藤上的红莲花都已经凋谢了,想必已是强弩之末。
他挥起手中弯剑背后如同双翅般的黑气愈发浓重,倒像是有形的实体了。
他一剑向红莲花藤斩去,那双翅膀忽然向外展开,弯剑到处,红莲花藤终于无法支撑,被一剑断成两截。
飞奔过来的神乐身子一滞,脸色变得惨白,脚踝如同被人砍断般的剧痛,鲜血如浆而出。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疼痛,脚步只是踉跄了一下,便飞奔到了波旬身前,脸上的神色也恢复如常,似乎刚才的惨白不过是错觉。
断成两截的红莲花藤落在地上,慢慢枯萎成两小段枯茎。
死魔道:“我正奇怪你在哪里,来得很及时。”
神乐回头看了波旬一眼,波旬唇下有血迹,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目光轻轻一触,波旬率先将目光移开,淡淡地道:“你还知道回来?”
神乐想了想,其实他也没离开多久,因为担心自在宫生变,他几乎都是日夜兼程地赶路,实在累得不行了,才会随便打个盹。
他跪下,行了奴隶见主人的礼节道:“主人,我回来晚了,请主人原谅。”
波旬俯视着他,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流血的脚踝上,轻蹙眉,却只是道:“起来吧!”
神乐转身望向死魔,“我既然在这里,你便不能伤主人。请回吧!”
死魔若不是一向没什么表情,都快被神乐逗笑了。
一个奴隶,到底是凭什么说出这么不知深浅的话?这自在宫中除了波旬,他还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中。
他道:“上一次若不是波旬帮你,你已经死了。”
神乐淡淡地道:“上一次是上一次,这一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神乐道:“你的术法已经对我用过一次,想要再让我着道,便没那么容易了。”
“是吗?用过一次的术法就无用了?那我们再试试吧!”
死魔手中的弯剑挥出,剑上黑气缭绕,剑到了神乐面前,神乐双手腕上的红莲花藤齐出,缠住了死魔的剑。
他用力一扯花藤,花藤崩直,死魔也在用力挥剑,想要斩断花藤,一时之间,两人相持不下。
死魔皱眉,他年龄已有数千岁,在魔界也是老魔头了,即便先魔王在世之时,对他也是礼敬有加。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就是波旬的一个奴隶,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如此悍不畏死地挡在他面前?
他那双全是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惨白的光芒,看来他有必要让这些人知道什么才是死魔真正的实力!
背后黑色双翼蓦然伸展,这双翼原来是极大的,尽情伸展开,竟有数丈宽。
死魔剑上的黑气也正在弥漫出来,那黑气铺天盖地,连日光都遮住了,泉池之中变得黑暗如同夜晚。
红莲花藤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缠回到神乐手腕上。
死魔手中的剑向着神乐颈间挥去,心中不由地感叹:如此美丽的少年,可惜非要与我作对,否则抓回去每日看着也是赏心乐事。
剑到了神乐的颈间,原本缠在神乐颈上的红莲花藤蓦然竖起,如同一支箭般向着死魔飞去。
死魔冷笑,左手抓住花藤用力一扯,神乐眼冒金星,被花藤勒住脖子,无法呼吸。
他咬牙,扯住花藤的另一端,想要将花藤扯回来。
两人一人拉着一端,谁也不放手,神乐却明显吃了亏,因无法呼吸,脸越涨越红,再这样下去,只怕他的脖颈会被死魔生生地勒断。
终于神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心中暗叹,他已是初劫天人,却不是死魔的对手,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把时间都用在研习乐谱上。若是他死了,波旬只怕也活不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蓦然睁大双眼,抓着花藤的手忽然松开了。
死魔原本在用力的拉扯花藤,此时神乐忽然松手,死魔却并未撤力,神乐的身子便被死魔拉得飞了过去。
眼见着神乐的身子向着死魔飞扑过去,死魔皱眉,手中剑向神乐斩去。与此同时,神乐手腕上的花藤竖起,如同两支箭向着死魔刺去,竟是想与死魔同归于尽。
眼见死魔手中的剑便要斩上神乐的脖子,神乐手中的花藤却还未到死魔的胸前,站在波旬身边的众人忍不住低呼。
波旬眸光微闪,纤长的身子忽然凌空飞起,左手一把抓住神乐的背心,右手抓住神乐颈上的花藤轻轻一扯,死魔手中的花藤便被他扯了回来。
他带着神乐向后疾退,堪堪闪过死魔的剑。
死魔黑色的双眸闪过一丝异色,闪身躲过红莲花藤,道:“你居然还有灵力?”
波旬淡淡地道:“我中的毒又不是令我灵力消失的,你的问题还真奇怪!”
死魔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有些空白,原本他就不太有表情,现在更加是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了。他道:“你妄动灵力,毒发得更快。”
波旬微笑:“谢谢关心!但你不是我,以你的神通自也是无法理解这毒对我其实也没什么作用。”
死魔冷笑,没什么作用还会吐血?真当他那么好骗,骗了一次又一次。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看看今天是你死还是我死。”
他手中的弯剑一挥,身后双翅化做无数道黑气,向波旬和神乐袭来。
神乐心里暗惊,只有他知道,波旬的手一直在发抖,波旬显然是毒发,一直在勉力支持。
他转头,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望入波旬的双眸,轻轻一笑道:“若是这次我不死,再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波旬一怔,神乐用力一推,将他推开。转身向那黑气迎去,纤长的身子没入黑气的瞬间,波旬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
黑气却尽数被吸入神乐的身体,神乐身上的红莲花瞬间变成黑色。
所有的红莲花全部离开花藤,随着那些原本没入神乐体内的黑气一起向着死魔袭去。与此同时,神乐的身子也被那黑气的力道击得向后倒飞了出去。
死魔皱眉,手中剑斩向黑气,一阵如同断金碎玉般的声响不绝,几乎所有的花瓣都被他击落,然而却仍然有一两片细小的花瓣突破了他的弯剑,直射入他的体内。
死魔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波旬跃起,接住半空中神乐的身子,只见神乐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离,唇下皆是血迹,甚至连胸前的衣襟都染红了。他穿着白衣,血迹便特别明显一些。波旬蹙眉,抱着神乐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神乐勉力睁着双眼,低低地道:“他怎样?”
波旬转头看了死魔一眼,“他受伤了。”
神乐苦笑:“我真弱。”
波旬很想说:不,你一点也不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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