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刘谨行之间关系密切,一则是母家,二则因为当年那件事。
刘谨行一死,约莫也只有太后一人知晓了。
元莞并非是乖巧的性子,被太后挟持了这么多年,对她愈发厌恶,然大宋极为重视孝道。她若对太后显出不敬,御史那里定揪着她不放。
她是皇帝不假,却也是个傀儡。
大长公主送来的小傀儡,恰好就是她眼前的局势。可放眼看去,先帝唯有她这么一个子嗣,大长公主知晓她来历不正,也没有证据。
过上几年,她能掌权了,这些事都无可厚非地过去了。
眼下想的该是如何让元乔厌恶相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刘谨行恰是这层关系的突破口。
太后会当是元乔所为,她顺水推舟,太后必有所作为,届时惹恼了元乔,两人就会闹一闹的。
步辇停在慈安宫外,落霞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皇帝。皇帝则不然,唇角勾了抹笑,步履轻盈地走下步辇,望着奢靡的宫殿,她总觉得姑母太过纵容太后了。
太后的慈安殿奢华超过皇帝举行外朝的文德殿与平日里处理政事的垂拱殿,富丽堂皇之色,就差没有设金漆雕龙宝座、蟠龙石柱。
廊下的宫人颤颤惊惊,想来太后发过一阵脾气了,元莞步入廊下,瞧着花容失色的小宫人,忍不住上前摸摸她的小脸:“同朕说说,如何惹了太后不悦?”
皇帝不问还好,一问就吓得小宫人慌张跪地,顷刻间就哭了出来,皇帝作势摇首,道:“朕就只对皇夫凶了些,温声细语对你,你怎地就哭了。”
一面说,一面往殿里步去,跟着她的落霞在殿外止步,瞧着皇帝方才的神色,想必今日无事了。
皇帝进去后,太后依靠着迎枕,面色苍白,发髻微微有些散乱,金翠发簪都虚插在发丝里。她笑了笑,“太后这是怎么了,如何会气成这样?”
话方说完,太后抬手就将手旁的杯盏砸了过去,她气得狠了,就失去力道,砸了一半就掉了下去,都未曾近元莞身。
元莞眼中光色耀人,对太后依旧很恭谨,诧异道:“儿又惹了太后不悦?”
“少装,皇城司的人半路截杀你舅父,方出洛阳城,就被杀了,你这个皇帝做到如此地步,不觉耻辱吗?”太后气得口不择言,面目狰狞,发髻上的冠子都在颤动,胸口起伏得厉害。
元莞听过更难听的话,甚至挨过打,半夜疼醒之际,都未曾忘记太后狰狞的面容,与恶毒的言语。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觉得太后也并不可惧,无非是切肤之痛罢了。
“舅父被杀了?”元莞震惊道,她无措地望着太后,面色拘谨,支吾道:“儿、儿这里还未收到消息。”
皇帝的消息历来都很晚,被元乔压制着。亦或是元乔想让她知道,她才知道。正因为如此,太后才会将她召来,先下手为强。
她勾着唇角冰冷地笑:“你明明都已亲政,元乔依旧把持着不放,那几日在福宁殿内你就没有让她妥协什么?”
那件事发生后,太后不露面,就是想将自己摘得干净,元莞也顺其意,不让姑母知晓是太后所为。
她故作为难道:“她答应朕,将人安排进枢密院还有中书,舅父一事是苏相先起事,怨不得她,城外截杀一事,是不是有些误会?”
“误会?人都死了,你还辩驳什么?你瞧你这番无能,哪里有皇帝的仪态,丢尽了先帝脸面。”太后愈发气恼,整个人都在发抖,凌厉的目光就像刀般劈向皇帝。
皇帝怯弱,不敢抬头,半晌都不敢说话。
太后就像一拳打在棉花团里,起不来任何劲,顺手想拿东西去砸,伸手摸了半晌,手旁空空,气得直喘气。
元莞不抬头,就足以想象出太后气恼的样子,可惜她不能笑,站了许久后,太后才怜悯地般地发话:“此事不能就此作罢。”
她直点头:“儿这就去让人查,还舅父一个公道。”
“还需追恩,厚赏其子嗣。”太后又道。
元莞还是为难了,怯生生地看着太后:“想必不妥,追恩一事需舅父对大宋有功,他、这些年来并无太大的建树。”
“你舅父对你的帮助不大吗?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话。”太后的声音陡然提高很多,中气十足,像极了街边骂人的泼妇。
元莞习以为常,多年来依旧不明白,先帝为何喜欢太后这般虚有其表的女子,比起大长公主,先帝的喜好真是令人看不懂。
被太后强压着骂了几句后,元莞无精打采地出了慈安宫,还未曾踏上步辇,内侍匆匆来报,大长公主请见陛下。
又是一位惹不起的人。
元莞被太后骂了足足半个时辰,许是气狠了,没有力气动手,她又恢复趾高气扬地模样,大步跨入垂拱殿。
元乔起身揖礼:“臣见过陛下。”
“姑母怎地去而复返?”元莞装作不解,素净修长的手又指着外间朦胧不清的月色,“明日就要去行宫,姑母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陛下可知,刘谨行今日出城,午后就被截杀了。”元乔凝视着小皇帝,眸色不解。刘谨行死得太过蹊跷,像是针对她而来,尤其是她方将人贬出城,后脚就出事了。
旁人不明事理,定会以为是她挾私报复。
她一出声,元莞就露出痛惜的神色,喟叹道:“太后方才与朕说了,她气恨贼子猖狂,又惋惜舅父突然离开,道他对大宋鞠躬尽瘁。”
元乔恍然明白过来,不觉露出一丝厌恶,反问陛下:“陛下要追恩?”
“追恩也可。”元莞努力做出为难之色,此时过于强硬,指不定姑母就答应下来了。她做出一副为难之色,装作是被太后逼迫的,姑母势必就不会答应。
果然,元乔在她说完就不觉皱眉,生硬道:“追恩不可。刘谨行因罪被贬,如今他死,若再追恩,岂非认定他无罪,反有功。”
她强硬惯了,见陛下被母所牵制,心中又是恼恨,言辞间也失了几分敬意。待话说完,就明白过来,忙改了语气:“陛下若觉得为难,臣可代劳。”
小皇帝等了半日,就巴巴盼着这句话,唇角止不住弯了弯,恐自己露馅,又忙敛住笑意,正色道:“只是、只是他毕竟死得冤屈。”
“冤屈不假,可也有罪过,不能掩盖其罪而破例封赏,陛下该知不以亲近而赏罚,当为明君。”元乔解释道。
小皇帝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元乔又道:“刘谨行之死,大有文章,臣已令御史彻查,太后感伤,陛下多劝慰一二。”
说完,起身就走了。元莞彻底笑了,孤鹜在侧,也跟着一笑,陛下心思了得,竟在半日间就将事情办成了,瞧着大长公主之色,还未曾察觉出来。
就算她回府察觉出来,当着陛下面都已答允,就没有脸面来改口了。
其实并未回府,元乔踏出垂拱殿就感觉不对。小皇帝惯来强硬,今日怎地就怯弱了。回想起刘谨行被贬一事本就是陛下所为,如今被杀,再到太后强迫追恩,重重安排下来,谨慎细密,天衣无缝。
她回身看着灯火通明的殿宇,恢宏大气,幡然醒悟过来,小皇帝这是拿她当刀来使。
出口的话,哪里还能拒绝,小皇帝好深的心思,竟挖坑给她跳。杀了刘谨行,令她背着,又言及追恩,她再拒绝,太后处更以为是她要覆灭刘氏一党。
她愈想愈恼,皇帝好好同她说,也未必不可,为何来陷害她。
大长公主心中对小皇帝的最后一丝怜悯都消失了,面色铁青地离开宫城。
避暑一事都已准备好,不能为一臣子而耽搁下来,皇帝照旧去了行宫,然太后临时不去了,要留下为刘家主持公道。
皇帝孝顺,劝了几回,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人先离开,又拨了几人留下照顾太后起居。
元莞自从被找回宫后,就没有再见过外间的景色,出了西华门后,里城的景色与宫城就不一样了。
本想看看外间的景色,掀开车帘,却又想起自己是皇帝,不可随意让人观瞩,就只好悻悻作罢。马车颠簸动荡,晃得她全身脊骨都疼,更别提伤处了。
她唤落霞取了柔软的枕头过来,侧躺下睡上片刻。
车轱辘在耳边转动,她昨夜累得半夜才睡,天未亮就匆匆起驾,略有些吃不消,合眼就睡了过去。
皇帝出行,街道早就洒扫得干净,侍卫开道,百姓避让在一侧,就连喧闹声也小了很多。
出了城,至官道上,空阔无物,骄阳似火,午后最为灼热,小皇帝被热醒了。她睁开眼,未曾清醒,就见到车内多了一人。
她蓦地就清醒了,扶着车壁坐起来,扯到伤处皱了皱眉头,不高兴道:“姑母怎地进朕马车了?”
元乔瞧着她面上冷汗,不动声色道:“御史台来报,截杀刘谨行的人似是出自皇城司。”
元莞目露震惊:“姑母为何要杀他?”
元乔眼中的光色,生生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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